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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星的商业街比起沙克斯来先进了许多，莱杰森只觉得自己跨越了几千年，晕头转向。罗森沉默着一次又一次从各种自动贩卖机、自动擦洗机、杂志机器人前把他拖走。
罗森花了二十分钟搞定了一套旅行清洁包、兼容型书刊读取器、睡袋、大盒装的热量胶囊。接着到路边的全息广告牌前把莱杰森拖走，拽进商场买了两套衣服和旅行箱。
“去柯瑞隆不需要眠航，所以你得学会打发路上的时间。”他说，“喜欢游戏机吗？还是书？”
莱杰森被拖进电子用品店，琳琅满目的显示器挤满了他的视野，各种游戏华丽的特效几乎晃花了他的眼睛，东看西看，很多东西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罗森看他呆若木鸡的样子，把他一把拨到旁边去，“还是我来选吧。”
他挑选了几本冗长的电子教材，其中包括《修理不求人——最新家用以及飞船常用电器保养和维修》、《我们的宇宙——人类从地球走向银河的一万年》、《一个汽水瓶引发的星球大战——千奇百怪的外星习俗》。看完这三本书几乎可以了解当前时代的一切。
“柯瑞隆是殖民星球，使用地球语言，语言教材就不买了。”他清点了一下买的东西，“你还要什么吗？”
“那个……”莱杰森指着对面的商铺说。
“钢琴练习垫？你的兴趣挺传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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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西沉，天空中挂满瓦片一样的云层，战神星发出柔和的光芒，将云彩染成淡红色。
烈星的停机坪在这时候变得热闹起来，几支出任务的队伍陆续返航，星际特快停在跑道上，等待下一批乘客。
莱杰森拉着一个箱子，和罗森一起站在传送带上，打量着巨大落地玻璃窗后的飞船。它长约七十米，中型民用飞船，不出意外这就是接下去半年时间他要住的地方。
“设施什么的，该有的都有，不用担心。你确定你现在就走了？”
“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你还小，遇事多谨慎些。”
“……我们头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比现在凶恶多了。”
“胡说。叔叔我只是不太说话而已……深沉，懂吗？”
莱杰森露出个无奈的表情，他想了一会儿，“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现在提出那个帮我收尸的任务，会有人接吗？”
“哦？你希望自己被埋在哪颗星球呢？”
“我还没想好……”莱杰森一时间找不出答案，他根本没去过多少星球。“也许这艘飞船回到烈星的时候，我就有答案了。”
“唔，多走些星球看看吧，宇宙这么大总有属于你的一颗。”
一路聊着，航站楼的过道走到了尽头，罗森开始履行团长的例行职责：“机票别丢了。”
“嗯。”
“临时身份证呢？”
“兜里。”
“落地以后记得及时注册，否则很麻烦。”
“哦……”
“还有什么忘了的吗？”
“我根本就没有多少东西啊，大叔！”
“那……路上小心，有需要的话通讯我。”罗森拍了拍他的肩，“进去吧。”
“等一下，帮我带句话！”莱杰森从闸道口跑回来，“你知道我的病房吧？如果今天晚上有人来找我，……告诉他我去外星办点事，让他别等我了。”
“好。”
“我走了。”莱杰森倒退着挥挥手，转身进了闸道。
乘务员在机舱门口发放喷射背包，它能帮助旅客在失重状态下顺利到达想去的地方，而不是拼命吹气以移动自己。
【嗨，下午好，帅哥。欢迎搭乘星际特快飞鱼号，我是您的小伙伴闪闪！】
