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之清秋雪》凌绯衣

3、【叁】

　　薛奕之从来都不知道，一个才八/九岁的孩子，竟然会有那样令人不寒而栗的狠戾，因此在看到孟清秋骑在一个比他还年长几岁的孩子身上，抡着拳头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往那孩子身上招呼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惊得呆住了！

　　他们四周还站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但也只是远远的站着不敢上前，看样子都被小孩儿那不要命的架势吓得不轻，面面相觑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被孟清秋压在身下的孩子，刚开始还能偶尔还一下手，可到后来就只有抱着头挨揍的份儿了，小孩儿下手又快又狠，那拳头下的劲道薛奕之可是亲身领教过的，若这么一直放任他打下去，怕就是头老虎也得给他去半条命，何况那不过只是个总角之龄的小孩子？

　　想到这里，薛奕之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才终于将孟清秋从那孩子身上拉下来，没想到小孩儿即使被拉住了还仍旧不依不饶，被他不停挥舞的拳头扫到，薛奕之不由得咧了咧嘴巴：真他妈疼啊！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并没有放开孟清秋，而是仗着身高的优势，将小孩儿整个人圈在怀中，双手握住他纤细的手腕子避免自己再被无辜波及。

　　可惜此刻的孟清秋理智全无，就像是一头发了狂的小兽，恨不得用利爪将眼前的猎物撕碎，如今蓦地被人禁锢住两只爪子无法摆脱，他索性头一低，发狠地咬上了那只钳制住他的手。

　　“嘶——”倒抽了口凉气，薛奕之一边收紧双臂，一边忍无可忍地在他耳边吼道：“孟清秋，你给我冷静一点儿！”

　　他是实在疼得极了才忍不住喊出声来，本不指望怀里的小孩儿会乖乖听话，谁想到孟清秋竟然真的松开了牙关，随后整个人也渐渐安静下来，重新变得跟之前那个有点儿冷漠的小孩儿没什么两样，只除了一双通红的眼睛。

　　“喂，你别哭呀！”

　　看着安静下来的小孩儿不言不语，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倔强的小脸儿上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薛奕之一下子慌了，“我弄疼你了是不是？那我现在放开你，你要答应我别再像刚才那样冲动了哦！”

　　其实早在他把小孩儿拉开的时候，那被打的孩子就已经被同伴们匆匆忙忙带走了，就算小孩儿还想接着揍人，又上哪儿找去？

　　双手重新获得了自由，孟清秋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红得能媲美兔子的双眼紧盯着自己脚前的地面，泪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又转，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小孩儿这个样子，薛奕之突然觉得自己刚才拦住他打人那件事，似乎是做错了……

　　“呃，那个……不是我要多管闲事，你要真把他打个三长两短的，那他爹娘还不跟你拼命么？我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一直沉默的人终于有了回应，带着闷闷的鼻音。

　　见他终于肯开口说话，薛奕之松了一口气，“你知道就好。”顿了一顿，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孟清秋摇摇头。

　　见他又不说话了，薛奕之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经过前一段时间的“死缠烂打”，他差不多已经摸清了这小孩儿的脾气，知道他不想说的事情就是硬撬开他的嘴巴也是无用，“你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我送你回家吧。”

　　孟清秋仍是摇头。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薛奕之毕竟也还只是个半大孩子，见哄了他半天他却连一句话都不跟自己多说，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些不耐烦。

　　“不用你管！”被他这么一嚷，小孩儿的倔脾气也上来了，猛地一把推开他，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小孩儿的手劲不小，薛奕之冷不防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气得差点儿骂娘，“你以为老子稀罕管你啊？小小年纪不学好，力气大点儿就能随便欺负别人吗？要不是怕你闹出人命不好收拾，老子才懒得多管闲事呢！”

　　其实他很明白，以孟清秋的性子是绝不会主动招惹别人的，所以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只是这种情况之下却是如论如何也拉不下面子道歉的。

　　听见他的话，孟清秋不断加快的步子停了下来，转回身冲他大声吼道：“我才没有欺负他，是他先骂我，我才动手的！”

　　刚才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经过他这么一吼，全数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扑簌簌直往下掉，看得薛奕之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骂你什么了？”

　　孟清秋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又抿了起来，那些话实在太不堪，他只要一回想起来就恨不得再将那个人狠狠揍一顿，叫他从此再也开不了口骂人。

　　虽然他没有回答，但看着他一张小脸儿上既委屈又愤恨的表情，薛奕之大概也猜出了七八分，因为那些话他也曾经不止一次地听到过。

　　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他缓步来到孟清秋身边，双手握住他瘦削的肩膀，然后盯着那双红通通的眼睛一脸认真地说道：“不管他骂了你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那不是真的！你听见没有，那不是真的！”

　　孟清秋被他突然严肃起来的语气吓了一跳，呆呆地看了他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原来他也听到那些人是怎么在背后议论自己了吗？他说那不是真的，是不是说他跟那些人不一样，不会因为自己的出身而看不起自己？

　　不过他不在乎的，真的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在乎的只是……

　　想到这里，他垂下眼帘，小小声地开口道：“其实他们骂我什么都没关系，骂我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种没关系，骂我是没人疼没人要的小孩儿也没关系，可是他不能骂我爷爷，爷爷是最疼我的人，没有人可以骂他……”

　　薛奕之没有想到会听见这样一番话，吃惊的同时也心疼着这样的小孩儿——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不见了，他伸直手臂将小孩儿圈进怀里，轻轻拍抚着小孩儿的背，“我知道我知道，是他们不对，是他们欠打，你没有做错。”

　　他的话说完，便感觉到怀里的小人儿微微一颤，随即胸口传来一阵凉意，而且这凉意越来越深，像是要透过衣裳直接沁入他的心一般。

　　不过他并不打算阻止这种凉意继续蔓延，因为他知道孟清秋的眼泪一定压抑了很久，也许自从孟爷爷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这么痛快淋漓地哭过，他需要发泄，把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全都通过眼泪发泄出来，这样他才能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那一天，孟清秋哭了多久，薛奕之就陪了他多久，即使后来因为回家太晚而被娘亲狠狠念叨了一顿，他也笑眯眯地听着没有回嘴，因为他和孟清秋终于成为真正的朋友了！

　　这个时候的他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和那个外表倔强中带着冷漠、内心却极其脆弱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儿做朋友，直到许多年以后，他开始去镇子上的私塾念书，在那里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也明白了许多在村子里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弄明白的事情，这才察觉出自己真正的心意。

　　于是他甚至等不及私塾每半月一次的假期，当天下了学便急冲冲地往村子里赶，也不顾到孟清秋家时已经是深夜，硬是将熟睡中的小孩儿从床上摇醒，然后拉着睡得一脸迷糊的小孩儿兴奋地说道：

　　“孟清秋，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