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大妖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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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鲤伴的欲言又止后，山吹的日子好像回到了不久之前的状态。在寺子屋讲课，和孩子们聊天，傍晚去酒馆买两个味淡的饭团，回家和阿织聊些江户城里的闲话，仿佛奴良鲤伴这个人从来没有闯入过她的生活……不，仅仅是他不再主动地闯入她的生活，而她对他的思念却与日俱增。常常一个人发呆，好似亲吻那一刻的温柔和求婚那一时的心动只是出现在梦中，而梦是鲜少重复的。
对此，阿织的评价是：“奴良鲤伴也太没毅力了，这算什么？玩玩吗？我们女子就是给男子消遣用的吗？”
山吹正在写和歌，准备第二天讲课用，一听这义愤填膺的评价，放下笔，缓缓道：“鲤伴大人不是这种人。”
阿织不屑道：“男子么……求爱的时候不顾一切，说尽甜言蜜语，可是得到了就渐渐觉得没了兴致，又思慕其他女子去了，可惜了痴情女子。”
“妾身以为专情的男子一定是存在的，比如……嗯……”山吹凝神想了想，笑道，“辉夜姬，《竹取物语》里独一无二的绝世美人，皇上宁愿舍弃长生不老药，也不愿永远与她分别，皇上是位难得的痴情男子了。”
山吹托着半边脸，脸上露出小女孩一般纯真的笑容，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鲤伴的脸庞。他经常只睁着一只眼睛，不知是太慵懒还是成心炫耀自己的英俊风流。闭上一只眼睛的时候，他常常会扬起下颚，把刀放在肩膀上，任清风吹拂着他的卷发，意气风发。喜欢他持刀的样子，刀起刀落间，彻底粉粹掉敌人的防御。站在他的背后，她会不由自主地微笑，他好像一道优雅的屏障，把一切危险都锁在了屏障之外……然而随着喜欢的增加，不安也在增加，害怕有一天这一切都消失的时候，她会再也无力站在这片土地上。
不过，这一天不会到来吧。
山吹脸上仍是笑着的，仿佛把自己裹在了梦幻的彩色泡泡里。
阿织毫不留情地戳破山吹的幻想，冷冷道：“辉夜姬？山吹姐姐还在做着那样无聊的公主梦么？山吹姐姐走过的路是不是太顺了才会有那种错觉呢？”
山吹直起身子，眨眨眼，迷茫道：“欸？”
“我知道山吹姐姐的一生都很顺利，父亲位居高职、晚年归隐，父母恩爱，对独女也相当疼爱，父亲不仅默许了独女与如意郎君在外逍遥，还为独女定了一门稳妥又不失显赫门面的婚事……这些哪里是寻常女子乞求得到的？”
山吹尴尬道：“诶…怎么说到妾身了……”
阿织眼底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嘲讽，又化为平淡：“只是作为平民家的女儿，有些嫉妒心罢了，还请姐姐包容。”
“这样……那妾身去买饭团了。”
山吹起身，心底渐渐升起丝丝凉意。不是因为那所谓的嫉妒心，而是……出于女子天生对细节的敏感，山吹直觉觉得阿织在撒谎。
在江户城，武士家的女儿和平民家教养良好的女儿会有细微差别，而江户本土武士和京都来的武士又有细微差别。
只凭言谈举止来看，阿织更像是京都武家的女儿，并非来自江户城本土。
山吹紧了紧衣襟，加快脚步。
难以置信，在同一个屋檐下互称姐妹十年，却连她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
……
来到酒馆，傍晚这个本该是最热闹的时候，酒馆里却像剑道馆那般安静。老板娘拿着个小包裹，在门口走来走去。山吹走近打了声招呼，老板娘神秘兮兮地嘘了一声，把山吹拽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小声说：“姑娘，里面有个妖怪，妖怪啊，我亲眼看到的，红头发，红眼睛，吓死人了。你看我这是拿着全部银子打算随时跑的，今天两个饭团肯定是做不成了，你找别家吧。”
说完，老板娘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家馆子门口，小心翼翼掀开帘子偷瞄一眼，立刻转过身贴着墙大口大口喘息，嘴里叨念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大白天的怎么会有妖怪。”
山吹疑道：“那个妖怪伤人了吗？”
“没有，就是食量特别特别大，一个下午，老娘存一个星期的东西都给他吃了，还特别喜欢吃肉喝酒，唉哟唉哟，都给他吃光了，要是他没带钱……”老板娘捂着肚子，眉眼拧在一起，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红眼，红头发……”山吹笑道，“妾身进去看看吧，说不定是一种病呢。”
老板娘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未加阻拦。
掀开帘子，看着几乎空无一人的馆子，山吹也有些紧张了。
