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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风催重天 ...

  •   城外的树林开始拔出成片成片的苍翠,环城的河流越发清澈深洌,园里的百花抖出最灿烂的艳丽,池中的新荷败去残颓昂起花苞……
      暮春一步步离远,初夏的温热气味也愈发浓烈……

      午后,这段日子的太阳还不显刺目滚烫,晒在身上有股暖融融的淡淡灼味。
      身着轻装的西缄攸,独自坐在皇宫至北的重天塔园子里。
      重天塔下的院子,只有高高的围墙,石质的桌凳,和一座让这些都变得渺小的高塔。它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屹立数百年的重天塔,素来作为西家王朝的象征,亦只是一种象征。
      数百年来,经历十多位君王,还从没哪位真在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院子里,陪着一座塔那么久的。

      永陵帝,西缄攸,西王朝的开国皇帝,乱世之后一统天下的帝君。
      她是第一个。

      西缄攸在这里坐了很久。
      自回到天都以来,除了每日那些纷乱得令群臣奋起的朝事之外,皇帝陛下就会到这处坐着。也不干什么,就是往那还透着凉意的石凳上一坐,抬头望着重天塔顶,一待就是几个时辰。

      回京已有半月之余,朝事乱得满朝苦不堪言。
      这乱也是皇上突然离京那会儿冒出来的。

      江湖上先前出现的那股亢龙势力,竟在武林大会上,扬言自己乃是帝王之师,意欲一统武林。口吻狂妄,行为诡谲,甚至放火烧了武林胜地嵩山,烧杀江湖中人上千,最终引得群起而攻。
      素来头脑不行的武林人,将矛头直指向了朝廷,并指明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不满足于庙堂的稳固,还想要他们江湖的臣服。
      这对心高气傲的武林人士来说,自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于是,各方各地的江湖门派或是个人的起义之事风声鹤起。各地官员衙役阻止不得,便需要附近的驻兵前去镇压,一些地方甚至需要调动边关的守将。
      一时间,整个天下似乎都弥漫起一股不安的情绪。数百年战火,好不容易平息安定下来的江山,似乎又有了蠢蠢欲动的态势……

      西缄攸一还朝,便不得不忙于这些。
      满朝文武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乱事搅得头疼不已。而内力实情,最是清楚的,莫过于她这个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的帝君。

      那一夜延陵无在嵩山巅上所做一切,她看在眼里印在心里,却阻止不得。她甚至连想要阻止的欲望都没有了,她好累。
      她猜不透延陵无是怎么想的。
      她只知道,当延陵无还是白梧,而她还是卓枫的时候,那个暴雨之夜的相遇,那个半夜的花苑相拥,那个嵩山之巅的威胁紧张,都是出自她的真心。
      她把自己的真心一次次掏出来,捧在手里给那人看。不管之前她一次次伤自己多深多重,只求她看那么一眼,能明白,能回头,能珍惜。
      可她错了,不论多么努力,真心也好,虚情也罢……那人表现出来的,都是自己想要的,可最终的真相,又总是那么现实那么残忍。

      她承受不了了,她太累了。
      她想过,为什么自己如此下贱,明明从头至尾受伤害的那个都是自己,却还要眼巴巴地求着那人回心转意。
      原因,已经被岁月冲淡,被伤痛瓦解,只留存了最后那无可磨灭的痛意埋藏在心底……
      她真的太累了,她甚至想,干脆拉着那人一起死了一了百了!。
      坚强如西缄攸,都被逼得连同归于尽也想了出来。或许某一刻,当她脆弱得再经不起一分时,死,未尝不是最美好的解脱。

      可事实又是如此残忍,背负的越多,就越不洒脱。
      她还不到最后崩溃的那一刻,死,就只是脑海最深臆想的一刹那,不可再多描绘,也不准她再多遐想……

      西缄攸坐在塔下,呆呆地盯着塔顶。
      那里算是,她正式重见她的地方。
      那是一个,对西缄攸而言,无法描绘的地方。

      她们初见的地方,已被她深锁;曾经回忆最多的一处,也已被她烧毁殆尽。
      这里,算是一个开始,一个重新的开始。
      却是欠缺温暖,满目冰冻的开始。

      她也不知道自己每日坐在这里干什么?
      一坐三四个时辰,从白日高悬,坐到明月登楼。
      不吃不喝,就只是傻呆呆坐着,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塔顶飞檐。不顾他人的劝阻,痴痴坐着,又似在期待着什么。

      起初虚辰来过一两次,待看到西缄攸的神情过后,虚辰就再也不顾了。只吩咐人每餐按时给她送去,不必管她用不用,不要打搅她,随她去。

      西缄攸是感激虚辰的。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如此。
      在西缄攸这一生最难熬的日子里,虚辰几乎都在,如一面坚硬的后盾支撑着她,告诉她,她是这人间的皇,是担负一切的人,也是失去了延陵无的西缄攸……
      只有她,从始至终,都那般真实地对待自己。
      也只有她,总是可以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害怕的是什么,乞求的是什么……

      西缄攸痴痴坐着,在她空闲的时间里……
      渐渐地再没人来规劝她,除了有时也会在门口,一同静静站立陪伴她的一些人。
      重天塔下安静得抓得住呼吸声,在那些呆愣里,西缄攸有回忆,有迷惘,有痛苦,有抉择……
      最终,她有了答案……

