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第 33 章 ...
-
盘子里放着干酪、有机奶油番茄、粗粮面包，一旁粗铁杯子里的牛奶冒着淡淡的热气。
虽然活了几千年的雷克特会做饭，但是在这种物资贫乏的地方，他也只能把别的地方囤积着的食物拿出来热一热而已。而且……他抬头看了看冰柜，古神机甲变身冰箱这种事，迟早会遭到龙鳐的抱怨的。
“不合胃口？你不怎么吃。”
莱杰森摇摇头，把注意力从盘子里移到雷克特的脸上，“不是的，我只是没想过有人……会为我做早餐，在我离家以后。”莱杰森拖过盘子，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多了，他闭上嘴，开始闷头切盘子里的东西。
“以后还会有的。”雷克特说，他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叉子，“你听到什么了吗？那是钟声吗？”
窗外传来隐约的钟声，急促而又沉闷，完全不同于教堂发出的悠扬钟声。
“……”莱杰森仔细倾听了一会儿，难以置信地起身靠近窗子，皱起鼻子闻了闻，“这不可能……”
“怎么了？”雷克特只能听见他心里不停地重复着：不是吧不是吧。他跟着莱杰森跑回天台。
周围的房屋开始紧闭门窗，活动墙翻下来，有人在街道上大喊大叫，钟声响个不停。
莱杰森站在天台边缘，眺望着小镇外的天空，刚刚还有的晨光已经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风渐渐猛烈起来，他的长发随着风凌乱地飞舞。“我闻到风中的土味儿了，这是风雾城的警钟声，鬼沙暴要来了。”
“现在？”
“错不了。天晓得原本它应该在半年后才出现的，这季节从来没有过！”莱杰森指着远处地平线渐渐浑浊起来的灰褐色烟尘，“通常鬼沙暴覆盖五十公里长的锋面，其中夹带着大量硅土和静电，速度很快，从钟声来看十分钟以内会到达这里，逃也来不及了，这里的住民通常会提前两个月就逃往穷街。”
“这儿的人会死吗？”
“当地人知道该怎么做，请跟我来，雷克特先生。”
雷克特跟上他，对着厨房里的冰柜招招手，冰柜无声地化为无数银白碎片回到他的手腕上绕城一条链子。
风雾城的建筑特色就是每家每户都有避风用的地窖，当地人用在地窖上的建材通常比整栋房子还要讲究。莱杰森找到了藏在地窖里的活动机关，将这栋房子的外墙翻转下来。
“通常来说，鬼沙暴会持续五个小时，或者半天。看到这个机盒了吗？当警报解除的时候，这里的灯会亮，风雾城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您……你得习惯。”莱杰森拍了拍手上的灰，“也许我们还有几分钟的时间，你想上洗手间吗？”
“不用，再说你这副导游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如果有客人走进沙狐之巢，询问在这个星球上生活的注意事项，我就会这么告诉他，现在习惯这么说了。”
“你很在意这个工作？”雷克特擦掉了一卷地毯上的灰坐了下来，地窖里唯一的照明是一盏低功率维持照明的鱼球灯，金黄色的灯光落在他的肩上，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莱杰森不可能会错他的意思，他慢慢靠近，小心翼翼坐到雷克特旁边距离一尺的地方，肩膀不自然地紧绷着。他瞄了一眼这一尺的距离，不甘心地抿着嘴唇轻手轻脚撑起身体往雷克特身边挪了挪，再重新坐下之前，他似乎又觉得这一次移得太多了，悻悻地再把屁股挪回去一点。
想起来真觉得不可思议，在雷克特还没对他显露身份之前，莱杰森还能有和他调情的心思，如果对方乐意，他甚至愿意尝试一下做那件事。但是现在，瞧瞧，他紧张地像个压缩机出问题的电冰箱。
“你以为现在有一头酸液兽坐在你旁边吗？”雷克特若有若无地瞟了他一眼，“坐到这儿来。”
“嗯……”
“如果离开这星球你打算去哪？”雷克特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两杯牛奶，“我把它们带下来了。”