以前，她还是坂原棠的时候，听说有妖怪，她一定会拔出剑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杀妖，天不怕地不怕，因为那时候有鲤伴当后盾，格外逍遥。
成为妖怪之后，不知为何胆子小了不少，大概是了解的多了，畏惧的也多了。
现在嘛……
山吹看到了传说中大白天公然露面的妖怪。
准确说是只看到了妖怪面前摞着的碟子，厚厚的几层，把妖怪的脸遮住了。地上到处散落着空酒壶，还有一个倒在地上流着蜿蜒酒水印的空酒缸……
妖怪在扒饭，或者说是扒肉，而且扒得很认真，并未发现有人进来了。
山吹深深吸了一大口气，脸上勉强堆出一个笑容，谨慎道：“那个……那个，请问您带钱了么？”
“啊？”
好吧，这个妖怪耳朵不大灵光。山吹又走近了一些，略微放大声音道：“请问您带钱了吗？”
“大爷有的是钱，喂，女人，过来让大爷看看你，面相不错的大爷就顺便收了。”
“收、收了？”
“你是笨蛋么，收了就是做大爷的小妾，给大爷端茶送水暖床，嘿嘿。”
山吹干笑了几声，站在原地，右手握紧衣袖里藏着的短刀：“您吃饱了吗？吃饱了请付钱然后离开吧，天色不早了，快关店了。”
厚厚的碟子后面，妖怪抬起头，那一摞碟子竟然瞬间燃烧起来，火焰上方冒着浓重的黑烟，碟子在火焰中慢慢熔化，化作灰烬。
由于黑烟的阻隔，妖怪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扭曲，可看得出他戴了个面具，而且是相当没品味的棕脸小鬼面具。
“怕了？真笨，我怎会忍心伤害这么美丽的女子，来，乖，走近些让我看看。”
那妖怪居然瞬间换了个音调。之前明显是一个浪人痞子像，居然，居然一下子换成了风流贵公子的口气，几声低沉的笑相当动听，充满男子对女子独有的包容与宠爱意味。
若是个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恐怕已经自作聪明走过去了。
可山吹已在人世间度过了二十五个春秋，又有喜欢的人，此时此刻，绝对不会上前一步，反而是退到门口，随时准备出去寻求帮助。
黑烟燃尽，妖怪摘掉面具，勾起嘴角邪气一笑，朝山吹抛了个远距离媚眼。
前后面容反差太大，山吹愣了愣，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那一张仿若神仙下凡的俊美脸庞，眉宇间自信满满的神情，举手投足间的风雅，恐怕只有四个字才能形容眼前独一无二的妖怪，那便是绝代风华。
不是初出茅庐小妖怪的浮躁，而是经数百年岁月积淀后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明明在淡淡微笑着，却让人不寒而栗。
若说整个江户能有一人能与他比拟的话，只有当年取得妖怪之主称号的奴良组初代总大将滑头鬼了。
见他似乎没有恶意，山吹稍微松了口气：“时间不早，要关店门了，您若是实在喜欢这家的酒肉菜肴，明日过来便是。”
“嗯？哈哈……”妖怪从衣襟里拿出一条叠得平整的白丝绢，擦擦嘴角，笑道，“不是很喜欢。比起乏味干涩的熟肉，我更喜欢生肉，尤其是生肝脏，很美味哟……你要不要试试？”
山吹很难将翩翩贵公子和挖生肝想象到一起，于是干笑道：“您这个笑话真好笑。不过比起黏腻腥臭的生肉，似乎熟肉更佳美味。”
妖怪错愕：“你吃过生肉？”
“没吃过。”
“那就不要任意评价。”妖怪站起身，展了展宽大的袖子，摇了摇手中的蝙蝠扇，淡笑道，“你说的黏腻腥臭是死尸中挖出来的内脏，并不新鲜，而新鲜的内脏……温热汁多，嚼起来口感相当不错，有幸再遇到的话，我带一个鲜肝脏给你吃好不好？”
山吹额上的冷汗顺着下颚滴落，脸上也因为过度紧张而失去血色。
除却幽灵妖怪，其余越是修为高深的妖怪越是与人类相似。眼前这个妖怪除了发色和瞳色违和以外，其余与人类没有半点差别，而他身上的衣着竟然是五百年前平安时代的狩衣。
山吹藏好短刀，用右手使劲握住发抖的左手，努力装作镇定：“敢问您是哪种妖怪？”
妖怪十分惊愕：“你不知道？”
“嗯……妾身成为妖怪只有十年，所以有些事情不甚熟知。”
“哈哈，当真是位可爱的小妹妹。”妖怪缓缓朝山吹的方向逼近，压迫感渐渐充满了整个酒屋，“如此一位美丽的女子，非修为高深的女妖，便是幽灵妖怪了。而像你一般美丽又修为高深的女妖，我只见过一位。”
对话戛然而止，山吹不由得好奇道：“哪一位？”
“今晚我有幸能拜访你的住处吗？”
“欸？”
妖怪别有深意地笑道：“若能有幸到姑娘家拜访一晚，我愿意向姑娘吐露我的全部，向姑娘奉上我的全部……意下如何？”
山吹已一脚迈出酒屋外，随时准备离开。
妖怪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却成心上前一步牵住她的手，温柔道：“小心，这里有台阶。”
“谢谢。”山吹打算抽手，但妖怪大力一拉，两人之间只剩下咫尺之近的距离。
心脏在狂跳。
不是和鲤伴大人相依偎时心动的感觉，而是极致的畏惧。
妖怪绛红色的妖瞳仿佛凝聚了夜晚的罪孽和诱惑，让人看了忍不住发疯放纵。
妖怪淡淡笑道：“姑娘想逃到哪里去呢？黑暗是属于我的天下，你逃不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大妖怪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