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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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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我进入无尽痛苦之城
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坑
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
正以推动我那崇高的造物主
我是神权神志神爱的结晶
在我之前未有永恒之创造
我将于天地一同长久
进入者必将断绝一切希望
傲慢戒之在骄-负重罚之
嫉妒戒之在妒-缝眼罚之
暴怒戒之在怒-黑烟罚之
怠惰戒之在惰-奔跑罚之
贪婪戒之在贪-伏卧罚之
饕鬄戒之在馐-饥饿罚之
淫-欲戒之在色-火焰罚之
———— 但丁 《神曲.地狱篇》
纵使流尽吾血,吾身不灭,吾罪不减。
第一宗罪纯情的阿斯蒙蒂斯
柔软而无情的雪花悄悄地做着自己的工作,一摸就融化了,它是纯洁的,就跟伪君子的诚实无欺一样。雪花变成雪崩,跟欺骗变成罪恶一样,都是纯洁的东西慢慢积累起来的结果。
——《笑面人》一百五十二页。
不知为何,这句话在夜雪凝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夜雪凝放下书,闭上眼睛,揉了揉微微抽搐的太阳穴,四周很安静,只听得见风轻轻翻动书页的声音。
这安静的夏夜。夜雪凝想到自己在贵州西南的一个偏远乡下小镇度过的童年。
没有全部用上电的小苗寨,夜晚的黑是真正的黑,仿佛视觉被剥夺了一般,所以对声音显得尤其敏感。那时候的夏天夜晚,蝉鸣蛙叫,好不热闹。穿林打竹,都是呼啸而过的风声。那是夜雪凝……最初的噩梦之地。
“嗡嗡嗡……”一阵急促的铃声打破了她的回忆。
睁开眼睛一看,老旧的诺基亚在茶几上发出强力的震动,屏幕闪着暗黄的光。
没有谁会乐意在晚上一点接到骚扰的电话——更何况这电话是许方弘那个家伙打来的。
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作为一名法医学的在读硕士,夜雪凝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于许方弘那个不上道的小刑警头子意味着什么。
医科大友情援助的实习法医。免费的劳动力,还是用十年交情作为威胁筹码的廉价劳动力!
要不是导师要求有一定的实战经验,她又怎么会被迫答应那小子!
心里虽然很不情愿,夜雪凝也清楚,能让他这时候打来电话,绝对不会是小事情。所以她简单直接地开口问:“什么事?地点在哪里?”
“长安南路199号,碎尸案,和十天前那起的手法如出一辙。”
夜雪凝捕捉到电话里许方弘的声音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马上就到。”
挂断电话,夜雪凝迅速地换好衣服,背上静静放在玄关处的工具箱,夜雪凝锁好门后照例习惯性的用力扭了扭门把——改不掉的强迫症。
开着自己小小的微型车奔向目的地。
车辆倒是格外的少,她一路畅通无阻,不到半小时就到了长安南路199号。
路灯发出橘黄色的光晕,宽阔的街道显得有些寂寥。此时此刻,远远望见那围在S大前的警车发出的闪光让她眼睛忽然有些疼痛。
长安南路199号,S大的所在地——全国有名的师范大学,加上旁边便是外国语大学,使得这条师大路在当地高校中向来有美人街之称。
夜雪凝想到许方弘的那句和十天前相似,心理不禁有了一点感慨:这次的遇害人又是年轻的女子吗?
