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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四、入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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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线强光刺痛了双眼,紫玉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却立刻就被阳光逼得复又闭上。同时,她闻到一股香气,仿佛是桂花糕的味道。方才想起,已经整整一天一宿没吃过东西了。
禁不住桂花糕香气的诱惑,紫玉再次睁开眼睛,忍着刺眼的光线从地上坐起来,发现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已盖了一件白衫。离身畔不远处,放置一只瓷碟,碟子里有五六块桂花糕整齐的摆放着。
紫玉微笑着伸手取来,囫囵着吃下了一块,待捧起第二块方到唇边,才突然想起,怎地这里只剩她一人?那白衣人呢?
便四下张望,果真不见其踪影。
紫玉因而黯然神伤,心内盘算,那人究竟去往何处,此时此地,如若他孤身而去,那自己该如何是好?
正思量着,忽听外面人声四起,似是有人冲进了院内。紫玉一惊,慌忙起身欲寻个出路,正当她慌作一团之时,已有人大喝一声:“屋内何人?”
紫玉惊立当地,不敢出声,手中桂花糕掉落于地。
进门之人原来是几个官兵,见是紫玉,大喜过望,遂冲门外叫道:“大人,找到了,贵人在此。”
又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有几人冲入屋内,其中一人身穿三品官服,笑逐颜开,迎上前来道:“小姐受惊,下官来迟,请小姐恕罪。”
紫玉认得此人,曾是父亲门生,如今官居巡城御史之职,想必今日,便是他带领侍卫围追那白衣人,心念至此,紫玉对此人竟有一丝嫌恶,遂盈盈拜下,敷衍道:“御史大人有劳,承蒙大人相救,小女感激未及,何罪之有?”
话虽如此,紫玉却未露得半点笑意,低眉颔首,心心念念,只挂一人,不知那人是否安然而退。
御史大人也未在意,只道是小姐受惊吓所致,便命人抬来官轿,送紫玉进宫。
途中紫玉心神紊乱,难以按奈,便拉开轿帘,询问侍卫道:“不知昨日掳我之人是否被擒?”
那侍卫想也不想随口便道:“不必擒了,那贼人昨日被飞刀所伤,身中奇毒,定活不过今日,幸而如此,小姐才能从那贼人手中逃脱,不然恐怕凶多吉少。”
听得此言,紫玉的心凉了半截。原来那飞刀所沾之毒乃天下奇毒,不知‘踏雪’是否可解得。
勿而心念一动,又想,如若‘踏雪’难解此毒,那白衣人本该死在她身畔才对,何以不见踪影?还有那桂花糕,分明还有热气,大概是清早出炉,由此而见,那白衣人定当无事。
“既然如此,大人又如何知晓我在那破屋之中。”紫玉再问。
“原是一更夫报到官府,说在此处见一孤身女子,大人领兵来察,果然是小姐。”
听到此处,紫玉心情大好,料想这事必定是那白衣男子所为,既然如此,他应无大碍,紫玉方得安心。
然而一念到即将入宫为妃,眉头便又锁了起来。
不知为何,自见了那白衣人,紫玉心里便多了一份牵挂,虽说她连那人容貌也未得见,却总觉相识已久。
昨日拜别父母之时,她本是报得安心侍奉皇上之心,以图父亲在朝内为官可保安然。然而此时,她却只觉五内俱焚,如若依她,她宁愿跟随那白衣人浪迹天涯。
无奈,官轿已进宫门,再没有转还的余地了。
却不曾想,紫玉并未得见皇上亲面,才入得宫中,便被打入高墙冷宫。原是因她被贼人所劫,难保清白之身,玷污了皇家清誉,本该当即处死,顾念其父秦牧在当朝为官屡建功勋,才保得紫玉一条性命,只打入冷宫,孤独以待终老。
秦府得此噩耗,举家同悲,秦大人更是伤心过度,一病不起,未过半月,便耗尽精气,灯灭人亡。自此,秦家渐而衰败,自不必提。
只道紫玉领得圣旨之时,心内没有半点哀伤,却只暗自窃喜,她正愁无计拒绝皇上,就得此圣旨,企不正顺了她的心,于是欢喜的领旨谢恩,随宫人往冷宫处,从此封门独居,与世隔绝,除一贴身宫女外,再不得见他人。
她当然不知,就因她这一层变故,便使得父亲早亡、秦府落败,秦家从此再无生气。
宫内岁月浑然,数度晨昏日落已没了意义。紫玉原本以为即便一世寂寞她也耐得,却不曾料到相思锥心,使寂寞成病。
每日里,她唯有静坐窗前,看晨曦斜阳,观月变星移。而眼前所见,却只有那白衣束发的一个矫健身影。
“不知,你可安好?”数日以来,这一句,她不知念了多少回。
这一日,月明星稀,霜雪一般的月光撒进屋内,虽多了一分明亮,却也添了许多清寒。
紫玉仍如往常一般坐在窗前望月,心池深处却飘荡着那白衣的潇洒。
“不知,你是否也如我一般,望月而兴叹?”
