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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门闩传来一声不易察觉的喀嚓细响,很快被火车磨耳的蜂鸣所全然掩盖。雅各布刚一转眼望去,就有什么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他胡乱探手一捞,随即发现被捏在掌中的赫然是两个洁白信封,大小规格全然不同,其中一封还残存着火漆印迹——唯一的共同点是,它们的贴口处都留有拆信刀齐整笔直的切痕。

      “听说你接了份新工作——”
      伊薇·弗莱反手扣上车厢联结处的窄门,语声停顿中间杂细微的嗤笑,“公爵独生女的看门狗?”
      她不动声色地抱起双臂,俯睨端详着孪生胞弟。他的五官显然更像已故的父亲,线条坚冷,眼神锋利,轮廓深刻清晰,犹同一块沾带着海盐锈蚀味的粗硬礁石,在浪潮击撞里径自岿然兀立,从未染上分毫华而不实的精细雕琢感,抑或是浸身花粉熏风中的脂香尘粉气息。
      他兼具着拳击家与刺客迥异的双重特质,这使得没人比他更适合成为一位伦敦地下帮派的领袖——和上流社会贵族千金最青睐的偷情对象了。

      无论那位夏普小姐是打算换换口味、找点儿乐子还是图个新鲜,她的追求者威灵顿子爵都不会对此置若罔闻。她不得不开始替雅各布担忧——就算所有事情都被布置妥当、尽善尽美,他也总能找到法子搞砸一切。

      在等待雅各布回到车厢的这段空当,伊薇曾尝试着向亨利·葛林探听这位雅各布新雇主的信息——除了知道她父亲夏普公爵的封地就在不远的南约克郡——那儿同时也是她长大的地方以外,伊薇几乎一无所获。

      雅各布重新翘起腿,摆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气定神闲地回击:
      “哦,得了吧伊薇,这可是个好差事。我既能得到马克斯韦尔·罗斯的情报,又能拿到一笔不菲的薪水。……我是说,为什么不呢?”

      他懒散地眯起眼睛,摆了摆手再度起声:
      “还有,提醒我告诉邮差,别再把寄给我的信送到你的车厢里。”

      “你最好让邮差把寄给你的信都送到夏普家里去。”
      伊薇弯下腰去,蓄意模仿着雅各布的腔调,“我猜以后我肯定会听到——‘好的,夏普小姐;没问题,夏普小姐;今夜的你真美,夏普小姐;我可以亲吻你的手背吗,夏普小姐?’*”
      话音刚落,她作出放松的表情,“真高兴今晚你要去和夏普小姐进行一场愉快的会面了,你的缺席会让火车行驶都顺畅许多。”

      “哦,我明白了,你是在报复我之前……”
      刚打算好好儿反击一下对方的戏谑,雅各布话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语声霎时生硬地转折,“……什么会面?”

      “你该读读那两封信。”
      伊薇拧开车门灵巧地钻了出去,“祝你好运,雅各布。”
      句尾的余音还没完全消散,她复又探头进来,“忘了说,早些时候威灵顿子爵来过一回,一直嘟囔着‘这是不可饶恕的背叛’之类的话——我猜有些事你得向他解释清楚。”

      雅各布觉得眼角紧绷到极致终于开始抽痛:“……噢,饶了我吧。”

      他盯着车门在距离眼睑几步开外的地方砰然闭拢,没绑着袖剑的右手旋即抬上来按压起快要痉挛的眉骨,同时偏转眸光粗略扫了一眼首相夫人的来信——只不过匆匆一瞥之间,他多少也能看出一点儿笼统意思:大致是敦促他抓准这个难得的机会,尽量找出办法讨夏普小姐的欢心。
      想都别想——他本来打算这么说,不过为了得到马克斯韦尔·罗斯的情报……稍微满足一下她的部分要求也未尝不可。

      只要不太过分。他想,毕竟那实在是位难缠的小姐……
      雅各布难免回忆起昨天的两次短兵相接。在首相府邸后花园的茶座上,她谈吐体面、礼节得当,跟他的交流也恰到好处不漏一丝破绽,就好像不久以前提议私奔的人并不是她。

