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JUNIO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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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时候特别爱哭。倒不是因为胆小或者爱撒娇，而是因为哭会带来很多好处。本来拿不到得东西，只要一掉眼泪就会有人忙不迭地哄着给他；本来要被一个人留下来，只要一哭一定会有人陪着。哭是一种简单好用的手段，久而久之都快形成了条件反射；而他是个特别会哭的孩子，漂亮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扬起的眼尾轻轻抽动着，晶莹的泪珠一大颗一大颗往下骨碌碌地滚。如果再辅以抓着衣角或是嗫嚅着声音的攻势，没有几个大人搪得住，他因此收获了无数想要的玩具，顺遂人意的每一天，以及并不有趣的童年。
所以即使后来长开了个头和骨架，才上国中就长了副大人般的身形，这爱哭的习性也没怎么改，并且也丝毫没有悔改之意。“大老爷们的掉什么眼泪”这句话，对他来说没有丝毫的杀伤力。手段而已，发泄而已，为什么要硬憋着自己？
他不能理解。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渐渐消失了。不见得是变得更加坚强，或者是不再如此势利，相反倒更像是长出了硬壳，遮蔽与保护自己，不让人看出来。眼泪不是不流了，只是方向不对，它们通常在眼眶里，然后就倒流回肚里。
好像好久……没有好好哭过了。
打破时间筑就的毫无意义的高墙，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下来。这一次，会有人留下来陪他吗？会担心寂寞而拥抱他吗？还是会给予他所渴望的东西？
什么也没有。
他睁开眼，阳光明媚而强烈。
足球场上吵嚷的声音在青空下回荡。他在数十个小时之前还觉得这项运动很有意思，但现在已经失去了兴趣。才踢了一场就可以当首发，真无聊。所遇到的都是这样的无聊的事情，就像笑着接过那些安慰她的玩具，又转头就把它扔进角落里一样。上天太不公平。
“上天太不公平！”
别人总是这么评价黄濑凉太。长得帅，个子高，运动全能，性格好，成绩竟然也过得去。上天只好设定他做什么事情都不太能够专心和坚持的本性，以及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三分钟热度。
但他仍然打破了和老天爷的约定，喜欢了一个家伙和篮球这么久，期间还一直做着模特的工作。
所以这是报应。
百无聊赖的自己正坐在球场外侧、靠着防护栏，放松腿部肌肉，生长中的身体标榜着无数的可塑性，而眼下的他明显还没有想好到底想要哪一种，有足球队的队员上来搭讪，但他知道那时的自己已经想好怎么办。他太熟悉这一天，即使过去这么久，仍然不能忘怀每一个细节。
也许我也可以去和过去的自己搭讪，他揣测着时间。我可以把他引开，把他支去别的地方，让他不被那颗篮球砸中，也许今后的一切都会不同。也许我会更喜欢别的什么运动，也许是田径，也许是游泳，谁知道呢——也许会认识很多别的人，爱上很多别的人，走上一条不同的路。
那之中，一定没有叫做青峰大辉的存在。
他站在自己面前，而自己正蹲着身子系球鞋的鞋带。雪白的皮肤和修长的手指，没有一丝斑点和老去的痕迹，真是令人嫉妒的最好的时光。
“喂。”
“唉，不是说过了嘛，我不想加入了——”
年轻的自己抬起头，那是他的耳朵上还没有耳洞，脸上是不知所谓的漠然神情，完全没有享受生命的乐趣。黄濑头一次察觉到没有篮球和青峰的自己是个多么无聊的家伙，他需要生活给予刺激，需要激情和挫败，需要不那么容易到手的东西，需要爱，哪怕它们都并不随心所欲。
中一的黄濑盯着眼前的家伙。他戴着墨镜和遮阳帽，并不高明的变装，但身材和自己差不多，从上到下都看起来眼熟。也许是在哪儿见过的人，总之先露出笑脸吧，反正他最擅长的就是自来熟。
“有什么事吗？”
“我想和你聊一会儿。”
“……聊什么呢？”
他在自己身畔坐下来。是啊，聊什么呢？自己与现在的他所共有的东西……
“未来吧，聊聊未来。”
“未来吗……”他摇着头，礼貌地笑着，“听起来不太有趣。”
“不会的，”他看向自己的侧脸，金色的阳光在棱角尚未拉开的脸庞上勾勒曲线、映出唇边细细的绒毛，还有长得令人艳羡的眼睫。它们如翅羽般的翕颤着，遮掩眼瞳中琉璃般的色彩。
他朝着连自己看了也会心动的自己做了个鬼脸，“其实，我是个占卜师，给你算一算怎么样？”
“将来啊……你会遇到很喜欢的爱好，很喜欢的工作，很喜欢的人。”
“虽然也曾受伤过，后悔过，哭过，吵过，甚至恨过他——还有很多过往的人和事，要想时间倒流……重来一次，可是……你还是找到了答案，就这样很好。”
“……可是，不是后悔了吗？”
“当然后悔啊，后悔自己太过软弱，或是太不懂得珍惜，词不达意地令人生气……”