“我是不会离开这个星球的。”莱杰森接过杯子，望着涟漪发呆。
“你和商人们有合作，出去以后谋生不是难事，很多地方比这儿好。”
“我知道。我也不喜欢这里，但……并不是能力的问题。”莱杰森用空着的手触碰心口，像是想从肋骨里面挖出什么一样恶狠狠。
“有人希望你留在这里？”
“怎么可能……”他干笑两声，又想了想，“不，说不定还真的有。”
“是你的朋友？”
“不。”
莱杰森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阴冷，这一点刚好被雷克特注意到了，他注视着他，悄然将信念之力渗入他的思维中。
在他能够看得到的画面里有一个昏暗的天花板，一盏无影灯正对着他。几个模糊的人影在圆形的灯旁晃动。其中离他最近的人穿戴着医生的手术服，他手里的钳子上沾着血。
“小子，别怪我啊，大家都是出来做事的，我也不愿意干这个。”医生说。
景象在震颤，这是当时的莱杰森情绪相当激动的表现。医生叹了口气，落下手术刀，顿时记忆的场面中只剩下了莱杰森的惨叫声和溅在医生身上的血。
“压住他，别让他动，这东西放错了不是好玩的。”
“这小子太疯了，你干嘛不打麻醉？”
“我们哪有那东西？”主刀医生的用钳子夹着一个类似微型乌贼般的装置，它是活着的，伸长了触须不停扭动，在它半透明的身体里，隐约可以看到一个胶囊炸弹。
“别叫得那么惨，我顺便把胃冻结手术给你做了，以后你就可以用热量胶囊代替食物了，能省一大笔钱。”
惨叫声已经变得嘶哑，咳嗽打断了它，然后整个手术室一片漆黑。
雷克特听说过这种奴隶主用来控制奴隶的手段，胶囊炸弹里有一块微型芯片，记录若干个坐标和一个最大距离限定。一旦炸弹离开某个坐标达到最大距离限定，炸弹就会引爆。莱杰森说他不会离开这个星球，那也就是说，他的奴隶主把坐标设定在了沙克斯星球上。
而且麻烦的事情在于胶囊炸弹放在一个会动的装置里，任何取掉炸弹的手术都有可能让它转移位置或者立刻引爆。就算雷克特亲自动手开刀，他也没把握在莱杰森死掉前把他送进龙鳐的救生舱。或许胁迫奴隶主放弃或关掉炸弹的智能系统是更现实的方法。
“算了不说这个。”莱杰森忽然摇摇头，把这段时光浪费在思考奴隶主的控制欲上太不值了，“我总比那些活不到五年的人好一些，能在沙狐之巢工作我已经很满足了。”
“辛苦吗？”
“很费脑力，但是它是值得的。当我刚来到沙克斯的时候，如果能有类似沙狐之巢的地方能告诉我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我也不会混成这样。”
“跟我说说。”
“你不会喜欢听的。”莱杰森下意识打量雷克特的脸色，目光落在对方的双眼中，他忽然觉得一阵恍惚，眼神涣散起来，像是喝醉了的感觉，仿佛什么都不重要了。
“没关系的，告诉我。”雷克特的声音具有某种温柔的魔力，恰到好处的催眠让莱杰森放弃了坚硬的心灵防备。
“我相信运气，比如说做一道数学是非题，而你压根看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操蛋问题，选对了你会得到一颗糖，选错了你爸爸会揍你。两种选择，一念之间天差地别，总有人选对，他们总是好运。
我是个奴隶主的私人信差，他们也管我们叫骆驼。每个骆驼都有见习期，当见习期结束后，我们将碰到一场试炼。奴隶主选出三个见习生，逼脱我们掉衣服，关进一间冰窟，三个人彼此都认识，奴隶主要我们决定杀掉其中一个人，只有两个人能活着走出去。当我们决定好杀死谁的时候，他会送来武器。
这并不是一个把其他人杀光自己活下去的纯杀戮行为，能够活两个就意味着三个人必须衡量、交涉、结盟还有欺诈，杀死最缺少生存能力的人，而活下来的那两个人最后也永远摆脱不了这件事的阴影，他们再也无法去相信别的骆驼，这就是奴隶们无法团结一致的原因。我们的职业生涯开始于一场谋杀，而不是为生存……战斗。
