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之二十四渐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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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渐冷
粉裳敛风，女子低垂着眉目，托着盛了温水的铜盆，照着往日般压轻了脚步，缓缓走在长廊之上。不过片刻，便看到了遥遥在水间的屋舍，天色虽暗，然清辉照耀之下，凭着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记忆，女子微微阖目，陡然间想起了那两人对坐清谈时的一室清风。
“书阙姐姐，可是要我送你去月色江声？”划着竹筏的小竹穿着一身脆生生的绿衣裳，笑盈盈地看向这些日子以来，自己见到的第一个人，“这些日子庄主不在庄中，小竹都快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居人了。些许人烟都不见……”
鱼书阙笑了笑，略略一跃，便到了竹筏之上，四周的碧色的水，漾出一圈圈的水纹，甚是好看。小竹低头看得出神，倒也忘了撑竹蒿，鱼书阙有些无奈地看着孩子气的小竹，伸出手去，摸了摸对面小竹的头顶，粉白的面上却忽然多了一丝惊异，杏目一闪，却陡然笑了，“还从来没听小竹说过，小竹你头上有两个旋呢！”
“那是因为书阙姐姐你很少乘小竹的竹筏，也不曾和小竹一起玩耍过。”小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水灵灵的眼睛，油油亮亮的，好似月底清辉。绣花布鞋在竹筏之上一勾，伸手便拿起了竹蒿，在岸旁的石头上一撑，竹筏晃了晃，便向着那月色江声去了。微微晃动的竹筏，带动了铜盆中水，紊乱的波纹，碎了一盆明月，听到小竹轻唤，鱼书阙才回过神来，把铜盆在竹筏上放了，看向远处的枝头。
“书阙姐姐，怎得今日想到来这里了？”小竹撑着竹筏，也顺着鱼书阙的视线看向了远处枝头，却依稀见得些许辉光，从斑斑驳驳的树影间，映照过来。于是低下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撑着竹蒿，竹筏晃晃悠悠地却是绕了去月色江声最远的路。
许久不曾见过人烟，想是寂寞了……鱼书阙看了看摸摸撑着竹筏的小竹，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终究没有去点破，只是忽然勾起嘴角笑了笑，“小竹可是寂寞了？”
“是啊，小竹虽然喜欢问剑山庄中与世无争，毫无波澜的生活，但是也向往热热闹闹，大家一起笑一起闹的日子呀。以前庄主在的时候，还时不时有沈管家，庄主来乘小竹的竹筏。有些时候，也会看到楼二公子，踏水而行的灵动身法……最开心的，便是颜庄主和楼二公子一起乘我的竹筏的时候了。小竹不曾见过很多人，但是小竹知道，坐过我竹筏的，都是好人。也曾想，为何庄主不在月色江声中多放些人……后来似有有些明白，又有些迷糊了……”
鱼书阙看着小竹撅着嘴一脸满足地说着自己的日子，忽然心头一动，又伸出手去在小竹的头上抚了抚，笑着看向了那一片月色笼罩下的月色江声，“人不在于多寡，而在于心诚。有些事，小竹你大概还不知道吧。”鱼书阙笑着回过头，似乎暗色下的视线能穿过五门三停，看到那庄外的十里桃花，笑着扯回了被那一脸好奇神色孩子拽住的衣袖，轻声道：“还记得小竹是怎么来到问剑山庄的吗？”
小竹摇了摇头，“我只记得我很饿很饿的时候，看到了一大片很漂亮的桃花，还有桃花里的神仙……醒过来就躺在问剑山庄了，还有了自己的名字和日子……其他的就都不知道了。”说罢，就干脆盘腿坐在了竹筏之上，把竹蒿横放在盘起的腿上，任那竹筏在沉湖中飘荡，定定看着鱼书阙。鱼书阙眸色渐深，似乎想起了那一日，春风里，桃花白衣玉箫声起。