一声轻轻的叹息,带下了两行清泪。
“姐姐,又在想家么?”珠儿手里托着一个盘子,缓缓走进内堂。
珠儿便是紫玉在这冷宫里唯一的侍女。初时紫玉见她乖巧伶俐,很是喜欢。又想到她跟了自己被贬至这冷宫里被人奚落轻视,心里对这孩子便多了许多愧疚。
但是珠儿却仿佛并不责怪于她,反而待她亲善有佳,于是二人在这冷僻深宫里,相依相偎,亲如姐妹。紫玉且废了主仆之称,让珠儿唤她作姐姐,她常道:“你我二人同命相守,只怕一生孤苦相依,还荒论什么主仆身份?那些不过是给外人听去罢了。至于你我,亲密更甚于手足,便作姐妹恐怕还不够亲近呢!”
于是,珠儿与紫玉在这僻静之所里,便只道是姐妹而远忘了主仆。也就是有了珠儿,紫玉才稍微解得孤独之苦。
“姐姐,来吃一点儿吧。今儿个我特意偷了一碟子桂花糕,听说是容妃屋里退下来的,我仔细看过,没人碰过的。哼!这群狗奴才,势利得紧!咱们求上好几天都等不到一块半块的点心茶果,可那些贵妃娘娘们,不用说半个字,他们每日都会换着样儿的给做好的,最可气的,就算是娘娘们吃剩下的,也不准咱们拿过来,狗眼看人低!真是气死人了!”珠儿一边咬牙切齿的咒骂,一边借着月光把一碟子桂花糕放到紫玉身边的小桌上。
紫玉微笑着转过身子,看着珠儿那气得发红的脸蛋,微微一笑:“他们也是没办法的,侍候主子原是他们的本分。我本是戴罪之身,能够吃饱不至饿死便已足够了,哪还有资格去享用那些个御膳美食。幸而有妹妹你,还替我想着这些,我才有这个福份呢!”
言罢她轻轻捏起一块桂花糕,却也不吃,只放到鼻尖轻嗅,即而缓缓阖上眼睛,唇角上扬,面上俨然是一副满足喜悦的模样,这一瞬,紫玉那娇柔妩媚的风姿,便如同月光倾泄一般,竟有种令人窒息之美。
珠儿呆呆看着,似也被紫玉这瞬间的美丽所摄,一时忘记了言语。
就这般静默了良久,直待紫玉张开双眼,又把眼光移向窗外天空上那一轮满月,盈盈眼波如水,浅浅娇笑嫣然。
珠儿随着她眼光游走,长叹一声:“姐姐,真是可惜了你的绝世容颜!”
这话在珠儿心里总是耿耿于怀,从她初次见到紫玉的那一刻,便被这般美貌震撼得心潮澎湃,放眼六宫,哪有一人能及得上这等容颜?却为何造化弄人,把好好的一位美人放到这荒漠之所,让红颜独守寂寞,这岂不是暴殄天物!因而她一直抱有不平之心,常自寻机以求得紫玉出头之日。
紫玉没有答话,只是轻轻摇头,眼中温柔之色却哪有失落的情景?