这已经是半年来的第七起强-奸碎尸案了。
遇害人身份职业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的是,都是年纪在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女子,也许还要加上不容忽视的一点,她们都很漂亮,都有着长长的头发。
车停稳,刚打开车窗,便被一只手大力地扯出车外。
“我的姑奶奶,您可算来了。”许方弘一边扯着她朝现场走去,一边把临时工作证递给她。
夜雪凝迅速的穿好防护服,带好手套和口罩。
走到S大右边的观赏矮灌木丛后,微微靠近就看见被肢解成七份的尸体。
果然,头颅并不在其中。
小腿,大腿,手臂,躯干,被胡乱的丢在一起,月光下那白皙的皮肤甚至让人有种那不过是塑料人体模特的感觉。
夜雪凝面无表情地拾起那只细瘦的手臂,用戴了透明橡胶手套的手按了按,“尸僵现象已经有所缓解,这几天平均气温超过30度,初步断定死亡时间已超过十六小时,尸斑呈鲜红色,可以考虑冻死或中毒。具体情况还得解剖后才知晓。”
“目前看来的确是一样的手法。”夜雪凝仔细观察了尸体的各个部分,抬起头对许方弘很肯定地说道。
七个死者都是被分成了七个部分,不,应该说是八个部分——还有那消失的头颅。
整个躯干失去了四肢和头颅,感觉就像一个畸形的长方体,所有的棱角全被翻卷的泛着油脂绿光的血肉包裹起来,露出被截断的大动脉和深青色的静脉像是线头一样耷拉着附在伤口上。
两腿两手一头,再加上原本两腿之间的存在,躯干上一共六个血洞。
因为整个下-体生殖器被完全挖掉,那伤口异常的大,血肉模糊的几乎快和两腿截掉的伤口连接在一块了。肠体似乎是被拉扯出来后又硬塞进去的一样,乱糟糟的一团暗红色堆在洞口。
所有的伤口都截面不齐,血肉翻卷,很明显是钝器故意为之,更为残忍的是,从伤口的血液凝结来看,她们竟是在生时活活地被施与暴行!
太惨了。即使弃尸现场除了尸体堆积处有点体-液以外,并没有大量血迹,可是看着那几个露出森森骨头或血色黏结物的尸块,一股由灵魂深处涌上来的排山倒海的反胃还是萦纡在众人心头,旁边有几个定力不够的刑警已经忍不住去吐了。
夜雪凝并没有什么感觉,不仅是她实在是见得太多,而且因为她一向足够冷静淡定。
她的心是不会融化的雪山。这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也许可以称为朋友的,许方弘许大队的原话。
一一取样后,把尸块装袋递给许方弘,示意初步检查的完成。
许方弘留下一拨人处理封锁现场等事情后,其余众人便准备打道回警局。
夜雪凝此时已经把防护服和手套口罩等物装进焚化袋,正不停地往已经洗过两边的手里喷消毒水——她有着轻度的洁癖。
不经意地一抬眼,便看见一个在警车旁哭泣的女孩子,小小的个子,短短的学生头,面目看不清切,很普通的模样。旁边一个高瘦的男孩子正不住地安慰她。
回头见许方弘已经厚着脸皮地靠着她的爱车旁边,她也不说什么,打开车门放他进来。坐定,启动,车子已稳稳地驶在路上。
“是那个蓝衣女孩子发现现场的?”她开口便问。
许方弘没出声,只“嗯”了一声,似是累极。
真是难得,一天自诩精力无限的许大队长也会累。刚想出言刻薄两句,看到他紧锁的眉,想想还是算了。
只是这大晚上的,这样一个年轻的姑娘竟独自出门,怎么想也觉得奇怪。夜雪凝倒不是怀疑那孩子,那孩子并没有这个能力。只是她心思缜密,不会放过一个疑团。
“那女孩是S大的?”她没说到底是哪个女孩,因为彼此都心知肚明——另一个女孩,或者说那些尸块,一定是S大的。
从前面六起案件中,他们已经知道凶手的特点,亦或是一种残忍的慈悲。
那就是他——姑且称为“他”,一定会把尸体送回与死者最密切的地方,而不会偷偷地找地方埋掉。
胆大如斯,猖狂如斯!