谁都不想死，当时和我在一起的有一个中年人，还有一个是和我同乘一艘飞船的乘客，比我大不了几岁，壮得像头牛。起初几天，我们幻想着，也许星际特警会注意到有一艘船迫降在沙克斯，也许……他们会来救我们，或者我们会发现这间冰窖有别的出口。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很冷，也很饿，他们也一样。没有人会来救我们，我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然后，那个中年人说，他已经享受了人生的大部分，曾经有过天伦之乐，现在都没有了。而我们，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能葬送在这儿。他愿意成为牺牲者。
我们叫来了奴隶主，说我们已经决定了然后他……从通风窗口丢进来一把斧头。我和另一个孩子拿着武器谁都下不了手，我把斧头递给他，他又塞给我，别以为数到二十砍下去的那一套管用。那混小子一直在叫，动手动手……我被他吵得不行，斧头掉在地上，落在中年人脚边，他看着斧头，我过去捡，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雷克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作为一个活了几千年的人，即便不去看莱杰森的记忆他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用斧头砸了我的头。几天后我在停尸间醒过来，那些人差点把我烧了，他们又把我送回狼鳄那里，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两个人出去之后紧接着又进入下一个试炼，你也猜出来了——两个只能活一个。奴隶主破例留下了我，因为他觉得从死神那里回来的人会给他带来好运。”莱杰森没有理会雷克特示意他别说下去的暗示，“第二天晚上，我用一把匕首抵在那个中年人的脖子上……然后我突然发现，这时候心情非常平静，我能下手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修长漂亮的手指在灯光下显露出象牙般的光泽，“杀掉第一个人，在沙克斯人的观念中是成人的标志，想让别人看得起你，先数数手里有几条人命。从那一天起我能算是个人物了，而在你眼中，我这样的人也被称为——罪犯。”
地窖里陷入寂静，只有沙土被狂风席卷砸在墙上的沙沙声，似乎连地面都被撼动。莱杰森收回了手，抱着膝盖，靠着雷克特蜷缩起来，“我经常想那些特别幸运的人会怎么样？他们可能正好坐上了我们前面那艘飞船的救生艇，平安到了马兰苟莎；或者迫降以后被随后到来的警察救了，要不就是碰到了一个心慈手软的奴隶主，只叫他做点杂活儿，几年后碰到一个老头交给他超能力什么的，他从此在宇宙中扬名立万，女人都喜欢他……瞧，人生就好像一场数学考试，总有人能拿出完美的答卷，而我就是那种明知道自己要挂科，却不舍得撕掉考卷走出考场的人。”
雷克特什么都没说，他伸手在莱杰森耳边打了个响指。
莱杰森茫然地回神，发现自己竟然靠在雷克特的肩上，连忙起身揉揉眼睛，“我……怎么了？”
“你刚才睡着了。”
“这……我真是太失礼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站起来，走到警报机盒前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红透的脸，“已经过了两小时了，沙暴很快就会停了……我想。”
沙沙声从未停止，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强烈了，还没等他开始疑惑，地窖整个震动起来，小股的沙土从天花板上往下落。
“怎么回事？”他忽然用手捂住耳朵。
“当心！”
莱杰森被突然拽到一边，一块较大的凝土从天花板上落下掉在他刚才站着的地方，雷克特的手护在他头上，将他圈在怀里直到震动过去。
“我听到那个声音了！”莱杰森抱着对方的手臂，语无伦次地解释，“和七年前的一模一样！那次是一颗行星和马兰苟莎相撞！就好像是千亿种的惨叫和哭泣声混杂在一起的……那种宏大的感觉……群星的悲鸣声，就在刚才！”
“冷静一些，我也有种不好的预感，等风沙过去我们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