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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现世-残生 ...

  •   在那个早晨到来之前,春水做了一个很长但很模糊的梦。梦里不停地下着绵密的雨,他坐在檐廊下,对着面前的一池破碎纷繁的波纹慢慢地喝酒。安心的感觉像濛濛的湿气一样将他包围,因为他知道十四郎在屋里躺着,就在他的身后。这个梦仿佛永无止境一般地延展开来,直到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梦为止都没有消逝。梦境里的雨是冰冷的,但置身其中却奇迹般地能感觉到些许的温度,以至于那样完全陌生的场景,让春水感觉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和十四郎曾经经历过的,又或者是在许多许多年之后必然会经历的一幕。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真的在下雨,雨滴从屋顶的漏洞中渗进来,一滴一滴打在他脸上,冰凉冰凉。

      十四郎就在这个早晨安安静静地死去了。一如春水记忆中最遥远的那个早晨里悄然出现那样地安静。在这样一个年代里生命的来来去去都如云起云灭一般飘忽而不可预测,即使存在过也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这是个冬季末尾的早晨,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有着淡薄的雾和绵绵的雨,那时的春水是个浪人,所谓的浪人有着许多种浪漫或者不浪漫的含意,比如浪漫的自由背后是不浪漫的腥风血雨和无家可归,比如率性挥刀的代价或许就是命如草芥。在他倒在桥边的乱草中的时候,在濒死的视线里忽而出现了一把古旧的油纸伞,之后那便成了他的整片天空。
      一只苍白的手贴上他的额,并不温暖,但却有着属于人类的体温。那张脸有着清晰的轮廓,银白色的长发从肩头披散下来,落寞而苍凉,仿若这个颠沛流离的时代。
      “我叫浮竹,浮竹十四郎。”

      那时春水想,许多年以后他一定会记得这个早晨和那个早晨,前后相隔了六年,他在前一个早晨里邂逅生命,在后一个早晨里见证死亡。这两个早晨的样子是如此之清晰,以至于在这两点中间那一段六年的时间都显得朦胧而不可辨认。
      唯一的印象只剩下那一年的春天檐廊前从未间断的雨帘。沾满水滴的樱花无法在空中飞扬,只能随着雨点一起不甘地落入尘土。十四郎披着一件过于宽大的长衣坐在廊下,静静地看着浅灰色的天空和从屋前一直绵延向远方的小路。一列葬礼的队伍正沿着小路缓缓地靠近,在夹杂了樱花的粉红色的细雨中沉默着,仿佛被这雨洗成了死一般的无声无息。
      “呐,春水。”
      他应声回头,十四郎没有血色的脸上挂着浅笑,云淡风轻。
      “你相信死后的世界么?”
      认真的不带戏谑的语气,认真到随意不拘如春水也不得不仔细思考。葬礼的队伍就在此时从他们的面前缓缓移过,人们穿着一色的黑衣。每一个人都走得很慢,但是始终不停地以着不变的节奏向前走着,一如一个人在时间的节奏中慢慢地走完一生。
      于是他把酒杯举到唇边,“我想,没有怀疑的必要吧。”

      十四郎病重的日子短暂而又漫长,从秋风初起到冬去春来,其实是不长不短的半年。那些日子里一滴雨都没有下过,风带着干燥而粗糙的触感抚过每一寸土地。偶尔地也会在屋子四周木板的缝隙间磨出呜咽的声音,和十四郎几乎从不间断的咳嗽声一起,一下一下撕扯在心上,生生地痛。
      最后的一场雨下在冬季的最后一个早晨,如春雨般细密,却冷得刺骨。十四郎最后什么都没有说,春水握住他依然苍白但已经没有温度的手,忽然间却感到一种莫名的释然。他想起前一天晚上的梦境,那种似曾相识的浓烈的安心感似乎还没有消散。
      他由此坚信他们必然还有再见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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