许方弘睁开眼睛,漫无焦距地望着前方,良久,才开口:“她是S大的,S大学生宿寝制度严,她与外校男朋友在S大对面的小旅馆留寝时接到室友的电话,说楼管临时查宿。回来的时候心急摔了一跤,无意间就发现了。”
“幸好……若是到了早上人来人往的,一定会引起社会的恐慌。”许方弘自言自语。承受着上司和舆论的双重压力,案件又毫无头绪,让一贯乐观的他也失了自信。
“诱-奸,往这个方向查。”夜雪凝坚定的声音突然传来。
许方弘看着专心开车的好友,不知道她何以如此肯定。
虽然受害者全是年轻女性,确认身份后看长相的确是漂亮的程度。生-殖器也被破坏,性-侵似乎是显而易见的答案。
但从第一起案子到现在,这个方向却从未有过什么进展。
仿佛感受到他心中的疑问,夜雪凝只得开口说道,“只要有女性,就必须想到性伤害。这是阿加莎波洛系列的名言。”另一个理由她并没有说出来,在人性里面流淌着淫-荡的血液,动物的本能,生存即交-配。淫-欲所能产生的驱动力远比任何人想象的还要摧枯拉朽。
因为《歌罗西书》古训早已说过:这些规条,使人徒有智慧之名,用私意崇拜,自表谦卑,苦待己身,其实在克制□□的情-欲上,是毫无功效。
一路无话,沉默,两人都清楚知晓,这将是个不眠之夜。
刚回到警局,打开车门,夜雪凝把钥匙朝许方弘怀里一摔,便大步流星地朝检验科走去。
走到尸检台的时候,那些尸块已经被摆放在那里了。利索地做好消毒工作,夜雪凝拿着小号手术刀便开始了工作。
很多人都会觉得法医的工作很神秘,其实在夜雪凝眼里,没什么不同。她喜欢这份工作,在她看来,法医是一种痕迹学,这种痕迹属于死亡而以身体为画布,而她的职责就是从既有呈现的表象中挖掘到意图与过程,简直是最完美的艺术。
看着那七零八乱的肉块,再联想到它们曾经组合成一个青春靓丽的女性身体,夜雪凝发现自己从这强烈的对比中感到一丝生死的无常带来的伤感。轻轻拿起那节左小腿,隔着橡胶,摸上去依然是很美的弧度,不难想象生前的动人。夜雪凝发现尸体除了截面以外的部位都是没有创面的,皮肤摸上去似乎还和以前一样光滑,夜雪凝心里却清楚,不出一天,这皮肤就会像曝晒的腌肉一般出现收缩产生的细纹,整个小腿会慢慢腐烂。
打开胸腔的那一秒,看上去第一眼竟让夜雪凝感觉像菜市场被掏空的家禽。夜雪凝仿佛听见了这具身体的叹息。
缺失的依然是包括阴-道、子宫、输卵管以及卵巢在内,完整的女性生-殖器。一个不少,一个不多,少的刚刚好。这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夜雪凝是知道有些宗教里有关于生殖崇拜的教义,跟那个会有关吗?总觉得在叶城这个地方人们都过得很务实,努力生活,关心的都是升官发财的事。夜雪凝把思考方向从这一条路上收回来,还是先专心尸检吧。
很快,夜雪凝发现了前面六具尸体都不具有的创口——也许说步骤更为合适,那就是过氧化氢溶液的浸泡,或许是为了清洁,亦或是单纯的折磨。不管怎么说,有不同就是一个突破口。
右脚的后跟处发现了丙烯乙二醇残留的痕迹,而丙烯乙二醇是水溶性润滑剂的主要成分之一,通常也是各种润滑油的原料。这些都是以前的尸检中没有出现的现象。意味着什么呢?
