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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五章:一条无人摆渡的船(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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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人跟环境有种隔膜,喜欢处于角落仔细观察别人,外表的冷漠感成了保护罩,少有人能探及他的内心;另一种人跟环境打成一片,即使手里不过拿着一颗球,并且打得不好,还会有一群人跟他去打球,若是他兴致突然缺缺,一离开,剩下的人立即就会觉得打球好无聊,这种人身上散发种魔力,感应到的人都被吸引住,管不了他的心离得多远。
从目前来看,朱小薇是前者,季绮扬属于后者。
季绮扬不过才转学来了半个月,已经在学校里如鱼得水,成为无人不晓的风云人物。
小薇本来跟太张扬的人不应存在交集,但是跟他之间却有个艾劲成为导管。
自从上次在教室里两人初次合作后,季绮扬就跟艾劲特别近乎。加上那次面对训导主任瞎掰的后果惊人,为他们赢来了一间空教室专门作音乐排练室,于是艾劲牵头,找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平常放学就在那间教室里弹琴打鼓的,玩个不亦乐乎。
那间教室到了六点后,据说发出的声响极其恐怖,行人要掩耳而过。
小薇偶尔夜归,经过几次,除了噪声,还有极大声的谈话和大笑,好像只要聚在里面,就算什么也不干也足够快意似的。
有时让人这样想,这群男生这样聚集着,好像与什么音乐啊理想啊无关,只是找个方式来宣泄要爆掉的青春激情而已,就如当年的飞车党一样。
青春激情有时还会通过打架来宣泄。
升上高中以来,偶尔会有些男生脸青鼻肿回来上课,有人问,总是一脸酷样什么也不说。现在古惑仔□□的电影拍了一部又一部,本来就热血的少年便常会觉得血洒街头是一种风范,那些伤口,是男子汉的勋章。
只是这样的人,不应该是季绮扬。
见到季绮扬黑了一边眼眶来上课,全班瞠目。
有女生尖叫:“天啊,你明天不是有通告?”她是他的超级粉丝,网上后援团支柱之一,把他的通告行程记得烂熟。
季绮扬便无所谓的笑笑:“这样也不错啊,够酷。要不我把右边那只也画黑了。”
他的无所谓跟别人的装酷不同,他是真的笑得不在乎,好像那道淤青只不过是他摘玫瑰花不小心刺到了手指。
不过艾劲搭着他肩膀躲在一边说了两句,转身回来时他还是一脸的笑,艾劲的脸却一片黑。
放学后,艾劲突然来拍小薇的桌子。
“怎么?”
“我跟季绮扬一块走,你跟在我们后面,如果看到不对,替我们报警行不?”
小薇还没说话,有人插嘴:“不行。”
季绮扬翘着嘴角走过来:“老兄,我明天是要上通告,不是要上娱乐版头条。”
“那,拨这个号码也行。”艾劲犹豫一下,写了个字条给小薇。
季绮扬斜眼瞥瞥,不置可否。
小薇知道一场好架就要开始,不期然紧张起来。
两人出了校门,沿着大街往城西走,小薇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身后。
走了一段,没见什么动静,但街头愈见偏僻。
如果怕人找麻烦,不是应该绕远路也找人多的路走吗,这两人的行动令人费解。
又走了一阵,两人进了一个小区公园,居然在小公园里的保健器材上做起运动来。蹬了滚轮又吊单杠,玩得不亦乐乎。
小薇远远的找个花圃边坐了下来,看了一阵,觉得无聊,便从书包里掏出本书来看。
书名叫做《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讲的是一个男人无聊的三心两意,庸人自扰的感情。
看了一阵,再抬起头,那两个人还在耍。
她张了张嘴,正想说自己要先回去了,一辆银灰色的旅行车伴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公园外沿。
车门打开,冲下来七八个大汉,有好几个手里拿着长条的报纸。正玩耍的两人刚站定,已经被这些人围在中心。
快打电话!小薇对自己说,掏出手机,手直发抖,兜里的纸条怎么也找不到。
“谁是艾劲?”其中有个人说话了。居然是找艾劲的!