      这样想着,雅各布稍微拨开窗口遮掩日光的垂帘,动手拆开了第二封信。
      两页信纸轻飘飘地落进手里,他将它们挨个展开,映入眼帘的是漆黑墨水的纤细字迹,笔触柔软妥帖——

      “亲爱的弗莱:
      “我真希望能跃进你怀里。自从上一次短暂的碰面之后,我就一直在孤单寂落中备受折磨。不在你身边,我陷入绝望的深潭无法自拔。我恳求你快回到我身边,我想看见你的脸,听见你的声音。请马上出发吧,我会等待你的抵达,并将一切都奉献给你。
      “属于你的,
      “伊莉莎白*”

      很显然,这封信字里行间文采精细雅致,情感浓厚热烈,以至于雅各布一向沉定坚稳的手臂也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他强忍着某种古怪的不适,转目望向第二页信纸:
      “又及:第一页的内容一个字儿也别信。请将它妥善保管,日后备用。傍晚六点,威斯敏斯特区。”
      下面是一串具体地址和一个潦草的签名“莉莎”。

      雅各布叩响夏普家宅前门的时候,伊莉莎白正伏在床头,仔细地读着一本通俗小说。
      作者以平铺直叙的质实文笔描绘了英格兰南部一所庄园,故事围绕着几位乡绅贵妇之间的爱恨纠葛展开。她只前后翻动了几页便兴味索然地合上了书脊——庄园的女主人们实在让她感到费解。她左思右想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她们手握着自由选择丈夫的权利,便自以为就此掌控了命运?

      然而她没有资格和立场来评判她们。伊丽莎白想,她甚至连嫁给心上人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哦,“剥夺”这个词放在这儿恐怕不是那么准确——倒不如说是从未得到过。

      心情懊丧地抱起书扔到床脚的矮凳上,她转而掀开左侧蓬软的枕头,胡乱摸出一份手稿,摊盖在膝间快速翻到笔迹终止的位置,单手撑着下巴盯着后续的一片空白思考了一会儿,又毫无征兆地霍然跳下床头,抓着散乱的手稿冲到书桌前。
      她执起钢笔蘸上墨水,接着上回结束的地方刷刷写了起来——

      【窗前传来的异响让安娜有些惊慌失措,但旋即出现在眼中的尤瑟夫又使她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尤瑟夫抓着镀铬栏杆,从窗外轻巧敏捷地翻进屋里,安娜便掌着灯烛赤足穿行过长廊,最终到达黑暗尽头的圆月之下,那儿有她英俊迷人的秘密情人正翘首以盼。
      尤瑟夫轻轻吹熄了烛火,在黑夜里无声地拥她入怀。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没入她浓密鬈曲的发间,动情地低声说——】

      写到这儿,伊丽莎白停住了笔尖。
      尤瑟夫会说些什么呢?

      尽管她曾借着“贝丝·沙·李”这一笔名创作过诸如《玛丽皇后和二十四位王储》、《冷酷男爵的贴身女仆》之类在英格兰岛外的殖民地都风靡一时的情色小说,可事实上她连一次真切的“坠入爱河”都没能得以体验过。

      思维顿涩良久依然得不到新头绪,伊丽莎白不得不气馁地暂时搁笔起身,踏上软底室内鞋来到屋角,推开一扇宽敞的采光窗。淡凉晚风迎面扑涌而来,被屋内四壁垂落的灯火点亮,她扶着窗栏顶风向外凝望。
      ……然后楼下雅各布的身影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她的视野。
      哦,是那个妄想着吞并伦敦地下世界、还兼职各种不法勾当的无产阶级流氓。他看起来怎么总是像他们最初见面时那样一团糟?

      风鼓满了质地厚重的衣角,他的一只手垂在身侧,随意地捏着圆黑礼帽的红色滚边,那张还算看得过去的面孔被门厅耀目的吊灯映得发亮,本就足够硬直的线条显得更加深邃了,好像是跟前去应门的管家起了争执,已经依稀出现了不耐的神色。
      最终照在他脸上的灯光收紧成细窄一束,随着闩锁扣合的响动哗然消弭。