“嗯,你继续,我就是来看看。”推门进来的许方弘,脸上依然是忧心忡忡的表情,带着持续工作产生的疲惫,晃悠悠地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
“罪犯应该是一个有较高品位的人,也许,可以留意一下知识分子。”
看上去无精打采的许方弘却马上反问道,“为什么?”语气里却已经有几分相信,这和他的猜想不谋而合,而且,好友的专业水平可是整个医科大都有目共睹的。
“从现在的检验情况来看,罪犯也许在虐杀被害者的过程中,使用了水溶性润滑剂以追求更好的效果,但事实上水溶性成分易被空气蒸发和被皮肤吸收,容易在干燥后失去效用,因此作用时间较短,相应的,也会在补充水分后恢复作用。这种类型的润滑剂开封后就要立即使用,并且□□时间长和过于激烈时还得及时补充,简而言之,就是十分麻烦的类型,如果在犯罪过程中有性侵害等伴随现象出现的假设成立的话,不难看出罪犯的品味较高,或许,还是个完美主义者。当然,这一切只是我基于现行发现的猜想。仅供参考。”
夜雪凝把手套脱下,提笔在尸检报告上记录,思索了一下,把整理好的猜想慢慢说出——其实她不太愿意说,担心因此影响了许方弘的判断。
听了好友的话,许方弘陷入了沉思,不得不说,好友的推理滴水不漏,先奸后杀的可能性的确非常的大,但是许方弘就是觉得这不是事情的真相,可真要他说理由,也不过是一种一闪而过的直觉。
现在是凌晨六点,夏季的天亮得格外早,许方弘望了一眼天,已经是蓝紫色的云层,压抑着泛红色的晨光。是谁说日出可以给人希望?此时此刻,许方弘只感受到一种无力。就算黑夜过去,黑暗也不会消失,而在阳光下,黑暗不会消逝,反而把光明衬托得异常讽刺,这就是犯罪带来的阴影。
“死者身份确认下来了吗?”夜雪凝放下解剖刀,脱下手套认真地洗完手后,拿着记录本走了过来。
扶了扶自己没有度数的黑框眼镜,夜雪凝揉了揉太阳穴,这一晚上没睡觉的疲惫很清晰,眼睛很涩,浑身酸痛,整个人只想赶紧回家躺着。看了一下手里的材料,初步的检验都完成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天亮后会由警察局里的资深法医——医科大的客座教授陈老爷子接手,也没她什么事了。
夜雪凝开始一丝不苟地消毒。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就见许方弘队里的新人,外号小林子的夏林急匆匆地冲进来,“头,不得了了,重大发现!”
像带着一阵风一样,门被大力推开时发出了巨大的声音,在寂静的黎明时分显得尤其地突兀。他一脸的汗,正准备说些什么,瞥见夜雪凝,又猛然刹车,尴尬间只好挠挠自己的脑袋,显得很不好意思。
“什么事?你整理好思路直接说。”许方弘已经不止一次说过小林子的冒失,见他拿眼看夜雪凝,当下也明白他的顾虑。他自己早就把夜雪凝当自己人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怀疑,但毕竟好友始终不是局子里的人,有时候遇到什么情报传来的时候都会小尴尬一番。
夜雪凝本来正要走,现在一来,更是呆也不是,走也不是。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大晚上不睡觉来当免费劳动力,我这是图的什么啊!话虽如此,既然许方弘开口了也不好在下属面前拂他面子,只好就站在原地。
小林子当然知道夜雪凝,在很多案子里,都是这个被前辈们称为冷少女战士的雪姐第一时间跟着他们出现在案发现场,在队里那个脾气超大的老法医没时间的时候,也是她帮着队里做第一时间的尸检。他没把夜雪凝当外人,只是觉得有点别扭,在老大都放话的时候,马上就毫不犹豫地说了,“头,那女孩不是S大的。”
“你说什么?”许方弘惊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不是怀疑,只是惊讶,这种连环案件里的凶手都有着自己固定的习惯,仿佛是为了嘲笑警方一样。而具体到这个案子,最大的一点无非是凶手一定会把尸体送回来。而现在,这具几乎放在S大大门口的尸体竟然不是S大里的学生?!
“查清楚了吗?”许方弘压抑着心里的激动,故作镇定地问。
“绝对没错,在我们联系校方之后,校方连夜调出了各个寝室楼最后的入楼监控录像,仔细核查了人数,的确没有。”小林子很显然也在迷惑,语气也不是那么肯定。
“再查一遍,仔仔细细的!去!”许方弘下了命令,小林子只好再去听S大负责人关于S大学生是如何遵纪守法的长篇大论。
小林子走了,许方弘也回过神来,颓然地坐回椅子。他这个手下他是知道的,虽然人比较爱耍宝,做事又风风火火的,却很少犯错。死者不是S大的?凶手突然改变弃尸地点有什么深刻含义?