说话的人脸很瘦,身材却很壮,一看就觉得是很会打架的那种人。
艾劲没说话,迈前一步,看着他。
“听说你很会打架。”说话的人伸出一只手。就在别人都以为他想跟艾劲握手的时候,他的右脚突然狠狠踹在艾劲肋间。
艾劲一弯身,旁边几个人一拥而上。
“喂,不关……”季绮扬正要上前,突然肋骨一凉,感觉到刀尖的锋利。
刀尖就抵在他的小腹右侧,刃锋冰凉,令他的皮肤起了一个个鸡皮疙瘩。一时间,他跨出的步子迈不开去。
艾劲失了先机,被五六个人围攻着,虽然彪悍,只能是奋力挡架的份儿。一忽儿鼻子就出血了,又被一脚踹到墙角,眼圈都淤青了。不过他的背一触到墙就站了起来,架势开始摆开。有人要用拳头擂他胸膛,反被他一脚踹开去,有人冲上来挥拳揍他的脸,他灵活的低头避过,反而钻进人家肋下,用膝盖顶对方的肚子。不过他还没有站直,两把长刀已经砍到肩上。
那些报纸包裹的长条原来是锋利的西瓜刀!
艾劲身体打了个转,竭力想抱持平衡,但还是一下栽在地上,肩头甩出的血点在墙上洒出一个半圆。
小薇浑身都僵硬了,动都动不了,头脑一片空白。
腿还长在身上吗,还有手,不是要打电话吗?可是这些肢体全都反叛了,不听大脑的指挥,除了各自发抖外做不了其他任何动作。
将刀抵在季绮扬小腹的人,也就是在艾劲肋上踹了那脚的人,转头悠悠说:“其实我们是来找他的,不过听说你很能打,所以先给你打个招呼。”
艾劲中刀的胳膊不能抬起来,已经基本没有还手之力,只能勉强用手护着头部,闻言抬头,抹了下额上的血,咧开嘴说:“好说。”
说话的人把目光又移回季绮扬身上:“看到朋友为了自己挨揍,自己却一点不能帮上忙,很难过吧?”
察觉到手下的人身体稍稍一动,有点要反抗的意思,他手里的短刀一晃就贴到了对方脸上。嘿嘿一笑:“看不出来你还敢拼命呢。不过你试动动看?我这一刀下去,你这张脸不只用来泡妞,还得用来赚钱的!”
小薇从来没有见过季绮扬如现在这样可怕的表情,铁青的脸,肌肉僵硬,不是那微微抖动的嘴唇,就是张青铜的面具。
说话的人说完觉得很得意,自己笑着,笑完了就用很不屑的表情看看季绮扬,又看看滚倒在地浑身是血的艾劲。
这时,小薇忽然发现季绮扬的眼神向自己这边瞄了一眼。
她隐隐料到他的意思,手在书包里摸索,忽然触到件硬物--一串钥匙。
在长刀短刀面前,一串钥匙管什么用?
不过小薇在电视里看过,有时钥匙可以夹在指缝里,跟着击出的拳头便有了杀伤力。
她的手从书包里抽出来,遥遥向季绮扬一抛。
这时,有五个人围殴着艾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边。只有制住季绮扬的人听到风声,扭头去看,手里紧贴着某人脸颊的刀突然落空。
被制住的人从刀下脱出,一脚蹬在身侧的墙上,身体凌空而去,“铛”一声响,他把钥匙接在手里,整个人向拿刀的人压去。
要使挥出的拳有力度,不是应该先倒退再借助冲力吗,季绮扬却采取了近身战,这一来,对方的刀更具威胁。
猝不及防之下,拿刀的人被季绮扬一下扑倒。随即,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小薇只觉得自己一生中从未听过这样绝望的惨叫声。
有几个人迅速冲过来,季绮扬离开了那人,手里拿着那人的刀,冷冷舞弄着,铁青的脸侧,一道血痕缓缓淌下。
小薇差点晕过去,摔在地上,挣扎着不能爬起的那个人,右眼眶里插着自己家里那串钥匙!
有人把他扶起来,一动之下,钥匙掉落,重重砸在地上。血水不住从眼眶底下那个血肉模糊的洞里淌下来。
小薇觉得头晕,手紧紧扶着身下的花圃才不致一头栽倒下去。
伤了那人按着伤口,疼得拿扶他的人出气,狠狠一脚踹开,勉力睁开没有受伤的那只眼,冲着季绮扬的放学怒叫:“小子,今天不废了你我老霸的名字倒过来写。”
围攻艾劲的人都住了手,拿着刀向季绮扬走去。
突然远处有人尖叫:“艾劲快走,警察来了!”