      雅各布翻手歪戴上礼帽,转过身背对着禁闭的大门,抬步向院外走去。

      “弗莱!”
      窗前的伊丽莎白呼唤了一声,换来他驻足回头的动作和一道笔直锐利的目光。

      “五点以后小姐们不能公开面见外客,这是规矩。”
      仿佛昨日马车里的情景再度上演,他不偏不倚的眼神看得她又一阵心慌意乱。她勉强克制住自己不去发散到小说里曾被提及的种种情节,维持着矜贵有礼的态度缓声说,“明天我会告诉管家你是我新雇的车夫。”

      “我——车夫?”
      一丝意外在他不加掩饰的直白神色里飞快爬过,下一秒他脸上的表情就像误食了一块过期奶酪,或者不慎打翻了刚刚排队买来的一份炸鱼。

      伊丽莎白没理睬他无声的抗议:“进来吧,我有事儿要跟你说。”

      雅各布再次露出他那打趣式的笑容:
      “真是个绝妙的主意,让一个车夫徒手爬上二楼*。”

      “要是你更喜欢‘随从’这个称呼,我也不介意稍微改改措辞。”伊丽莎白说。

      “我通常不替人工作,小姐。”
      他咕哝了一声,以目度量出她窗台的大约高度——对他来说这显然不算什么困难的挑战。于是他收回了缚有钩枪的左手,只凭借墙壁嵌边常有的凸起处迅捷而无声地攀升而上,最终在伊丽莎白的注视下抓稳了二层的窗栏,身体悬垂在半空仰头望向她。

      她对他不痛不痒地笑了笑,鬈发边缘被烛光蒙上一圈暧昧虚绒的淡金。

      雅各布手臂发力一举跃入室内,站在窗口正了正礼帽,背后是伦敦城里稀薄黯淡的夜色。
      “晚上好。”他说着,腔调有些滑稽,尾音习惯性地上扬,“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我的女士?”

      伊丽莎白纤白的指尖抵扣住下巴,偷偷拿眼角看着他。男人就近距离地站在眼前,腰杆笔直,姿态挺拔,高大的身影几乎能将她全然笼罩。
      “带我离开这儿,从窗户走。”她双手按住腰侧,蓦然抬脸命令道。

      雅各布差点儿从背后大敞的窗口一头栽了下去。
      他强迫自己挖出几分为数不多的耐心:“……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小姐。我通常不替人干活儿,也通常不跟人私奔……”

      “你误会了,弗莱先生。”
      伊丽莎白小幅度地往前迈了半步,睡裙长摆逶迤曳地,带出些微窸窣细响,“我只是想多出去走走,看看整个伦敦城——你知道,鉴于我现在的情况,出门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儿。”
      她的音量骤然低了下去。雅各布不得不稍微压低上身,凑近几寸才勉强听清:“还有,我已经不再把你当做私奔对象了——谁叫上次你拒绝了我?你得明白,我没有将你的拒绝放在心上,更没有因为这个躲在新雇来的马车里哭上一个钟头。”

      “我们都清楚你没有。”他一本正经地点头说。出于某种古怪的缘由,他克制住了涌到嘴角的笑意。

      伊丽莎白的嗓音重新回复平常,接着竖起了一根指头,“要是你能让我满意,我可以给你一封下月中旬市中心剧场社交舞会的邀请函。”

      “……尽管我对舞会没有太大兴趣,但如果你坚持,我很乐意做你的男伴。”雅各布歪着头说。

      “那间剧院的主人叫马克思韦尔·罗斯。”
      伊丽莎白交握双手垂至身前,从容不迫地问他,“现在你有兴趣了吗,弗莱先生?”

      “你知道我想找罗斯?”他皱起眉头,尔后又很快松弛下来。

      “我还知道更多。”
      伊丽莎白拉下宽松的衣袖遮盖住手腕,“时间不早了,我们出发吧。倘若一切顺利,你就能以我车夫的名义进入舞会现场了。”

      “车夫?”
      雅各布又嘀咕了一句,依然不加掩饰自己对这个称呼的极度不满。他顺着来时的路径滑翻下窗沿,单臂持撑着身体的重量,然后向伊丽莎白伸出手。

      从窗台离开房间之前,她匆忙地抓起钢笔,俯首在手稿上那段“动情地低声说——”后头悄然写下:“晚上好。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我的女士?”

      TBC.

      *这封信依然来自游戏中狄更斯的记忆(如图)。
      *英国的二层相当于第三层。Ground floor, first floor, second floor.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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