“但不管再重复几次，还是想要爱上同样的人，同样的事，经历过同样的成长与岁月，相伴同样的时光……也许，还渴望变得更长久一点。”
“只爱同样的人？”小家伙老气横秋地摇头晃脑，接着发出了大大的叹息，“不——行，那可不行，那样简直太无聊了？”
对这个时间的他来说，的确是一件不能理解的事。周围的人和表白的情书从没断过，无聊的生活和褒扬却与日俱增。
“也许吧，可总有值得你这么爱的人。”
“我才不会过的这么贫乏。”过去的自己说，“我会去爱很多人，她们都那么可爱。要尝试很多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和工作，随时更换兴趣和爱好……”他想象着那样的未来，眼睛闪闪发亮。
“是吗？”他眨了眨眼睛，尽管那有些落寞的俏皮神情掩藏在墨镜后面，“你很快就会改变这种想法。要打赌吗？”对于小孩子，也许激将法更有用一点。
“我打赌很少输，”小家伙来了兴致，他自信满满，“你赌什么？”
黄濑想了想，故作神秘地一笑。
“我是个占卜师，所以当然只和你赌未来。”
“未来？”
“马上，绕过球场，去那一边。然后……你会遇见……一个人，还有其他人。他们会改变你现在所想的一切。我说的预言则在之后逐一应验。”
“如果你的预言不会应验，我不会只爱上一个人的话，就是我赢喽？”
“是的。”
“如果我像你说的一样，过上那么无趣的生活，就是你赢？”
“我像你保证，那只会烦得你掉头发，一点也不会无趣。”他想到在外景的前一天，自己总是会看着梳子上的头发以及镜子里的黑眼圈叹气。
“如果我赢了，我会得到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难住了他。他想了想，手指捻着过长的流海发根，直到不小心碰到了耳廓。
“啊。”竟然还在。
时间的倒退容貌和服饰也跟着变迁，他一度以为身体上的标记也随之消弭。
这大概是在时光的洪流里、区别过去与现在的唯一标识了吧？
他从耳朵上、把朴素的蓝色圈型耳环取下来。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也不是什么值钱的货，尽管一直都有保养，但根部还是有了锈斑，显得旧兮兮的。
“给你这个吧。”
年轻的黄濑皱了皱眉头，但他礼貌地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这是什么？”
“我重要的东西，”他说，“如果你赢了，你可以丢掉它。丢掉它，就能和我所叙述的生活彻底说拜拜了。这样也挺划算的吧？”
他将它放进年轻的自己的掌心。
指尖碰到对方温热的体温，他感到自己的冰冷。
“……啊……”
接触的地方传来羽毛一样的柔软与无力感，耳环的重量随着地心引力轻轻落进对方的手心，他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在变得透明。
是因为碰到了过去的自己的缘故吗？
整个人都在消失。
年轻的黄濑吓了一跳，他飞快地站起来，抓住他的肩膀，打落了他的眼镜和帽子。被他碰到的地方全部变得透明，像是一场恶劣的游戏。
“你怎么了？……欸？！你！！……你……是我？……”
他毋庸置疑地吓了一大跳，在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和脸庞还有头发的时候。
“没错。是来自未来的你哟。”
梦总有结束的时候，这样也不错吧。
“要记得我们的赌约啊。”
黄濑笑着说。他故作潇洒地挥手，突然觉得很轻松。
我会怎么样？会消失吗？还是……会回去呢？
未来会怎么样？会改变吗？还是……和从前一样？
对方抓住他即将消失的手腕，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表情焦虑而急切。
“喂！等等……那要是、你赢了呢？”
“我会喜欢上你说的那个人……一直喜欢着……即使后悔也不后悔？……这样的话、你赢了的话？我应该怎么做？”
黄濑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在时间里飞快地消失，变成阳光透过树荫洒下的瘢痕。
我应该怎么回答他？
我应该向自己要求什么？
那还用问吗。
“那就拼命地喜欢他吧。拼命。”
“像一场打满全场又必须要赢的比赛，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言放弃。”
“之后怎么样也好，至少那一刻……”他最后说，“别错过，别放手。”
黄濑不知道过去的自己听见没有，他甚至不确定那些话说出口了；不过应该会明白吧，肯定会明白的；只要被那颗该死的球砸中了的话。有什么消失了、变成被吹动的风，在朦胧的光里，传来呼喊他名字的声音。
是谁呢？
如果是他就好了。
FIN.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JUNIOR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