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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惊变 ...

  •   祭礼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在三清铃响过没多久,那掌门也转了过来,对着身边的白衣少年道:“云弘,领弟子向各位前辈致礼。”
      那少年立时走上前,领着一众云字辈的道童向殿内众人依次行了大礼,胡元臻眯起眼睛低哼了一声:“这元朔还是那副假惺惺的做派,座下弟子想必也好不到哪去,如今窃夺了自己师父的掌门之位,连师叔师伯都不放在眼里,整个太虚宫倒被这伪君子一人独大了。”
      他这窃窃私语般的牢骚自然是说给自家徒弟听的,然而小六子显然半句也没听进去,只怔怔看着殿中,心内暗道:原来那就是方才小径上的云弘师兄,起先听他话语气势威严,只道是个面目古板的师兄,却不料是这样神仙般的人物。

      这道宫的素席虽不见半点肉色,却也是菜品丰盛,席间竟还有酒,小六子眼看胡元臻端着酒盏凑到当年的一众师兄弟间,便低叹了口气,他这个师父其他都好,唯有见了酒和昔日故友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必是要喝得酩酊大醉。
      酒过三巡,这幕天席地的道宫院落里人声愈加嘈杂,小六子在摇晃的火光中忽然看见一角白袍穿过众人向后廊走去,他两口咽下手中的芝麻糖心包,溜下座位也跟了上去。后廊比前院安静得多,只有漫天星光映出森森的古木倒影,小六子一头热地快步追着,心里也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忽然,那清冷微哑的声音道:“是谁,跟着我做什么?”
      “我……我……”
      那白衣少年从古树的阴影后走了出来,有些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番:“小六子?”
      “云弘师兄……”小六子神色尴尬地支吾道,“我方才离席去解手,谁知在这里迷了路,所以就……”
      云弘点了点头:“看来是我的师弟们未尽待客之道,竟无人替你引路,待我明日教训他们,向你赔罪。”
      “不不不……不必,”小六子忙摆手,“师兄言重了。”
      “好吧,我且领你回去。”云弘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六子没有挪动脚步,有些迟疑地挠了挠后脑勺:“师……师兄,我已经吃饱了,前面那么多人,吵得很……”
      听他这样说,云弘一怔之后微微笑了笑,收回手道:“好吧,我带你去个清净的地方。”

      沿着道宫后的小径走到后山的一路上小六子都能听见自己的胸腔里惊人的跳动,可能是怕夜路湿滑,云弘始终拉着他的手腕,他的手指微微有些发凉,脚步轻快,显然轻功不俗。小六子一路就这么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被他这么拉着,不论去哪里都好。没多久,耳边隐约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像是雨声,越向前声响越大,终于云弘松开了手,低声道:“到了。”
      眼前的景象把小六子惊呆了,那声响原来是一幅瀑布,从对面山崖上飞泻而下,水流绞进了星光,如同一条银练倒垂在两山之间,向上连着漫天星河,点点闪烁,如入仙境一般。
      云弘随意坐在山崖边,遥指着山下水涧:“师父常命我们在那儿练剑,有日我练完无聊,循着山路上来,才发现这个好地方,”他说完,有些得意地笑了笑,“整个道宫再寻不着比这景色更好的去出。”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白天来此,瀑布飞溅下来,迎着太阳还能看到七色彩虹。夜晚么……”云弘抬头看了看天际,“所幸今晚星光繁盛。小六子,你觉得如何?”
      小六子闻言方转过头来,看着星光下面目雪白的云弘和他唇角的淡淡笑意,怔怔地赞出一句:“当真……美极了。”

      第二日一早启程离开太虚宫时,胡元臻还有些宿醉的头疼,并未在意到徒弟那失魂落魄的神色,两人沉默地行了半日路,才听小六子犹犹豫豫的声音道:“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再来啊?”
      胡元臻一皱眉头,没来由地斥了一声:“这假仁假义的地方有什么好再来的!”
      “可是……”小六子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师祖说不定会挂念你呢。”
      胡元臻按了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低声道:“不错,师父还在这,”他摸了摸徒弟的头,“等过年吧。”

