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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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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最熟悉的,莫过于那一缕缕袅袅上升的炊烟,发出木头燃烧的声音,在翠竹修柏间徐徐散开,带着永恒的魔力,吸引着在外游玩的我不忘归家。
断桥,不是那个西子湖畔有着美丽传说的断桥,而是贵州西南山区的一个小小地名,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我心灵的归宿,我的外婆家。
被外出挣钱的父母寄养在外婆家的我,在断桥的青山绿水间,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那时的我总爱满山乱跑,每当吃饭的时候,就能听见外婆的呼唤从远方的上方传来,“细伢子,快回家抱肚子了……”声音悠长而绵远,回响在乡里山间。此时的我多半在山下的小河里摸鱼抓虾,听到喊声,就会抬起头寻找我位于半山腰村寨的家,逆着光,眯着眼睛看夕阳的余晖缓缓倾泻在灰色瓦片上,自觉地打道回府,不顾润湿了的衣角裤腿。
这声音像是一根细线,把我和外婆和家联系在一起,自此难解难分。
记忆中的外婆就算在当时年幼的我心里,也是一副小小的模样。不高的个子,瘦瘦的身体,颧骨有些突出,牙也不很平整,围裙总不离身,头上是千年不变的蓝色土布头罩,把头发一丝不苟地拢住,缠过小脚的肉团躲在黑色布鞋里,常年不见天日。这些组合起来,就是我走路有些巍颤颤的外婆。
不知道是因为长身体,还是我一天上跑下跳的缘故,我总是饿得特别快。常常中午吃饱了饭,不到下午又饿了,这件事,我不好意思跟任何人说。不记得是哪一天,我偷偷在灶房吃剩菜的时候被外婆发现了。外婆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摸了摸我的头,用猪油给我炒了一碗蛋炒饭。从那天起,每一天的晌午,在灶头,都有一碗油油的温热的蛋炒饭等着我。记忆中炒饭的美妙滋味,也就长久地留在了我的心里。
外婆是闲不住的人,在我的记忆里,她一天要上山种地,要去打猪草,还要操持着整个家。即使在这几年,子女都成家立业了不需要她操心,她依然每天惦记着地里的包谷要松土了,养的猪还没有喂之类的事情。母亲不止一次对她说让她不要一天做这么多事,又不是没钱用,外婆也只是笑笑。我知道的,外婆操劳了大半辈子,已经闲不下来了。
在我回到家中后的每一年,我都会跟随父母回一次老家。因为我紧张的学业,常常是当天去当天回。外婆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们是来包火的吗?”我不解,外婆就笑了,“怕火熄了所以要赶紧回去啊!”外婆依然是记忆中小小的模样。而她笑容里的苦涩,原谅我当时不懂。
外公去世后,外婆忽然就病了,整个人仿佛又小了一圈。望着她凹陷的眼眶和苍老如树根的手,我诧异了,我每一年都来,竟没有注意到她的衰老。
我一直以为我是熟悉外婆的,我熟悉外婆的声音,外婆家的炊烟,外婆做的饭的味道,和外婆仿佛不会变的笑容。我对外婆的这份熟悉自幼便扎根在我心中,我从未想过它竟然会改变,在漫长岁月过去后杀我个措手不及。
我恳求时光,请你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我来得及用成长的生命去重新熟悉这个被我忽视了的人。
我还来得及,我还有机会,对别人说,我最熟悉的人,就是我的外婆,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我在西安,离我的断桥千里之遥,但我知道,它就在我心里最阳光明媚的地方。
远处仿佛又传来了一阵呼唤,我一回头就可以看见,不远处,炊烟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