一个从他的喷射背包肩带上投射出的全息影像跳了出来，看上去像个洋葱，或者糖罐什么的。总之它能说话，还能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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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传送带将他带进了中央大厅，闪闪絮絮叨叨介绍整艘飞船，底层是货仓，生活区二层以上住人，包含许多人类喜欢的小玩意儿——餐厅、咖啡座、电影院、图书俱乐部、酒吧还有便利店和商场。引擎区不允许旅客进入，军事区也是。
飞鱼号将沿着稳定航路前进，每过一个星期，它将停靠在沿途的行星一晚上。届时可以下船走走，体会一下双脚踏在大地上的感觉，许多人声称这有效地治疗了太空症。
星际特快飞船的客房是两人包间，面积不大，设施倒是齐全，最重要的——干净。
莱杰森扑在床上，懒得去看窗外的景色。当特快飞船缓缓在跑道上滑动的时候，他突然很想跑下飞船回到医院，从柯瑞隆办完霍尔夫的嘱托回到烈星起码是半年后的事情，也许他再也见不到雷克特了，甚至连马达都不知道在不在烈星上。但是舱门已经关上了，也没得后悔了。
客房里有电视，接收附近行星上的长波信号，电视剧的声音填充了房间里的沉默。
荧幕上出现了一只很像猪又很像熊的动物，那张搞笑憨厚的脸看得他很想哭。屏幕左上角打着一行标签：猪熊流浪记。
原本没心思看这种动画片的，但是不看又没什么事情可做，看着看着也觉得有意思起来。那只像猪的熊，或者说像熊的猪根本不是什么动物，他是一个人，猪熊星球的外星人，他的家乡被战争摧毁，他成了宇宙中最后一个猪熊星人。
猪熊原本是空军中校，有一天偷溜出来将战斗机停在某个小星球上喝酒，突然见到天空中有灿烂的火花，他以为这是谁在放烟花。等喝完酒返航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星球了，这时才明白原来刚才的火花是自家星球被摧毁了。
猪熊中校莫名地被退役，只能驾驶着自己的战斗机在别的星球上流浪，直到飞机发生故障，迫降在一个……全是瘦子的星球。
在自家星球算得上是美男子的猪熊遭到了颠覆性的审美观的摧残，这星球上的人觉得越瘦越美，而他和他的战斗机都不符合大众的口味。
顺带一提，猪熊中校的座驾大红鹰战斗机曾经被一颗陨石削掉了尖锐的翅膀，现在看起来圆溜溜的，找遍了整个星球没有人会修它。猪熊一怒之下给大红鹰改了名字，叫红母鸡。
看了一集，心情稍微好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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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自己的卧铺，走过长长的过道，往餐厅走去。一路上的其他包间门还开着，乘客忙着整理行李、互相走动。灯光透过门框，被分割成一道道光带，莱杰森跨过它们，每经过一间房间，都会看到一个凝固的人生缩影。他沿着拥挤的过道走着，不顾人与人的缝隙，很多人撞到他、挤开他，各奔自己的方向。
也许是前几天睡昏了头，也许是没想通自己为什么突然决定离开烈星，他鬼使神差地放弃了满足自己胃口的计划，拐进一间酒吧。
“晚上好，要喝什么，小帅哥？”
“我看上去很像是来买醉的？”
“这我可看不出来，但是我敢肯定有很多人会希望你喝醉。”调酒师轻轻地擦着玻璃杯，金边眼镜和杯口反射着相同色泽的光点，和舷窗外璀璨的星空互相辉映。
一颗流星拖着红色的长尾划过浩瀚星空，随之出现的萨克斯风点亮了夜色，在群星间低回。
“喜欢这首歌么？”调酒师在吧台上放上一杯水蓝色的酒，温柔笑道。
酒吧的墙角吊着一个电视，现在正在放着节目前的广告，带着立体效果的那种。它提出疑问：如果说，有一种软饮料，它在人类起源的星球上诞生，陪伴人类的脚步走向宇宙，他们共同经历了风风雨雨，时至今日，很多东西都推陈出新，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但只有它日久弥新，在新时代中大放异彩。
“答案永远是——宇宙可口可乐。”调酒师和电视里的声音一起说，“同样的，什么最适合在飞入宇宙的时候播放？答案永远是——爵士。”
“他们写着情歌……但并不是为我……”莱杰森跟着音乐轻声哼唱，“这种节奏……我听过，有人给了我一个媒体终端……”