沉默许久，久到小竹以为鱼书阙困顿难言之时，鱼书阙才将将开了口，“那一日桃花正初开，我正要去庄外的十里桃花林里采些上好的桃花，酿上几坛子桃花酒，好等来日楼二公子来时品尝。却不想，我正要回去之时，看到了他一袭白衣，如风而至。如果说我曾经见到的楼晋兮是如利剑一般锋芒毕露的楼二公子，那么我想那时我见到的一定只是楼晋兮。我看着他踏花不伤，在最高的一支桃花上停了下来，从袖间取出了一支玉箫。吹得不知道是哪一篇曲子，却大约听得出是惜取春华之意，待到后来那原本清冷如雪的楼二公子竟也笑了，奏完了一曲，才向着月色江声叹道：“好琴，好曲……好！”却偏偏不赞那弹琴之人。
待到他从枝头略下，我便看到跌跌撞撞的你，陡然扑倒在他面前。他愣了愣，却忽然笑了，“今日出门之前不曾看过黄历，不知道好事上门，却也好，多了一段惊喜。”
“楼二公子，救人我不惊异。只是楼二公子向来好洁，抱着满身泥污的你，进了问剑山庄，还直直进了庄主的书房，倒还是第一回。”鱼书阙笑了笑，却听到小竹一脸惊异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惊异地问，“我，是楼公子救下的？”
鱼书阙点点头，笑着又道：“不光如此，就连小竹的名字也是他取下的。”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竹筏过处，细细的水纹，鱼书阙恍然间又想起了那日的情景。看着楼晋兮带着小竹破门而入，笑着说今日有所得……看着小竹被送到厢房，细心调理下，面色渐渐红润，看着楼晋兮笑着对颜凛道：“意坚如此，惟竹而已。不如便叫小竹罢。这月色江声，有月有江，却唯独没有摆渡渡人之人，岂非可惜？不如便让这小竹，留下当个摆渡之人罢。”
似乎所有的事情，不论是否事关原则与否，只要遇上了楼晋兮，总是没有第二个结果的。恍然间，似乎又听得了小竹笑叫的欢呼，似乎心底的不安也浅了许多，人非草木，大抵，别人欢愉的情绪终究也会影响到自己。鱼书阙看着这竹筏在沉湖中肆意飘荡，无奈地笑了笑，拾起了竹蒿，用力一撑，向着月色江声去了。身旁的小竹还在傻傻笑着，喃喃自语总也听不明晰，或许，小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罢，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天真些，总是好的。
竹筏在碰到岸边的时候，微微晃了晃，便稳了下来，鱼书阙端起铜盆，看着依旧一脸笑意的小竹，鬼使神差般，又抚了抚小竹的头，“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小竹听到此，却认真地摇摇头，抬首对着鱼书阙一笑：“书阙姐姐，等会还要回去呢，小竹就在这里等着书阙姐姐。”
鱼书阙本欲回绝，不知怎的，看到那双油亮的眸子便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语，只得笑着点了点头，“不会很久的，小竹就在这里乖乖等着姐姐。”待看到小竹用力点了点头，才回身，一个纵跃，到了岸上。
曲曲折折的回廊，挡住了水中的月，鱼书阙蓦地叹了一口气，推开了许久无人驻足的书房。古旧的红木桌子上的掌印依旧清晰可鉴，那交错纵横的刀剑痕迹却是被那几日的灰尘，模糊了。鱼书阙把铜盆搁置在架上，细细净了帕子，才走到了书桌前，擦净了桌子。慢慢擦拭过雕花笔洗，犹有蜡泪的奶白缠丝青玉莲花灯，待到擦到那悬着毛笔的笔架时，却蓦然笑出了声。