暮色不知何时已经降临,附近没有路灯,晕暗的很,远处果然有一群人向这边跑过来,黑压压的,也看不清是什么人,但那些人可能真的以为是警察,开始冲回自己的车子。
被伤了眼的人看来是老大,最是心生不忿,想拿刀向季绮扬扑去,被手下拦住,推推搡搡的终于上了车,银色旅行车一溜烟开走了。
季绮扬扔下刀,冲过去扶起艾劲。
小薇的腿终于比较正常了,跌跌撞撞的奔过去。
艾劲浑身是伤,动一下就痛得雌牙露嘴,手都抬不起来,却向季绮扬翘大拇指:“钥匙插眼,帅!”
季绮扬迅速一别脸,小薇迎个正着,依稀看到他眼里光芒一闪,天色太暗,看不清楚是否哭了。
这时一人飞奔过来:“你们没事吧,吓死我了!给这么多人围着,你们不会逃呀!”却是放学经过的苗欣妮,刚才就是她大叫警察来了。
季绮扬翘着嘴角,笑了笑:“艾劲说这样干架比较帅。哪里有英雄会落跑的。”
“英雄也要识时务啊,他们人数是你们几倍。”
“不会啊,打架是重值不重量的,我倒以为不是他们耍手段的话,我们两个就足够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了,因为今天艾劲带了充电电池,简直就是劲量电芯,天下无敌。”
“咳咳。”艾劲终于尴尬的咳嗽起来:“你们要死啊?没见我快流血流到死了吗,还在那里贫嘴,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哪?”
“同情心是有,不过不是某人专奉的,你不稀罕。”季绮扬笑嘻嘻的回了一句。
艾劲没有回嘴,暮色中,他的脸连带脖子都红了。
刚到温哥华那时,没有车子,需要步行很长的路去办一切繁琐的手续。因着下雪,这路途分外艰难。
有一次小薇办罢保险手续走回租的房间,在路上滑倒五次,身上的大衣都是泥水,脚上的靴子也湿了一半,几乎没冻成石头。
生活费不甚充裕,一路在暖气管上烤脚,一路担心找兼职的事情。
胸口堵得厉害,嗓子也痒,怕是感冒了,又翻箱子去找带来的感冒药。
药吞下去,泛酸,慢慢一股悲凉升起来。
突然楼下的房东太太喊她听电话。
“小薇,你在干嘛呢?温哥华习惯不?嘿,哪里比得你风光,我们正准备打火锅呢。”苗欣妮泼辣生动的话语透过话筒迸发出来,整个人就像穿过大洋一样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
“我,还好,这里有点冷。”小薇想起傍晚匆匆咽进肚子的汉堡。“大白天的打什么火锅!不怕脸上长痘子呀!”温哥华和国内时差十六小时,他们那里现是正午。
“你是明显的狐狸说葡萄酸。”苗欣妮开心的嘎嘎笑,一忽儿又说:“你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身体不舒服吗?”
“怎么会,你知道,我中学几年从来没有请过一次病假。”小薇强颜欢笑。
“真的假的?说起来好像还真的有那回事哦,连我都发烧过,你就是强,一次没有。不过你在那么远的地方,要好好照顾自己哦,这样冷的天,还是打火锅比较好。”这女生某些时候敏感,某些时候却异常迟钝。
小薇跟她又聊了几句,眼尾瞥到房东老太太有点坐不住了,便准备说电话费贵,改天再聊。电话那边苗欣妮一叠声的叫:“等一下等一下。”
正不知要等什么,忽听话筒里传出低沉的一声:“喂,是小薇吗?”
那么样的废话,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不知怎地,小薇忽而想起那时他脸上的红色,在那流血的黄昏中,像染上去似的,久久不能褪去。
又等了良久,终于对方说:“多保重,什么时候回来,事先给我个电话。”
如此电话便挂掉了。
总是有一些人,他们跟其他的朋友不一样,他们疏于表达,也不能触到你的内心,做出来的事怎么看怎么都是蠢笨,但是他们的存在却有如阳光,虽然不是常常接触到,但因为知道他的存在,令人温暖而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