从前几起案件的接触中,许方弘可以感受到凶手那种认真的态度,也许这么说有些不妥,可是他一直觉得凶手做事十分地有条理,要不然也不会至今没有露出一点马脚。凶手是有计划有预谋的在杀人,而现在他改变了自己几乎可以说是最大的挑衅方式和风格,这是为什么?
夜雪凝听见小林子的话,心中也是诧异无比,虽然说查案这种事不应该形成固定思维模式,可是与上几起案件同样的手法同样的处理方式,为什么凶手偏偏在弃尸地这一项上产生变更了呢?是暗示?
莫非凶手是在暗示下一个受害人来自S大?许方弘抬头看了好友一眼,她应该也想到了。不行!还是觉得哪里不对,脑袋里一片乱码,许方弘烦躁地点燃一根烟。
夜雪凝发现他左腿无意识地抖动着——这是他烦恼时的习惯动作。又叹了一口气,夜雪凝走到他身后,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开始揉捏起来。
“我说,夜大小姐今天怎么这么心善?”明明已经心力交瘁了,许方弘还是忍不住调侃好友。
“看见一个不聪明的人为复杂的事烦心我就忍不住感叹上帝的不公,他老人家不止是关上了你的门,简直是关了你小黑屋。”下手的力度报复性的微微加重。
“姑奶奶你饶了小的吧!”许方弘笑着说。
他的声音里透着疲惫,还有一丝急躁。让夜雪凝的手劲慢慢地轻了。她不再说话。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手没有停,即使已经有些酸了。夜雪凝往前探了探身,就看见许方弘没有一丝防备的睡颜,许是极累了,他睡得很沉,那眉却是皱着的,不由自主地,夜雪凝把手放上去,试图抚平它。
“老大老大我又回来了。”由远到近传来夏林那独具特色的大嗓门,夜雪凝想要阻止已经迟了。
一推开门就看见夜雪凝与老大的亲密互动,夏林不禁感叹自己真是煞风景高手。
许方弘很快就完全清醒了。他动了动肩膀,已经好很多了,不用想,一定是阿雪的功劳,最近真的太累了,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见夏林回来,当即就直奔主题,“查得怎么样了?”
“校方找了个借口开了次全校紧急早会,反复清点人数,连请假离校的也再三打电话确认了人身安全。为了以防万一,我还让负责人查了教职工和后勤工作人员,都没有什么异常。所以我可以肯定地说,受害人真的不是S大的。”有了事实撑腰,即使依然疑惑,夏林这话说得那是一个斩钉截铁。
“这样的话,到底是为什么呢?”虽然说每个不同点都是一个突破口,可这一时之间,许方弘完全没有头绪,奇奇怪怪的假想出现再被毫不留情地推翻,最后也只剩下“暗示”这一说法比较合理。
沉默了一阵,夜雪凝心里浮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虽然有些难以理解,可是这却是一个很合理的假设,于是她迟疑着开了口:“你说,会不会是凶手不知道死者真正来自哪里,而以为死者是S大的呢?”
这句话一出口,三个人都沉默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合理的推测,但是,可能吗?
许方弘揉了揉太阳穴,不由得叹了口气:“我再想想,你最近不是要准备考博了吗?实在是不想打扰队里的老师傅,又把你叫来一宿没睡,你先回去休息吧!”
望着许方弘略带歉意的眼神,夜雪凝没说什么,只是笑笑表示自己还好,淡淡地回了一声,就开始收拾东西。
“雪姐,要不要我送你?”小林子热心地准备跑腿。
“得了吧,就这么点事,我自己来。”夜雪凝挥挥手,走出了房间。许方弘看了一眼验尸台,吩咐了夏林几句,便紧随其后,走了出来。
在夜雪凝准备关车门的时候,许方弘动作迅速地拉住车门,“坐过去,我送你。”不由分说就把夜雪凝往旁边的副驾驶座推,夜雪凝注意力高度集中地忙了一夜,本来就有些累,见他坚持,也就慢慢挪了过去。
车平稳地行驶在道路上。正是上班上学的高峰期,车走得很缓,夜雪凝随意地望着车窗外。
路上妆容精致的白领提着小包,踩着高跟鞋小跑着走出地铁口,路边的小贩技术熟练地摊着煎饼果子,小孩一边吵嚷着要买糖,一边捏着手里的白面馒头。朝阳透过云层,洒下一片淡橘色。
这依然是平常喧嚣的一天。
没有人知道,或者没有人关心,在昨天的黑夜里,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被人残忍地杀死分尸。那是属于黑暗的罪恶,似乎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夜雪凝闭上了眼睛,却没有一丝睡意,她轻轻开口:“还没有人报案吗?”