“地球人都爱爵士，”调酒师作了个说明的手势，“至少很多都喜欢。”
“你也有那样的媒体终端？”莱杰森双手插在口袋里，视线仍然投向窗外，闪亮的星星洒在漆黑的宇宙中，很像那天晚上蕾拉缀着宝石的长发，他乐意看着它，即便以后一定会和这个宇宙相看两厌。
“曾经有，不过我现在有更好的。”调酒师把杯子往前推了推，“今天的第一杯海浪，送给第一个进来的客人。”
“海浪？”莱杰森脚后跟踩上吧台的支架，坐到高高的吧台凳上去，趴在台面上打量那杯酒。
“看看它的颜色，下半部分是水蓝，上半部分是天蓝色，这两种饮料完全是天然分开的，再加上漂在最上层的白色霜糖……初夏的潮汐扑向沙滩，我把它凝固在杯中。”
“颜色很好看。”他端起杯子，从杯沿打量调酒师，他是个双眼深邃的青年人，也许接近中年了，浓密的眉毛和金丝边眼镜衬出良好的古典气质。最美妙的部分是——他也有一头灰色的头发，比雷克特更深一些，几丝碎发垂在耳边，其他的用一根发带束在脑后。
“我喜欢大海。”莱杰森纤细灵巧的手指沿着杯口打转，对于长途旅行来说，也许这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再来一杯？”
蓝色的酒随着钢琴跃动的节奏倒入杯中，一次次的循环，酒杯空了立刻又被满上。
时间接近午夜，舒缓迷离的爵士变成了热烈的拉丁，客人们围在吧台前，吹着口哨欢呼。
莱杰森站在吧台上，脱掉了外套，露出胳膊。左手拿着一杯酒，右手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夹着一支烟，耳朵上挂着一个麦克风，借着微醺的酒意，大声唱着新学来的歌。
“好啦，这位客人，您喝多了！”调酒师徒劳地劝阻着，却遭到听众更多的抗议声。
“让他唱啊，再唱一个！”
“不唱了，别的不会。”莱杰森转了一圈，踢飞了吧台上的烟缸，仰起脖子喝掉杯中的最后一口，准备跳下吧台。
“你肯定听过蕾拉的歌吧！唱那个啊！就是演唱会上的那个！”人群中不知道谁在喊。
“没有人不知道那场演唱会！”
“……”
莱杰森停下来，手臂在身侧摇晃几下。
“我……我会，那个我会的。”他坐下来，小腿垂在吧台外侧晃悠。“我会永远记得那首歌。”
调音师适时地停止了伴奏，全场安静下来。
“……如果有谁愿意请我喝一杯，我就唱完它。说真的，我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如果我记得没错……今天晚上，就在刚才，我十四岁了。”莱杰森的声音有点哑，从离开烈星的那天早上开始，嗓子就有点怪，“活到第八年了……值得庆祝。”
“小子，就算这样你还是没成年，这儿不卖酒给你！”
“你可以认为我的星球转得比较慢。”金发少年坐在吧台边歪着头说话，他开口说话的声音总是轻柔好听的，带着一种少年的清澈诱惑力，漫不经心，勾得让人牙根痒，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掐死他。
“那也不行！”台下哄笑，口哨乱飞。
钢琴声从人群后面冒了出来，有人在键盘上砸出几个尖锐的和弦，成功地让客人安静下来。
“我记住你了，小子，以后这里只向你提供果汁。”调酒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小舞台上一架电子钢琴前，对着话筒说话。“未成年人不宜饮酒。”
“乔尼！”
“乔尼宝贝儿！蓝鲸乔尼！”人群中的起哄声更大了，似乎这个调酒师在钢琴上的影响力要比他调的酒要大。
音符从键盘上跃动起来，手指按下去的时候，和弦如同泉水般自然而然地涌动。优美的旋律将小小的舞台带回大海，海洋深处，人鱼公主的歌声犹在低回。
莱杰森恍惚了，也许他把蕾拉的整个歌剧都唱完了，也许一句都没有唱，但那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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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烟灰掉在靴子上，他看着自己的手，那不是一双少年的手，它们变得短小稚嫩，这样的手拿不了匕首，只能抱着洋娃娃。于是他就用这双手抱着一只绒毛公仔，走在家里的木地板上。