品墨轩的笔，一支支整齐地悬在笔架上。鱼书阙随意拿起一支，光洁温润的笔身触之似犹有余温，擦净了又挂回去。擦遍了所有的笔，却唯独缺了一支被刻了凌厉剑痕的笔。长袖半掩了面，笑了起来，身后却忽然有人伸手过来。迅速地转身一抓，把那人按倒在了桌面上，定睛一看……
黄衣窈窕，一脸无奈地嘟囔着的，可不就是鱼书屏。
“书屏，这么晚了，怎么想到到这里来？”放开了桎梏着鱼书屏的手，鱼书阙走到鱼书屏身后笑着为鱼书屏揉了揉手腕，“怎么这么不小心？”
“不小心？”鱼书屏白了鱼书阙一眼，“还不是因为你太小心了？要知道这问剑山庄的月色江声里，会大摇大摆混进一个人来，还大胆到想要拍你的肩？”说罢，又狠狠瞪了鱼书阙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我的肩膀疼死了，明天可动不了了……”看着书屏在哪里故作疼痛，书阙只好扶了扶额，叹了口气道：“好好好，明日休息便是，我来帮你揉揉肩膀……”
话音未落，却忽然听到一阵轻快的扑翅声由远及近，鱼书阙才要动，鱼书屏却是一个翻身，从窗口蹿了出去，在空中一个转身，便抓住了鸽子，回到了书房。展开那鸽子里的信笺一看，却是心头一沉。
“还是速速去找师傅罢……”
推开窗户，亥时将过，原本明晰的月，却忽然被乌云魇住了面容，皂青色的衣衫似乎也在这暗淡的光下，镀上一层薄霜，楼晋兮看了天空很久，才阖上窗户转过身，狡黠的眼眸中略带三分笑意，“这么晚了，颜庄主怎么还不回房休息？难道是中意我这间屋子，不过，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你喜欢，就让给你，我去隔壁如何？”转身的时候，带起了寒凉的风，刺得人面颊微微的痛，颜凛下意识拽住了楼晋兮的手，“你先睡吧，我待会回去。”
“我可不是什么弱质美人，用不着颜庄主保驾护航。”随意取了巾子擦洗了一下，便把外衣架在了屏风上，穿着亵衣，走到了床上躺倒便睡。
颜凛苦笑着，摇了摇头。缓缓走到了床边，看着那人闭着眼。细细看着那双总觉得容纳了世上一切光芒的眸子，还有那一开口便吐出些嘲讽自己话语的薄唇。桌案上的灯火似乎燃得差不多了，明黄色的灯火，渐渐化成了金黄色的忽闪忽闪的火光，然后彻底熄灭，只余下一点点红色，在黑暗中暗自褪去。
低头看向那人，却突然看到那双狡黠的目，似乎带着些与平日不同的颜色。只见那人朝着里面靠了靠，凉薄却又温和的声音，便传入了自己的耳畔，“这么晚了，该是就寝的时候了。我就不嫌弃你不沐浴更衣再上来了。”还顺便轻轻敲了敲床板，似乎生怕颜凛看不清一般……
“我知道……”缓缓躺在那人身边，看着那人墨色的发，颜凛轻轻说道。
夜渐冷，小楼的香却焚得正浓，小婢们慢慢把手中的香草补入香炉中，看着粉衣女子手里拿着几颗白字，笑盈盈地看着对面的唐卢氏蹙着眉，看着棋盘。想了许久也没有后文，唐卢氏便转身，轻声问道：“小环，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一旁正在切碎杜衡的侍女，愣了愣，回过头，才答道：“回夫人，亥时将过了。”
“好了，继续忙你的吧。记住，今晚你们轮流，小姐房中的熏香不能断。”唐卢氏吩咐完，又回头对面前一脸笑意的唐盈道：“盈儿，天色太晚了，今日这棋是下不完了。不如封存起来，明日继续如何？”
粉衣少女嘟起嘴，却还是点了点头，“娘，这你可是答应了哟。明日一定还陪盈儿下棋……不然食言者输喔！”
“好，一切都随盈儿……”唐卢氏一边推开门，一边答应着少女的话。木桥两侧的水中，渐渐传来草木腐败的气息，唐卢氏抬起头，乌云已然完全魇住了月亮，薄薄的锦衣似乎也低挡不住寒冷了……
“看来，明日要起雨了……”唐卢氏拢了拢衣衫，缓缓向着远处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之二十四渐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