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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坂原姐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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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承认鲤伴有一张吸引广大男女老少的俊脸,回奴良组宅邸的一路上,小女孩一直黏着鲤伴不放,小男孩也紧紧跟着鲤伴,拽着他一个衣角。
鲤伴心情不错,带着两个小孩一路走一路玩,不时从袖子里变出几颗糖果,就像幸福的年轻爸爸。山吹在一旁望了望坐在鲤伴肩膀上摇晃脑袋的小女孩,忽然心中一动,快走几步,去戳了戳小女孩肉嘟嘟的脸蛋。
小女孩翻了个白眼,两只手缠上鲤伴的脖颈,把脸蛋贴在他脸上蹭了蹭,无比依赖。鲤伴乐呵呵,一歪头,对山吹说:“山吹,喜欢孩子么,不如我们也要一个?”
山吹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鲤伴得了口头便宜,更加高兴,两手抱起两个孩子的腋下,让他们坐在自己臂弯上。
“你们叫什么啊?不如改姓奴良得了,看,你们妈在后面呢。”鲤伴用下巴指指山吹的方向。
山吹低着头,脸上两团酡红却格外明显。
“我们有姓。”小女孩娇滴滴道,“不过呢,如果我嫁给鲤伴大人,那就可以改姓了,是不是?”
鲤伴无奈道:“是是,你们原来姓什么?”
小女孩自豪道:“坂原!我叫坂原月,我弟弟叫坂原利信。”
鲤伴和山吹同时睁大了眼睛。
不过坂原不是什么稀奇的姓氏,鲤伴干笑几声,问道:“哦,那你们有什么亲人吗?”
“亲人啊……”小女孩仰头,作冥思苦想状,“爸爸……嗯,死了,妈妈也死了,啊,有个姐姐也死了。”
小男孩身子一缩,两只手紧紧抓住鲤伴的胳膊,好像鲤伴的胳膊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山吹摸摸小男孩的脑袋,轻声道:“乖,乖,都过去了,现在没事了。”
山吹的目光十分温柔,小男孩看了山吹一会儿,小声道:“其实我蛮喜欢姐姐的……可妈妈总在说姐姐坏话。”
“姐姐?”
“棠姐姐……就是十年前死掉的棠姐姐,我和月姐姐都没见过她一面,听说她很温柔啦。”
坂原月狠狠瞪了坂原利信一眼,厉声道:“坂原棠和她妈妈都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妈妈受了多少苦她知道吗?我们妈妈被挖了心脏她知道吗?”
利信脸色惨白,肩膀抖了抖,不说话了。
看着这对姐弟,山吹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什么滋味。孩童的言语即是父母的言语,孩童的思想有一半是父母的思想,坂原月的这番话九成是来自于那位侧室。如今父亲和侧室双双早亡,留下这对孤姐弟,山吹不想再和他们置气,只想好好照顾他们,以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山吹轻轻拍了拍小利信的背,对坂原月浅浅一笑,道:“你们棠姐姐的母亲也是被妖怪挖掉了心脏……而且你们棠姐姐出生不到两岁就失去了母亲,甚至记不得母亲的长相,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不要记恨你们棠姐姐了,好不好?”
坂原月撅着小嘴“哼”了一声。
江户宽阔的大街上,星月下,四个人一路走一路沉默,好像谁也不想打破这夜色的冷清,又好像每个人都心事重重。
起初,山吹真的不敢相信,父亲悼念母亲十余年后又与侧室生下一对小姐弟,仿佛那十余年的思念终结在独女死亡的那一天,随着独女的死亡而消失殆尽。
但现在,山吹望着那对依偎在鲤伴身上的小姐弟,衣衫脏乱,小小的身子十分瘦弱,只有属于小孩的圆脸和大眼睛格外明显……看着这对小姐弟,山吹心中没有一丝对父亲不忠的怨恨,反而心底泛起了强烈的怜爱,好像这对小姐弟就是她的亲妹妹和亲弟弟,需要她悉心照料。
利信年龄小,似乎有些怕年龄大的月姐姐,而小月虽然嘴毒,但心眼还像普通小女孩一样纯洁无瑕。
山吹越看这对孩子越喜欢,笑道:“奴良大人,把这两个孩子交给妾身养吧。”
小姐弟累了一天,躺在鲤伴的臂弯里,脑袋枕着鲤伴的肩膀已经睡着了。
鲤伴道:“嗯,当然可以啊,不过你还要养活阿织,光靠一个寺子屋没问题么?”
“……没问题吧,以前妾身和阿织没有寺子屋的时候也还行。”
“笨,你和她都是纯妖怪,每天饭量比人类小,小孩子正长身体,跟你们一样吃不放盐的饭团怎么行?”
“可他们是妾身唯一的亲人了,不能丢下不管的。”
“唯一?不是吧,你忘了你未来的夫君了。”
山吹感觉到自己脸颊瞬间升温,抿抿嘴,深呼吸,道:“把利信给妾身抱抱。”
“嗬,别看利信身子骨单薄,抱起来可沉了,我臂力没问题,你确定你能抱得动?”
