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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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底落上坚实地面的那一刻，伊丽莎白还身陷于一阵长久难消的恍惚当中。雅各布抱着她从二楼迅速滑落到金雀花丛簇里，整个过程几乎遁着形、匿着声，丝毫没招惹到室内四下巡察的老管家与几个来往女仆的注意。
他的动作灵活极了，自始至终伊丽莎白只听见有细风呜咽擦过耳蜗。身体重心不断下坠，她在半途闭阖起眼睛，每途径一扇或开或掩的窗口，她都能感受到稀白黯淡的壁灯散光穿透眼睑，在瞳仁上印留斑痕。
这感觉太刺激了——以至于她垂手呆站着，眼神空白了整整三秒，才逐渐恢复聚焦。
她左右晃了晃脑袋，把眼前弥散的最后一丝迷濛雾汽驱离。雅各布正弯着腰，屈起手指试图掸掉黏附在短靴钢扣间的一条花枝。
“你得给我弄一辆马车来，弗莱先生。”她提着宽散的裙摆从花丛里跳了出来，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浑身沾满了花瓣残叶。
雅各布直起腰杆，闻言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在看清了她衣裙面料上七零八落的金雀花以后，这个表情飞快地转为一个意有所指的含蓄笑容。
“你真该把这句话在那封信里一并附上，那样能省掉不少麻烦。”
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抬动了一下，尔后往花园正门的方向投去一瞥，“你家门口停着一辆，告诉我我能征用它。”
他在笑什么？
无论答案如何，伊丽莎白决定统统不予理会。
“我是你的客户，先生，这些琐事本来就该归你处理。”
她从容不迫地说，不远处就是一楼餐室里女仆到处走动、摆放刀叉的响动，因而她将声音又放低了些，“当然，请自便。但是我猜有个车夫正在上头打盹儿。”
“噢，你说的是一个真正的‘车夫’？”
雅各布对此耸起肩头，用以表达自己的嗤之以鼻，“顺带一提，你并不能算是我的客户——我可从来不服务别人。要是你一定想要个称呼……‘情报源’怎么样？”
“但现在你得服务于我了，不是吗？”
伊丽莎白振振有词，“你可以随便称呼我，车夫先生。”
“作为你的车夫，我该去找匹马来了。”
猝不及防地，他蓦然伸手触及她缠卷的金发，从里头抽出一支金雀花残剩的花蕊，“情报源小姐。”
他随意地将了无生气的枯干花蕊别上她领口蓬软的蝴蝶结，转身步伐闲漫地朝往门口进发。
伊丽莎白先是一怔，继而垂眼打量自己。意识到当前称得上狼狈的外形之后，她不由得紧蹙起细窄的眉毛，一边走向不远处的花园侧门，一边试图将长裙拾掇整洁。
半偎在他怀里的奇妙感受就在这时再一次涌上心头。她的脚步乱了一瞬，旋即放任自己回味起不久前所发生的一切。
他的气味……很新鲜。这是涌现进伊丽莎白脑海的第一个印象。她想起此前薄薄一层热汗浮在他的额头和掌心，她的手臂上还留有那时蒸潮的感觉。她能隐约闻到汗水的味道，不算刺鼻，更不惹人厌烦。
他指间蓄满了火药的硝石味，身上还有酒精的气息——她无端地认为那是此前在某一本色.情小说里看到的“根啤”。
她根本不知道这个字眼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它念起来的读音很适合他。
还有，上帝作证，他的手臂可真是强壮——伊丽莎白不由自主地想——就跟……就跟她手稿里的男主角“尤瑟夫”一模一样。
如果可以，她真想摸一摸他的身体，看看肌肉是不是跟看上去一样紧实贲鼓。
夏普公爵、威灵顿子爵、甚至那个高高在上的史塔瑞……对于伊丽莎白而言，这些她生命中熟知的男性角色都等于同一个象征，同一个符号，就连外貌和姓名都无关紧要。而那些她在德比小镇里碰到的农户、矿工和猎场看守则过于面目模糊，根本构不成实质概念。
在遇见雅各布以前，唯一一个能让她产生那么点儿求知欲的男人就是她父亲的亲密伙伴——马克斯韦尔·罗斯了。他的确带着那么点儿与众不同的癫狂。
思绪提及罗斯，她的目光稍微向下一沉，随即很快恢复平常。
罗斯不会发现她背地里的小动作，雅各布也是一样。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尽善尽美，顺利极了。
她父亲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愿洞察之父别去引领他们。
*
没过多久，雅各布动作熟稔地驾着一辆马车，稳稳当当停刹到她面前，车轴在积着红泥的地面印留下几道凌乱辙痕。
他一手牵持住缰绳，旋身从驾车席位上跳了下来，反身替她拉开车门。
“请吧，小姐。”他做了个手势，语气听起来不太热情。
伊丽莎白向他投以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将手递到他面前，绸纱手套长至肘弯连及指尖。
