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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楔子

      “小兄弟,”穿着破旧澜衫的文士舔了舔干裂的下唇,颔下稀疏的胡须脏乱地黏做几缕,他却毫不在意,微微发黄的眼白无力地向上望着,“你这是七杀命格,六亲孤克,既入流年,艰辛之数难以细说,将来吉煞未有定数。”
      “喂,这馒头你到底要不要?”站在他面前的少年大约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满脸的不耐烦,“再不吃可就凉了。”
      落魄的文士从喉咙里“赫赫”地笑了两声,抢过少年手中馒头便狼吞虎咽起来,嘴里还含糊不清道:“你命中有煞星,或使你甘如饴蜜,或痛如蚀骨……”
      少年这才轻轻笑了一声:“别诌了,方才那生辰八字是我胡编的,我是师父捡来的,根本就不知自己的生辰年月。”

      第一章
      黄昏时分,铺满黄沙的弯曲古道被落日的余晖镀上浓重的蜜橘色。道路旁斜斜搭着一个草棚,挂着个“馄饨摊”的招牌,几张旧木桌、破条凳,桌上一叠缺沿的空碗,桌边的客人敲了敲手上的长烟袋:“劳驾,结账。”
      “来了,”摊主笑嘻嘻地接过客人递过的铜板,低头间正看见他腰上漆牌,便顺嘴问道:“这位是安平县团练的胡教头不是?”
      “正是鄙人。”这胡教头显然没料到一个小摊贩会识得他,略愣了愣。
      “我侄儿也在安平,好学些拳脚功夫,常赞誉县里胡教头一身硬功,是个好汉。”摊主笑眯眯地说道,“这荒郊野外,得亏是您,要是寻常人,我老汉就要多嘴劝他们莫再赶路,明日再行了。”
      胡教头诧异道:“这条路通往太虚道宫,一向少剪径劫道之徒,难道近日不太平么?”
      “可不是,”摊主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压低声音道,“前些时候邻县的张员外从道宫供奉回来的路上,在前面山坳里被杀了,全家没留一个活口,死相那叫一个惨……”
      他说到这,顿了片刻,叹道:“那张员外富甲一方,想必是遭人眼红,被害了性命,”絮絮叨叨说了这几句之后,摊主看向胡教头的神色略有些尴尬,“瞧我这张嘴,总提这晦气事,天色不早,教头还是早些上路吧。”
      胡教头点了点头,一抬眼看见少年已脚步轻快地走了回来,便问道:“小六子,把馒头给那外乡人了么?”
      “给过了,师父,”小六子回头看了一眼路那边形如乞丐的文士,略带无奈道,“那人真真好笑,非要替我算命。”
      “哦?”胡教头不由好笑,“算得如何?”
      小六子做了个鬼脸:“他夸我是百年不遇的富贵命。”

      若真论起小六子的命,也不可谓是不好,他本是十年前逃荒时被遗弃在安平县的孤儿,被当时的团练胡元臻捡回抚养。这胡元臻在安平一带算得上名头显赫,年轻时在太虚道宫当过几年弟子,学了扎实的硬功底子,没几年就回到安平任了团练教头,为人急公好义,只是读书不多,因这孩子是他收养的第六个弃儿,便唤他小六子。说来这孩子与他也是投缘,天生便是习武的筋骨,一样的不喜读书,十岁上便穿着师母缝制的小号兵服挤在团练里操练,很得胡元臻的喜欢,时常在街市上办些小杂务,还能赚小贩们叫一声“小军爷”。
      这次胡元臻阔别多年重返太虚宫看望祖师,又恰逢太上圣诞的大日子,寻常弟子都没能随行,只带了这个最小的徒弟,其偏爱可见一斑。所幸这小六子十分机灵,鞍前马后地将师父服侍得十分周到,两人一马赶路也算轻巧,天黑之前就来到了太虚道宫的山门前。因之前听路边摊主说了那一桩命案,胡元臻在路途中很是警惕,周遭却分明是寻常山路,哪有半点山匪盘踞的踪迹,他也只得暗哂一声,怕又是市井小民将那些捕风捉影的异闻添油加醋,聊做谈资罢了。

      太虚道宫这些年门下弟子甚众,除了江湖威望的提升,道宫规模也是日益广大,沿着山径拾阶而上,很快便有气势恢宏的道家宫殿映入视野,抬眼向上望去隐约可见层叠的亭台飞檐,掩在山林参差的古木间,其广阔肃穆让人油然而生出敬意来。小六子显然也被这道宫的气势震慑,不敢像往常那样缠着师父问东问西,只屏息跟在师父身后小步踱进大门。
      道宫内已挤了不少朝拜太上诞辰的信众,还有一些像胡教头这样师从自道门,如今有所成就衣锦回返的习武之人,熙熙攘攘很是热闹。胡元臻在这群人中一时没寻着一张熟悉的面孔,只得依稀循着记忆去寻原先练功时常住的别院,然而这别院也没了,只婉转留了条小径直通往道宫后郁郁葱葱的花园。
      “元臻。”一声轻唤将几乎迷失的胡元臻惊醒,只见几步外的大理石台阶上立着个须发皆白的枯瘦老道,笑容满面地望着他。
      “师父!”胡元臻既惊且喜,上前两步向老道行了个大礼。
      “你身边的娃娃是你的徒弟?”
      不待胡元臻回答,小六子已恭恭敬敬俯下身磕了个头:“小六子拜见师祖。”
      “乖孩子,”老道赞了一句,捻着胡须微笑着向胡元臻打量了一番:“听说你如今在官府做事,果然气派多了。”
      “不过是个团练教头,芝麻大的官,哪里当得上气派二字,”胡元臻陪笑道,“师父这两年身体还硬朗?”
      老道微微摇头:“去年病了一场,如今已推了执戒一职,安心在偏院里休养。”
      “师父已不担任执戒之职了?”胡元臻一愣,随即道,“方才我一路入道宫,所见后辈皆是陌生面孔,不知如今掌门是哪位师叔?”
      “你师叔他们都老了,掌门前年便落在你元朔师兄身上,现今门中当值的大都是他的徒弟徒孙们。”
      胡元臻怔了怔:“元朔师兄么……”他迟疑了一番,随即道,“掌门现在大约还没工夫召见闲人,我陪师父到房内说说话。”
      小六子眼见师父上前去扶那老道,刚要跟上去,却听胡元臻道:“小六子,你去寻几个师兄弟带你四处转转,也多见识些。”
      “是。”小六子知道师父有私话不愿让自己听见,暗自吐了吐舌头,转身沿着小径往后花园而来。