      谁料这年腊月,师母被诊出喜脉,将近不惑得子的消息几乎冲昏了胡元臻的头,整日忙前忙后地跟在妻子身后,一直到元宵节也没抽出空闲来。小六子素来识趣,也十分期待这个小师弟临盆,并未再提出去太虚宫的事,就连团练里的其他师兄问起,也只谈些祭祀宴席上的见闻,对于云弘和那夜的幽星飞瀑只字未提。
      只有偶尔在无眠的夜里,他会攀上操练校场的旗杆,仰躺在横梁上,看着那些和太虚宫山顶无异的星星,将那场如梦般的记忆从心底深处翻出来细细咀嚼。
      那时的安平县当真是安乐太平,每日集市上都能见到年轻的团练兵勇们嬉笑闹嚷,他们的胡教头则常常闭门不出,从那些并不熟悉的古籍里反复推敲着即将诞生的新生儿的名字,胡家内府的屋檐下已晾晒了为婴儿赶制的襁褓和肚兜,迎着春日里透过青瓦射进的阳光,仿佛一切角落里都是生机和希望。
      而灾难总是降临得教人猝不及防。

      六月,两河水患,加上春季后新增的数笔苛捐杂税,一时民怨沸腾。安平县地处上游夹角,逃难入城的灾民甚广,而在这国难之时,却有人大发横财,哄抬物价,还低价从灾民手中强买年轻女子,置入青楼糟践。
      七月初七深夜,这些钱庄、青楼的幕后大贾李惟仁的府邸被一伙蒙面人破门而入,随之冲入的是门外大批的灾民,他们将整个李府的金银钱财洗劫一空,而李惟仁本人则鲜血淋漓地死在自己床下,面孔被抓得稀烂,喉管被生生咬断。待官府出动时,这些人大部分都逃出了城外,只落网十来人,没挨半日的刑便招了,原来这场暴动领头的几个竟是安平县内的团练民兵。
      李惟仁被杀一案没过几日便报到了都城建墨,随之呈上的还有被吓得辞官的衢州州牧的官帽官印,整个衢州都陷入了大难临头般诚惶诚恐的气氛中,不为其他,只因这李惟仁是当朝摄政王景盛的妻家外甥。
      景盛很快将这场暴动案拟了奏疏递给了年方七岁的小皇帝,那半大的孩童甚至还不会写字,只颤巍巍地用朱笔在奏疏结尾勾了个圈,他并不知道,这同时也勾去了千条人命。

      从衢州团练使到安平县数千名团练兵勇皆被安上意图谋反之罪,就地问斩。小六子在集市上看到这张公告榜文时,脑中空了一片,飞也似的奔到了师父家中,而胡元臻正在堂屋里喝那坛窖藏十年他始终不舍得开封的好酒。
      “师父!”小六子叫了一声,声调都变了。
      胡元臻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白被酒精晕染得发红,指着他醉醺醺地道:“小六子,你知不知道你最幸运的事,就是我在两月前喝多了酒,忘记将你的名字写进上报的新兵名册里。”
      小六子呆呆地望着他:“师父,你别喝了,我在外面听见人说……”
      “快走!”胡元臻对他喊了一声,声音里有些绝望的意味,“走得越远越好!”
      小六子仍未反应过来,被他吼得有些失神,眼角通红地站在堂屋门口。
      “走啊!”胡元臻失去了耐性似的,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掷向他,碎片溅了一地。
      小六子倒退了一步,茫然地跑出了门,门外站着肚子浑圆的师母,这个素日温婉的女人双眼肿得不像话,颤抖着往小六子的怀中塞了一块碎银,哽咽着道:“好孩子,离开安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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