许方弘摇了摇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又开口道:“没有,或许家人以为她还在外面玩呢!你知道的,现在的孩子玩得都很晚的。”他的声音明明就很有磁性,一夜的劳累之后,反而显得更加的低回醇厚。
夜雪凝哑然失笑:“喂喂喂,咱不比人家大多少好吧!什么孩子,装什么老成啊,你也就比她大个五六岁。”
夜雪凝看了一眼许方弘,他正专心地盯着前路。阳光从外面溜进来,映着他年轻的脸庞,温暖的光柔化了他的张扬,不过是二十六岁的年纪,他还这么年轻,已经是重案组里心服口服的队长了,可谓是少年有成。
其实许方弘也算是高干子弟,听说许伯伯在部队官衔还挺高,只是难得回家一次,所以连夜雪凝都不清楚。但她知道,许方弘有今天,绝对不只是有后台这么简单。
“确认身份只能从其他方面着手了,你别操心。安心考试吧!”许方弘似乎不愿意多说,只是一带而过。
“我又不是你队里的人,我操哪门子的心啊!”知道许方弘不想她分心,她也就顺势回了一句。
“哎,这话可不对,小林他们背地里可都是称呼你为嫂子的哦!”许方弘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声音也欢快了几分,戏谑地说着。
“子是尊称嘛!这个我懂,我还不知道我姓嫂呢!”夜雪凝装成听不懂。
专心开车的男人只是哼了一声,继而腾出右手来揉了揉夜雪凝的头发,一时竟安静下来。
叶城那么大,又是整个地区的中心城市,人口流动量巨大,正值亚欧经济贸易博览会在叶城的召开,警力几乎都被抽空了,又不便公开寻找,目前几乎没有一丝线索,想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失踪的少女,这工作量可想而知。
许方弘想到这,眉又不由自主地蹙起来了。
这路途本来就不长,到夜雪凝公寓楼下时,刚刚好遇上同一片公寓区结伴去买菜或者锻炼的大妈们,夜雪凝一边礼貌的打着招呼,一边傻笑着假装看不懂大妈瞟向许方弘后又看过来的暗示眼神。
这一片公寓也算是医科大的家属区了,这些大妈们不是家里有个教授就是自己是个教授,怎么也是一样的八卦呢?看来八卦是妇女通病啊!
见许方弘停好车,想到昨天的案子,夜雪凝开口就问道:“你要怎么回去?”刚说完,夜雪凝就反应过来了,这不是活生生地撵人吗?
许方弘明明知道好友的意思,却故作委屈地说:“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接收到隔壁郭大妈发射过来的责备光波,夜雪凝恨不得在心里骂死这个不知好歹的人。明明早在她搬过来的第一天就把钥匙给了这厮,他要进去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看到好友有要发威的趋向,许方弘连忙求饶:“女侠饶命!我马上就闪!”说罢双手合十,见夜雪凝准备上楼了,就流氓地吹了个口哨,转身小跑着离开。
回头看夜雪凝已经上楼了,许方弘放缓了脚步,最后停在花台边,从包里掏出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缓缓地吐出烟圈。夜雪凝和一般学医的都差不多,总有些洁癖和对健康的执着,所以许方弘从来不在她面前抽烟。
他就静静地坐着。
长长的腿伸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一只手向后,支撑着微微后仰的身体,一只手夹着烟,不时的抽上一口,他低垂着头,干练的短发遮不住他眉眼间的落拓。
他缓慢地抽完一支烟,才在不远处的垃圾桶上灭了烟,随意拍了拍裤子,才慢慢走出公寓大门。
逆着光,他修长的身影格外寂寥。
夜雪凝就站在楼上的窗前,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最终消失成为一个看不见的光点。
如果一个女生让人以为她是大学生,而她本身不是,那她最有可能是什么人?