      这道宫花园很是不小,矮坪上七七八八站着几个弟子正在练剑,看模样大约只有十来岁,比小六子大不了多少,其中一个个子高些像是师兄的人物远远嚷道:“喂,那边那个穿布衫的小子打哪来的,这道宫后院寻常香客不准进来。”
      小六子也只得远远做了个揖,抬起嗓门道:“这位师兄,我师父是安平县胡元臻教头,原先也是师从太虚宫,今日特带小弟回师门探望,小弟给师兄稽首了。”
      那高个子皱了皱眉:“胡元臻,是元字辈的师叔么?没听说过啊。”
      他身后一个嗓门尖尖的小子立刻接嘴到:“外头乌七八糟的师叔多了去了,管那么多作甚,这小子看着识趣,过来跟我们一同练剑吧。”
      小六子虽有些不悦,但听他召唤,也不好愣着不动,便上前客套地笑了笑:“这位师兄,我从小跟着师父练拳,不曾学过剑法。”
      “怕什么,我教你便是。”那少年说着,扔了一把木剑给他。
      被逼到这份上,小六子也只得硬着头皮捡起剑,刚握紧剑柄,就听那少年道:“先教你太虚宫入门剑法第一式,一衣带水。”
      他话音未落便抢上前来,剑势粗糙却是出其不意,剑端力道十足地击在小六子的肩上,直把小六子打得一个趔趄,捂着肩变了脸色。
      两个面孔稚嫩的道童立刻嘻嘻哈哈地拍起手来:“连刘师兄的剑都躲不过,真是个笨蛋。”
      那姓刘的少年愈发得了意,耍了个剑花道:“第二招你可接好了。”
      小六子刚才挨那一下痛得不轻,又受了奚落,心里早就窝起火来,这一回立刻便举起木剑格住了对方的攻势,只是他对剑法奥妙半分也不懂,两柄木剑刚一抵上,对方的剑便蛇一样地溜过来,他却根本不知该用什么招数去档,本能地伸手去抓对方的剑锋。那刘姓少年显然没料到他会直接伸手,蓦地一愣,便觉一股大力从自己手中将剑强拽了过去,而后又扔到地上。
      “你耍赖!”高个子师兄看不过去了,“没有徒手抓剑的道理,若是今日用的铁剑,你的手就废了。”
      小六子口气也硬了起来:“谁耍赖了,铁剑我也敢抓。”
      “你!”高个子怒道,“刘师弟,去拿铁剑来。”
      “师兄……”几个道童眼看事态要闹僵,忙上前劝解。
      却听远处一个声音道:“你们在胡闹什么?”
      那语调很有些威严,却并不是年长之人,还带着些许变声期的沙哑,小六子诧异地循声望去,却见暮色笼罩的小径上立着个修长的身影。那人与这些穿着深蓝道袍的弟子们服饰不同,身上依稀是云缎暗纹的锦袍,看身量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云弘师兄。”方才还吵吵嚷嚷的几个人立刻收了剑,向那人行了个礼。
      刘姓少年从后面扯了扯发愣的小六子,悄声道:“这是掌门师伯的大弟子,快作揖。”
      小六子瞪了他一眼,敷衍似的做了个揖,那位师兄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道:“看时辰就要开宴了,师父让你们都早些进殿候着。”
      众人纷纷应了,那师兄又忽然道:“那位师弟很是眼生,可是叫做小六子么?”
      小六子听他竟然唤出自己名字,十分惊讶:“是……是我。”
      那人点点头:“元臻师叔正寻你呢,快去东大殿吧。”说完,便抽身离去了。

      经过这个小小的波折,少年们有些不打不相识的意味,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同小六子闲扯了半天,最后还让最小的那个师弟把他送到了东大殿。

      这座殿内不同于外间供奉的神殿,十分高大空旷,此刻里面站满了四五个辈分的弟子,竟也没有多么拥挤。小六子待在师父身后,探出脑袋去望殿内正中间的动静,那个穿着黄色道袍戴着冲天冠的掌门正在太上老君像前躬身上香,香烟缭绕着盘旋在殿内,再加上周围那些道士一起喃喃诵经的嗡嗡声,十分催人入睡。
      突然一声清脆的“叮铃”声打断了小六子的睡意,摇铃的是一个白衣少年,此刻正毕恭毕敬地站在掌门身边,待敬完香便转身把三清铃放回了案上。借着殿中通明的烛火,小六子在他转头的一瞬间看清了他的相貌,后来他每每思忆起那一眼,便觉得那大约就是所谓的惊鸿一瞥。
      少年乌黑的头发被紫金道冠束在头顶,神色肃穆,仿若玉雕一般,唯有那点漆般的眼和淡绯的唇透露出些生动的色泽。小六子屏息看着他,仿佛呼出一口气,那白衣少年便会如同早春的薄雪一般被吹散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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