他会意地挑扬起半边眉毛，抬臂接住她裹在绸纱里的左手。
伊丽莎白擎撑着他有力的前臂一步踏入车厢，端稳地靠坐下来，把遮雨蓬拉降到头顶，并随口问道：“你把原来的车夫放到哪儿去了？”
雅各布压低了帽檐，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噙着古怪笑意的薄削嘴角。
他驭使马车拐向大路，不以为意地说：“你可以猜猜看。”
“……算了，当我没问。”
她可不想成为什么罪案的共犯。
“是时候该告诉我目的地了，小姐。”
雅各布单手握缰控制着马匹行进的大体方向，抽空稍微侧过头来，目光匆匆擦过她的面颊，“还是说你打算就这样和我在街上随便闲逛一晚？如果真是这样，我倒是很乐意奉陪。”
“当然不是。”
伊丽莎白默不作声地翻了个白眼。
“上次你带首相夫人去逛了恶魔之地，对吗？”
她在心中略加盘算便有了主意，“我也想瞧上几个这种有趣的地方。你知道，就是那些酒吧或者赌场之类的……”
要说伊丽莎白对下层群众的生活一无所知，那是十足的谎话。当年居住在公爵封地德比镇上时，她的生活要闲暇自在得多。约克郡的农庄主人、采石场工人和木匠、矿工对贵族多数都缺乏敬畏之心，因而每当伊丽莎白从家里溜出来——她父亲远在伦敦操持房产，偷摸出家门自然不是件难事——总能毫无障碍地加入到他们平日里的娱乐活动中去。
他们可当然不会有闲心在晴朗的天气里闲坐在家喝上一杯下午茶，或者到乡绅俱乐部打打马球、闲谈天气——水烟、啤酒、赌.博和地下拳击才是劳动者的首选。
至于她藏在床底下的一整箱情.色读物，都是几户乡绅的夫人们窃笑着悄悄送给她的。
直到不久前她父亲偶然间发现了这一切。他本就恼怒于她三番五次拒绝了子爵的求婚，这下更是气急败坏地当场勒令她搬来伦敦，由他来亲自管教。
伊丽莎白对此表达过强烈的不满，但仍然被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仆强行塞进了四轮马车。到伦敦不过短短几日，她几乎已经被完全禁足在房间内，除非像首相夫人、贵族小姐或是哪个侯爵家的女主人邀请做客，才能在车夫的看顾下迈出家门。
至于那些用父亲的话来说“有失体面”的活动则被彻底禁止了，更别提她当初锁在床尾木箱里的几十本五花八门的小说了。
在伦敦的生活百无聊赖到了极点，她只好靠创作新的故事来打发时间。
她的新任男主角尤瑟夫来自赤贫肮脏的伦敦东部，故事也在这最破落的城区里展开——这就是她跃跃欲试地想要一探究竟的主要缘由。
当然，还有那么点儿次要因素。
车轮刮起一阵浮尘，随后头顶的折蓬被人掀起，一只严实裹在麂皮手套里的宽大手掌旋即在她眼下摊平。
“怎么？”察觉到她古怪的眼神，雅各布咧开嘴角，“显然我的学习能力还不赖。”
“别想这么轻易就得到我的夸奖。”伊丽莎白抓着他的手臂，收揽裙摆缓步下了车，隔过厚实布料感受到他掌心潮润的汗意。
不置可否地回过身，他转而弯屈肘臂，用眼角的余光示意她搭上手去：“Shall we?*”
伊丽莎白老老实实照做了。
“上次你护送首相夫人穿越恶魔之地，她也是这样挽着你的吗？”她亦步亦趋随着他往街角处一道暗巷走去，没来由地忽而问道。
雅各布双眼斜垂，透过帽檐的阴影瞥向她：“是的，没错。你对此感到不太开心？”
随即他感到浅搭于臂间的、她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收紧了一瞬，尔后立刻听见她出声反驳：“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可没有。难道你是那些德国来的‘心理学家’之一？”
她说了个相当晦涩复杂的陌生单词，听起来像是日耳曼语。
懒得深究那到底代表着怎样的含义，雅各布敷衍潦草地小声说道：“或许吧——我不会试图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的。”
到了巷口墙边茕吊着的一盏孤灯底下，他忽而顿住脚步，顶着昏黄疏落的光弧看了一眼身边近在咫尺的伊丽莎白。
半秒钟以前使劲儿抓着他袖口的人正探头朝巷内张望。今夜月光格外稀淡，还裹挟着浓淡不均的白雾，巷子可能很深，也可能只有不到十英尺长。从伊丽莎白的角度只能望见满目阒黑沉寂，找不到一丝光亮和哪怕最微小的声响。
“不敢吗？”雅各布以耐人寻味的口吻提议道，“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回到床上做个好梦，然后我们罗斯的舞会上见——怎么样？你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主意了，小姐。”
“想得美。这有什么可怕的？”
伊丽莎白强迫自己硬着头皮迈出小半步，竭力忽视对黑暗中未知事物的一连串恐怖遐想，“我们当然可以进去……但是我要抓着你的衣角。”
雅各布抬高了半边嘴角：“如你所愿。”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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