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胜雪》天禄

6、戒指（1）

　　今天有好生意上门，一个浑身名牌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砸了一笔咨询费，说他心里总是不大得劲，知道我是A城最好的心理医生，叫我一定帮帮他。
　　这钱给的爽利，话讲得耐听，我从善如流，笑眯眯推了推眼镜说必定竭尽全力。
　　“那陈先生，您心里是怎么个不得劲法？”
　　陈先生顿时愁眉苦脸没了气势，憋了好久，说反正，反正就是不得劲。我一听也了，暗暗打量他一番，开始问些工作家庭方面的常规问题。
　　说起来，这位陈先生还真是个成功人士。
　　他少年得志，一毕业就进了法院做法官，后来更是一路飙升，现在做到什么位置没讲清楚，不过正因为不能讲清楚就知必然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说到他的家庭，也是和和睦睦。妻子家世好又贤惠，儿子在美国名牌大学读书，年年拿奖学金，还有个小女儿，漂亮可爱，嘴特别甜哄得爹爹成天像吃了蜜。
　　一切都无比美满，可陈先生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瞄了眼他登记的名字，估计是假名但觉得挺熟悉。突然想起前几天看的报导，第六感一闪——虽是心理医生但我第六感相当灵光——就六七分确定了这位的真名。
　　面上不做声，在心里倒抽了一口气。真没想到，我的客人能有这位这个层次的。不过让这位到了非得来找心理医生的地步……这肯定是不得劲到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陈先生断断续续的描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又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声音也细细地听，才发现原来是因为他边说边在转自己拇指上的银戒指。转戒指不是什么怪事，问题是我看着这银戒指，竟然有种很奇异的感觉。
　　陈先生还在那里絮絮叨叨，我开始有点心不在焉。
　　一小时后陈先生拿了安神的药离开，依旧满面愁容。我在二楼窗口百叶窗缝隙间看着他的背影，沉思片刻自嘲的笑笑，摇了摇头。

　　后来陈先生又来了两次，说话还是绕来绕去不着边际。我见他总在将说到关键时下意识转那银戒指，越发起了疑心。但突然问这戒指太突兀，只得在问题脱口而出之前顿住，换成一句心理医生最爱讲的话：是压力太大了吧，多散散步，散散步，呵呵呵呵。

　　说话时我完全没想到陈先生会是个特别听话的病人。
　　这天我在诊所附近小公园遛弯，远远看见了林荫小道上的陈先生。他抡抡胳膊踢踢腿的，一心一意是在散步。我即刻推断陈先生一定就是附近居民，联想这块地皮的价位，心中对自己于他真名的第六感猜想又确信了几分。想起他当时说是冲着我的名气来的，不高兴的骂了一句老滑头。
　　他一直没看见我，溜达了半个来小时，准备回家。我几乎是不自主的跟上去，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一条大道前。道那边是个高级小区，传说有几个明星就住在那里。陈先生等在路边，一边哼着小曲。
　　难道散心对他还真有效？
　　我正疑惑着，突然被撞了一下腰，哎呦了声看见两个脏兮兮的小孩箭一样冲过去。大概是附近乞讨的小孩，都不过大腿高，看样是姐姐追弟弟在打闹，你追我赶，竟然不管不顾跑上马路。高档小区里面很静，外头却临近商业街，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形势凶猛。陈先生看见两个孩子叫了一声“哎！”，我也叫了声，却是看见不远处左超右超飙来的豪车。
　　接下来的事情像一幕排好的戏。
　　拖长的一声刹车，惊天动地，接着就是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小男孩顺利飞出去十来米，滚了滚，不动了，一气呵成。
　　车基本全停了，也有几辆嗖的过去。后面不知情的司机愤怒地按喇叭，路人一下围上来，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固体。肇事司机呢，不负众望，半口气都没歇，马力十足地在众人反应过来前逃之夭夭，连个屁都没留。
　　黑色的板油路上开了一朵血莲花，像笑歪了的脸，十分诡异。
　　直到小女孩直愣愣的走过去，众人才想起还有个追弟弟的姐姐。
　　小姐姐似乎吓呆了，跪在那里，推推弟弟，又推推。手指沾了沾那副黑底红样的绘画，眼中空洞洞的，突然开始尖叫。
　　“弟弟，弟弟！”她先是只会叫这两个字，最后成为恶鬼般凄厉的哀号，边嚎边爬向人群，“救弟弟，救我弟弟！”
　　围观群众一片肃穆。
　　陈先生刚刚英勇地抢到了首席观众的位置，正忙着满脸沉痛，正中是他最爱也是一贯处于的位置，这回却比较不幸竟然被爬向人群的小女孩拽上了裤脚。
　　“救救我弟弟，”她哭得已经肿得像淹死鬼，声音也嘶哑了，“叔叔，救救我弟弟……”
　　陈先生一脸复杂。以他这种人精，现在脑子里一定思绪万千，仿佛数十小人从迷宫八方曲曲折折蹿向中心，甚至可能已经一路想到了中美外交、金融危机。我死死盯着他，惊奇的发现他竟然又开始动他的戒指！
　　不是转，而是擦。像擦灯具一样的擦！
　　看他那擦的速度，估计再一会就要着火！
　　终于，陈先生下定心，蹲下去慈眉善目的说：“小朋友，别害怕。叔叔阿姨们已经报了警，马上救护车就要来了，你弟弟不会有事的。”
　　这时有人如梦初醒开始给警方打电话，小女孩于是爬向那个方向。人群渐渐散了，在孩子们的妈找来又可歌可泣地哭一场时再聚了回来。后来救护车呜哇呜哇的来，警察也呜哇呜哇的来，陈先生却早已没了踪影。想他是功成身退，那孩子没准还会记得有个和善的大叔安慰她没事。
　　我僵硬地转头往回走，有见了死亡的震动，更多是对戒指几乎撑破胸膛的疑惑。恍惚间望见一个缩头缩脑盯着马路对面小区的人，他眼中阴郁，令人无端生出寒气。我分不出精力猜他在想什么，只知道我必须得搞清楚这戒指的秘密。
　　陆老板我脑袋好，不一会就有了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