地板上没有了灰尘，没有来历不明的污渍，也没有几近腐烂的机械人体。窗帘被拉开，阳光投射进来，照在厚软舒适的地毯上，年迈的波姆抬眼看了看他，又趴着睡。
他沿着过道往前走着，过道后是厨房，一个穿着浅绿色裙子的女人站在餐台前给面包涂黄油，黑色的卷发披散下来，他知道她是谁。
“妈咪……我肚子疼……”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了，同样的也是幼儿的声音。
“哦，我的小可怜，”女人回过头来抱他，她对着他微笑，那是蕾拉的面孔。
莱杰森扑过去抱她，人刚动，就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滑下去，他一惊，忽然发现自己醒了。
他不在家中，这儿没有蕾拉，只有一张布料柔软的碎花大沙发，他的脑袋下垫着一个抱枕，有一件外套原本盖在他身上，此刻滑下去一半。
他弯下腰把外套拉起来，忽然注意到地板——陈旧的木质地板被风雨侵蚀得只剩一小块，野草疯长着，从地板缝隙、从断墙外弥漫进来——这里似乎是一座伫立在旷野中的破旧教堂遗址。雕刻精美的彩块玻璃窗户将阳光折射成五彩，爬山虎的枝条从窗台、倒塌的墙外挤进来，它们爬上床架、小书桌，夹杂着不知名的野花，开满了屋子。
整个屋子只有两面完好的墙，其中一面墙上有一扇复古的木门，木门上装着一个奇怪的转盘。忽然转盘被人从外面拨动，门开了。
调酒师端着一杯清水走进来，他身后是飞鱼号统一规格的合金墙，要不是有这扇门，莱杰森一定会以为自己被绑架到了奇怪的星球。
“酒醒了吗，小美人？”调酒师把水端到他面前，扶着头痛欲裂的莱杰森起来喝水。
“有人用锯子折磨过我的脑袋吗？”莱杰森哼哼着喝完水，重新倒向沙发。
“你喝多了。”
“这是哪儿？”
“我的宿舍，也是我的家。”调酒师从书桌上抽出一个遥控器，按了几下，房间里的样子变了，教堂和草原消失，灰白单一的室内摆设显露出了一秒钟，又变成了一套颜色鲜艳的儿童家具。
“不用，我喜欢草地。”莱杰森靠在沙发上，
“不喜欢人工痕迹？”调酒师把房间装潢调回去，坐在由一个椅子幻化来的大木箱上，朝莱杰森伸出右手，“我叫乔纳森，他们叫我乔尼、蓝鲸，嗨。”
“西蒙·亨伯特。不过我喜欢别人叫我……莱杰森。”
“莱杰西？”
“随便你怎么叫。”他把外套叠好交给调酒师。“你为什么叫蓝鲸？”
“那是因为我在烈星上开的店，店名叫‘鲸与桃乐丝’，招牌上有一条立体的蓝鲸。平时卖咖啡和点心，店里有书可以看。种花，养猫。”他说，“不过那些佣兵大汉似乎更喜欢对门的烤肉店，他们一不小心就会把我的杯子捏碎。”
“你在烈星上有店铺？见鬼我刚从那儿过来。”莱杰森拍着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有见过这样一家店，“我看来真的喝多了……那家店看上去……像是个喜欢清闲的人开的，你也不缺钱，为什么……”
“有些人喜欢旅行，他们只是无法停下来，生命在旅行中发现自己生活的意义，这些是静坐思考得不到的体验，你必须把自己交给长途跋涉。”
“你会回烈星吗？”
“会，飞完航线，我有半年的假期。来吧，我送你回包厢，下次别再喝酒了。”调酒师伸手给他，就像刚刚登基的国王在舞会上邀请异国的公主，衬衫袖口卷起，露出好看的小臂。他绝佳的古典气质和这种优雅举动显然很相配。
“你叫蓝鲸……”莱杰森握住他的手站起来“那桃乐丝是你老婆？”
“差不多，我们一开始就在一起，桃乐丝可爱极了。”
“噢，真可惜，我没机会了。”
调酒师笑起来，“是吗？我想桃乐丝除了在下蛋的季节以外，对人还是很友善的。”
“桃乐丝是只鸟？”
“企鹅，很小只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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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6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