“……给妾身抱一个孩子吧,看起来好可爱。”
“叫夫君就给抱。”
“不叫。”
“不给抱。”
“给不给抱?”
“不给。”
“……”
“叫夫君,就一声,听话啊。”
“不叫。”
两人并肩从江户的街尾走到街头,习习夜风吹拂着他们的黑发,些许发尾交缠在一起,很像十年前分别的夜晚。
同样的江户大街,同样的夜晚,那时的鲤伴刚刚比坂原棠高一点。
‘鲤伴大人,家里的轿子明天清晨就会到了,我们……我们大概会分别了吧,你会去京都看我吗?’
‘不会。’
‘哎,为什么?你难道不会时常想起我?’
鲤伴没有回答。
没想到这句没有答案的疑问竟成了小棠的遗言。
小棠死后,鲤伴曾发疯一般从江户狂奔到京都,抱住小棠的墓碑大哭,泣不成声之时,仍没有回答最后的问题。
答案很明显不是么……会时常想起你,只是你已成为别人的妻子,我连想想都没有资格了。
十年后的月色下,两人并肩走到了岔路口。
鲤伴抱着两个小孩,温柔笑道:“山吹,你还有机会成为我的妻子,真是太好了。”
这次山吹没有回答。
“小月和利信我带回去了养了,欢迎你随时光临奴良组来看看他们,想抱呢,先叫夫君。”
山吹恋恋不舍地看着两个可爱的孩子,道:“让他们来上妾身的寺子屋吧。”
“好啊,不过你寺子屋在哪儿?”
“……明天妾身带你去。”
鲤伴点头,又点头,把两个熟睡的孩子放在路旁的木椅上,解下自己腰间的带子。
山吹脸红道:“你、你干什么?”
鲤伴暧昧一笑,脱下墨绿色的外套,道:“傻,想到哪里去了……我们连嘴都没亲过,怎么可能直接进行到最后一步,嗯?”
山吹恨不能把涨红的脸扎进冷水里。
“你啊……”鲤伴抖抖外衣,披在山吹肩上,低声道,“夜里回去一个人危险,知不知道?有这件和服就等于有我在陪着你,这江户城里所有奴良组的妖怪就会保护你,坏妖怪也不敢欺负你了,知道么?”
山吹小声道:“谢谢。”
“谢我就给我亲一下,好不好?”
“……以后再说吧。”
鲤伴笑着垂下头,拨开山吹的刘海,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而后整理好衣服,抱起两个孩子朝奴良组的方向走去。
山吹望着他的背影呆滞了许久,名为怀念的暖流渐渐缠绕上她的心房,阻隔了夜晚的寒风。
可十年的隔阂像道无形的墙,明明看得到那些温暖的回忆,却再无法置身其中。
鲤伴大人……明明知道你是可以依靠的,却不敢再一次依偎在你的怀里,恐怕那熟悉的温暖再一次离妾身而去。
……
第二天,寺子屋来了三名新同学。自我介绍曰——十二岁来自京都的坂原月和坂原利信,十二岁?来自江户的奴良鲤伴。
所谓童言无忌——
一个六岁大小的小男孩举手,奶声奶气地说:“老师,坂原月和坂原利信看起来只有六岁大,那个奴良鲤伴看起来有四十岁了吧。”
“听说奴良鲤伴和山吹老师一样的年龄呢。”
“什么?!明明一个六十岁、一个十六岁!”
“啊啊,你们都错了,听说过江户第一奇人奴良鲤伴的名字么,嘿,你们都没听说过吧。”
“听说过听说过!就是那个到处调戏良家妇女的花花公子!”
顿时,小小的班级里混乱四起,议论声一浪超过一浪。
鲤伴杵着下巴,对一帮五六岁的小屁孩子颇无奈。
山吹拍拍手,道:“好啦,大家安静下来,和新同学好好相处好不好?”
山吹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可全班的小孩子们都立刻安静下来,齐声喊道:“好——!”
“两位坂原同学差了几节课,不过没关系,很容易补上,下课来找山吹老师,老师给你们讲。”山吹端坐在讲桌前,微笑道,“请大家一起吟颂出上次课讲的和歌,注意想象诗人描绘的画面和心境……”
鲤伴本来想好好听一节山吹讲的课,可刚一翻开课本,立刻被满满的文字震慑到,遂倒在桌上迅速进入梦乡。
山吹假装没看见鲤伴,自动把他当成桌子的一部分。
下课,鲤伴自然醒,打了几个呵欠后,大步走向山吹,伸手把她捞在怀里,没等山吹反抗,大声道:“喂!少年们!大好的年华不要浪费在和歌和诗上,多学点剑道遇到强敌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人。”
几个年龄小的孩子眨眨眼,表示茫然。
大一些的孩子咧嘴笑道:“听说奴良鲤伴挑衅过天下第一剑呢!也不知是真厉害还是假厉害!”
鲤伴扬扬下巴,骄傲道:“当然是真厉害。”
忽然,木屋的拉门打开,门外,一个正气凛然的剑士面容严肃,他一手抽出剑,横在他和奴良鲤伴之间,沉声道:“在下德川晖彬,请奴良大人赐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