      与此同时,四季如一的天下阁内,延陵无也正与人共议。

      正位的熊皮太师椅里,瘦弱不成人形的幻王高坐于其,面容清减却不失傲气,妖界之王与祭司站立左右,狼妖孑舞阳立于祭司一旁。
      座下站立两排的,皆是妖界各族之主。

      延陵无现下手中所用的,几乎都是妖界之人。
      她是幻界之王,六界少主,但她已经毫无灵力,幻界界口她开启不得。而六界中,除妖界之外的魔神仙冥四界,又因会与凤吟空等扯上关联,延陵无也不想惊动他们。她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尚且在世这一事实,面对西缄攸已要她鼓足了莫大勇气,若是再见那些故人,又叫她如何继续孤注一掷呢。而人界,更是不得。是此,也只有以孑飒孑肆为首的妖界,可得她差遣。

      延陵无不想让再多的人知晓她还活着。
      西缄攸已经是一个例外,或许得说,在她延陵无漫长无际的生命里,西缄攸就是那个例外。再说,她本身也活不得多少年了,何必到时让痛过的人再痛一次呢。

      她宁愿凤吟空他们就当自己已死,省得徒添烦恼。

      说回正事。
      座下妖界众人,皆愿为延陵无所差遣。
      延陵无许他们修练得成之日,可选择自入魔神仙冥幻五界之一。
      其中,可入幻界,便是所有修者毕生所求,幻界乃是三十三重天内灵气最盛的一界,最宜修习。而幻界收人要求素来极高,眼下这个机会,简直是千载难逢!

      延陵无眼下所作,有那么几件。
      其一,自她亲自出马扰乱江湖之后,便需要这些妖界中人去往各地,或促成或发起或领导那些对抗朝廷的大小起义。
      其二,亢龙的势力在江湖中少不得,有人攻击朝廷,便得有人唱起白脸。放一批人去,继续亢龙在整个武林之中的碾轧。
      其三,元帅方戬月前已回师边关,如今各地作乱,西缄攸有意命其分派兵马负责平乱。而西缄攸不知道的是,方戬早已与延陵无达成协议,延陵无计划安排己方入营,一可迷惑军心,二可妨碍各地镇压,以促大事。
      其四,天下阁欲借亢龙之难称名,此刻江湖群龙无首,正是树立声望的好时机,以协统武林抵御外敌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对付朝廷,对付西缄攸。

      短短半月,天下阁已是继亢龙之后,在武林中倏然新兴的又一个神秘组织。
      江湖人也不知道天下阁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更不知其主是何人,只知其在全国各地皆有人员与分号,不少对抗朝廷的事件都由天下阁人组织发起。而其对抗亢龙的行径,与其时常大胜的结果,更是赢得一派江湖人的好评。
      甚至在数月之后,江湖有传言,此阁将替代以往占据霸主的几大门派,成为江湖新的号召!

      天下阁有其神秘,分明总部就在天都,却少有人知;天下阁亦有其出名,短短时日,竟风生水起,趁着大势几乎反要将武林收归。
      天下人,尤其是江湖中人,只知其名,不知其真的比比皆是。
      它就是一片在迷雾中出现的大海,深邃而强大,布满了难以探究与秘不可知,使人困惑又使人臣服。

      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隐在了迷雾背后,手起手落,所有人都被驱赶着走上了她的棋局。
      同样,也没有人知道,她到底为达这些,付出了什么。

      孑飒也时常被差遣出去做事,甚至孑舞阳都要出门。孑肆一要照顾延陵无身体,二可辅助其谋略排布,便是唯一能时刻留在延陵无身边的人。
      孑肆眼看着她一日淡过一日的脸色,除了给其喂下一碗又一碗苦不堪言的补药,与每夜睡下后给其输些灵力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说了也是不听,她日日都要熬到后半夜,清晨却又是鸡鸣而起,那等的身体,如何经得住她这般熬!

      派出去的人,日日传回来的讯报,事无巨细,皆要亲自审阅。接下来一步步如何走,也需得她亲自决定。
      一面白脸一面红脸,皆要她来细绘剧本,再四散出去,由人饰演。心力又是何等的劳损!
      方戬处得来的新报,走一步看十步,那处是她眼下最大的一只棋。
      天下阁的经营造势,孑肆给她做了汇报,却还要再细查一次,时而稍作修改,也不知是她思索了多久的结果。

      孑肆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家主人将自己当作个强健之人来折腾,甚至是以一顶十那样来消耗。
      白日的疾咳、呕血,夜里的遍身虚汗、惊醒、噩梦,早已成了家常便饭,被她当食粮般来支撑。

      她似一根蜡烛,拉长了灯芯,点起大火,在狂风中疾速燃烧着……

      白日里,她是阵前的大将,井井有条步步为营。
      而到了夜里,她又会被那些不知其境的梦魇惊醒,出过一身虚汗之后,独自坐直了身子,不知想着些什么,熬到黎明,等待天亮……

      不知某个夜里,她们是否也会在难以可知的震愣中看到彼此。
      那彼此的身影,又是否一如多年前的她们,只如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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