许方弘和夜雪凝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其实她有点饿了。夜雪凝有点无语自己,开口提议一起吃个早餐有这么难吗?似乎从她发现自己对许方弘的感情由友谊变质之后,她就常常干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反而导致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以前还淡了一些。苦笑。
带上钥匙和钱包,夜雪凝慢慢走下楼。正好遇到锻炼回来的郭大妈,实在避不过,夜雪凝只好停下来,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
这郭大妈正是夜雪凝他们系系主任的老婆,自己退休前也是医科大的教授,一向对这个长得清秀又有礼貌的女孩子很有好感,当下便热心地询问:“小雪啊,那是男朋友?小伙子挺帅啊!”
夜雪凝端着笑,耐心地回答:“您别瞎想,他是我亲戚。”其实夜雪凝这话也没错,许方弘他爹和夜雪凝是一个寨子的,按辈分许方弘还得称呼她一声阿姨。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在中文里,这“亲戚”二字,那内涵可真的是包罗万象,不管是直系还是拐了几个弯,沾亲带故的都统称亲戚。
“是亲戚啊!”郭大妈眼睛里德八卦之魂暗了又亮,“这么说小雪还是单身哟?要不要阿姨给你介绍一个呀!”说完郭大妈像是怕漏了一样,凑近了得意地说:“保证不是医科大里的。”
夜雪凝哭笑不得,什么时候医科大的男生口碑这么差了?正要说什么。就听见边上传来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在说,“郭老师早上好。”
夜雪凝下意识地转身看向来人。来人皮肤白皙,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眉目清明,看起来清秀文静,岁月在他脸上似乎没有留下过多痕迹,竟让他保留了一丝羞涩。他穿着白衬衣,严谨地打着领带,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副读书人的模样。夜雪凝在脑中搜索了一下,,才想到是才晋升教授的杨越,说起来,自己还旁听过他的人体解剖学。虽然对方才比自己了八九岁,当下也就礼貌地喊了声:“杨教授好。”
杨越似乎才看见夜雪凝一般,脸微微地红了。这个教授的腼腆害羞在系里是出了名的,夜雪凝暗自感叹果然名不虚传。
杨越点了个头,跟郭大妈示意后,便礼貌地走进公寓大楼。
见夜雪凝看着杨越的背影,郭大妈敲了她的头一下,“丫头,看上了?”
怕郭大妈乱牵红线,夜雪凝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您别乱想,师生恋什么的可是不道德的!”
郭大妈轻轻掐了她一下,“你就上纲上线吧!还师生恋!人家杨越博士毕业也没几年。”郭大妈停了一下,“不过这杨越也是苦孩子,你条件这么好,可以找个更好的。”
夜雪凝听得一头雾水,这八字还没有写呢!大妈真是想多了。她还镇定地敷衍着:“大妈您就别操这个心了,我还饿着呢!您老吃早餐了没?一起去?”
“早吃过了!”郭大妈摇摇手,笑呵呵地放过了她。夜雪凝赶紧开溜。
来到学校食堂,要了杯豆浆要了个煎饼果子,坐在已经有些空的食堂大厅里,夜雪凝慢慢地吃着。食堂的大屏幕上放映着学校新闻。正巧是杨越在临床医学电子化领域取得国家级科技奖的新闻。这一刻她才知道,这个看起来年轻的男人原来很厉害。
其实夜雪凝平时并不怎么关心学校里的事,与她跟许方弘说的不同,她一开始对考博并不怎么上心,现在她却觉得,她应该考,只有学更多,才能帮到许方弘。
她需要努力站到足有和他并肩作战的高度,才能理直气壮地谈论她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