便是紫玉的这般反应,常令珠儿惶惑不解。紫玉性情远不同于其它嫔妃,仿佛生就一副与世无争,这后宫清冷不济,与她而言,倒似是归心之所,安然而满足。每每谈及寻机面君,她总是一副厌倦疲累的模样,却是每天坐在窗前,她的面容情绪竟有千般变化。想必在她心里,守着这窗口也能一生无求吧。
珠儿当然不知,在紫玉心里又哪会甘心这窗前的孤单?只是,她所要的,并不是一朝得幸,荣华富贵罢了。
“唉!这一夜,恐怕又要在窗前守望了。”珠儿再次长叹,也不再多言,转身去取了紫玉外衣,替她披上,自行去外堂睡了。
紫玉的性情,珠儿早已习惯,就如这般呆呆坐于窗前,凝神沉思,时而欢笑时而落泪;又如她食饮清淡,却唯独爱那桂花糕,拿在手中,视若珍宝。
所有这些,她均已了然,却不明因由,每每问及,紫玉也是笑而不答,珠儿只得做罢,顺从于她便是了。
紫玉凭窗而卧,却无半点睡意,那一碟桂花糕的香气隐隐传来,寻着她心底最深刻的想念,紧紧的包裹。
月已西斜,清冷的月光也早就移出了内堂,唯有院中还依稀留有雪般的痕迹,瑟瑟树影,搅拌着黑暗一丝丝渗透进来,把那仅有的一点光亮也扫弄得若隐若现。
突然,在这将去未去的清辉里,一道白光赫然飘落,静立于树影深处,形如鬼魅。
这一切变化,只在眨眼之间,待紫玉睁眼再望,那束白光早已悄然掠至窗前,站在她的面前。
黑暗中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眸带着一分欣喜若狂凝视着紫玉的面容。
夜风吹拂着那一袭白衣,猎猎作响,他高高束起的长发也在风中飞舞雀跃。
眼前那一张布满尘霜的英俊面容呃,不正是她魂牵梦绕之所在么?
转瞬间,紫玉泪盈满眶,但微笑,却刻画于她的眼角眉梢。
“你,好么?”颤抖的声音,温柔的问候。
这是紫玉默念了许多个日夜,酝酿了无数的相思,融化于她心间血液里的一句问候,本以为她这一生都无法将这几个字托给思念的人儿,却不想今日,此时,竟真可与他面对面的,得偿所愿。
如此便是了。即便命运多灾,即便寂寞至终老,有此今日让她对他说出这一句,困厄,何惧?寂寞,何惧?这一生,足矣。
静默,许久。
白衣人忽而转脸看天,再转回时,眼光已然冰冷,竟如那日初遇时一般冷若冰霜,却仿佛少了一些憎恨。
“我来,还你这个。”白衣人淡淡而言,抬起左手。
刹那间光芒四射,白光辉映间,一股温暖的气息愠散开来,立即将两人笼罩其中,两个身体在熠熠暖辉中轻轻颤栗,似是被情人的手臂相拥。
天地恍若不在,两人的眼中只剩下一片纯净之光,没有世俗没有身份只有她和他。
又是长久的静默。言语在这二人之间,似乎本就多余。
又一阵风起,吹乱了紫玉肩头散落的秀发,也吹动了他身上那一袭白衣。
“桂花糕?”他说,带着一点点的惊疑。
“自那一日晨起,我便忘不了这桂花糕的味道了。”她说,带着浓浓的爱恋。
风更大了,‘踏雪’的光影似乎都被它吹动了,紫玉被迫闭上了眼睛,只一瞬间,再睁开时,那白色身影却已不见。
风停了,夜如此静谧,窗外的树影依旧撕裂着月光,一切如前,那白衣人却仿佛从未出现一般,如梦似幻。
然而那一颗莹光似雪的夜明珠,不知何时,已躺在紫玉的手掌里。
“怎么了,姐姐?”珠儿快步走入内堂,在看到紫玉手中的夜明珠时,惊讶的低喊了一声,一时愣在当场。
紫玉一动不动,看着遥远而漆黑的夜空,微笑着,眼角有泪珠滚落,却不曾冲淡她眼眸中的欢悦。
只有她知道,那一瞬间,有一只温暖而宽厚的手掌,拉起她的手,把‘踏雪’放进了她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