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上穷之情深不寿》白玦

220、诀别

　　夹着霜雪的风像母亲哄睡孩子的歌声，西缄攸在这风声里醒来，她似睡了好久，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记得。
　　映入眼帘的，是黢黑发皱的树皮，她揉动因久睡而发僵的脖颈，仰头看去，发现这是一棵好生高大的树。可它似是被雷劈了，干涸开裂的树干顶着莫名枝繁叶茂的树梢。
　　西缄攸转身看向四周，落雪使得周遭尽是白色，放眼而去唯一的色彩，也只有这棵遭雷劈的大树。

　　从树下爬起身，西缄攸却见自己穿了一身白色，这倒是令她想起了那个人。
　　一想到她，西缄攸就克制不住笑意。

　　风里开始夹杂起西缄攸的呼唤，她喊过最在意的那个，又开始喊其他人。然而风雪里，除了那棵树，似乎只有她自己。

　　西缄攸很奇怪，她记不起自己睡醒前的事情，也不清楚这里究竟是何处。
　　直到身后突兀地传来声响，她猛然回过了头！

　　“时晴。”

　　难道是雷击木说话了？！
　　西缄攸愣了一下，随即走回了这唯一有回应的树下。

　　“时晴。”

　　大树又喊了一次，西缄攸确定，就是它！

　　“你说什么？”

　　“我在叫你呀，时晴。”
　　雷击木的树梢抖了抖，洒下几片叶子落向西缄攸的肩头。

　　“我？”
　　西缄攸更是疑惑了，她指了指自己，感觉莫名其妙。
　　“你叫我……时晴？”

　　“是啊，雪妖时晴。”

　　西缄攸这才惊觉，她身后的发白如雪，她的面容，更不是自己的！

　　“这里是哪里？！”
　　西缄攸差点跳起来，自己这是掉进什么幻境里了吗！怎么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里是无名岭，你是雪妖时晴，你在，等一场雪。”
　　雷击木的话音落，西缄攸突然头疼欲裂！她忆起一些混乱的残片，又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她抱着头，疼得蜷缩起来，甚至滚进了雪堆里！
　　她越想越痛苦！
　　却没有任何人来帮她。

　　西缄攸痛得昏了过去，呢喃从她的嘴角爬出，轻得散在了风里。

　　雪更大了，大得将天地都融作一色。

　　“……西儿……，西……儿……西……儿，西儿……”

　　轻声的絮语就在耳边，是再大的风雪都挡不了的。
　　剧烈的头痛似乎过去了，西缄攸在这片熟悉的呼唤中渐渐醒了过来。

　　“无儿！”
　　睁眼就是自己最想的那个人，这令陷入未知之境又遭头疼的西缄攸一时欣喜万分。
　　她一把扑向了延陵无，将对方也拽进了雪堆里。这才发现，原来延陵无方才是在深深的雪被里挖出了自己。
　　“这到底是哪里呀无儿！怎么我喊了你许久才来？”

　　只要是这人在，西缄攸便从不怕。

　　延陵无浅浅地笑着，同西缄攸捋顺糅乱了的发，目光描摹过这张同西缄攸并不相同的面容，在她眼中就能找到真正的西缄攸。

　　“这里是无名岭。”
　　延陵无说了一句和那雷击木一样的回答，西缄攸还来不及反问，延陵无自顾自便说了下去。

　　“无名岭在转轮石里。西儿对不起，可这是我唯一能见到你的地方了。”

　　西缄攸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她立时皱起了眉头，搜寻着延陵无眼中的意味。

　　“什么叫作，唯一能见我的地方？”

　　眼前的雪倏而似变作了雨，腥涩咸苦的雨，永远望不见尽头的雨。

　　西缄攸突然害怕了。

　　“乖西儿，别怕。”
　　延陵无也准确地捕捉到了西缄攸的心绪，她牵起西缄攸的双手轻轻摩挲着，语调似乎更温柔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不会再骗你，延陵无答应过你的。”

　　暴雨同暴雪同来！
　　西缄攸不知自己的眼睛被什么迷住，她不敢想，不敢听，她害怕即将发生的一切！
　　她只能摇着头，哀求延陵无别再说下去。

　　笑意在延陵无的面容上舒展，可她的鼻头却也忍不住酸涩。
　　哽咽声中，她一遍遍低喃着西缄攸的名字。

　　“西儿，我的好西儿呀，我舍不得我的西儿呐……可是，我想把人间还给你，想把万界还给苍生。还有青儿，孑肆，舞阳，虚辰，龙复遥，洛夙，西楚尧……那是千千万万的生灵，是你我在意的人们，不该是神明摆布棋局的游戏。”

　　“别说了！你别说了！延陵无你别说了！！！”
　　西缄攸疯狂地叫喊出声！张牙舞爪着想要去堵住延陵无的嘴。
　　她知道她要做什么，或者说已经做下了什么。她做过一次的事情，现在又要做第二次。

　　“没事的，别怕，西儿。天命早就给了我这个结局，也是我亲手选下的结局。”
　　延陵无温和地挡下西缄攸的挥舞，将她手腕轻易地锁在右手中。
　　她又抬起左手，替西缄攸抹去那模糊视线的泪眼。

　　延陵无低头亲了亲西缄攸的额头，令这癫狂的人儿有了片刻的安宁。
　　她又开始了陈情，希望这一回，不要再重蹈当日的覆辙。

　　“我的西儿，是真正的仁善心肠，所以天命选你作人皇，你一定会是人间亘古之间最好的帝王，会有无数生灵见证你的荣光，也会有很多人伴你余生绵长。”

　　“我不要这些！不要！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只要你！延陵无！无儿！！我求你，别走！求你！别……别丢下我！”
　　西缄攸的痛哭再次降临，延陵无却是不厌其烦地摸摸她的脑袋，将人搂进了怀里。

　　“唉，我就知道的。”
　　轻微的一声叹息，倒不是无奈，反而有一丝狡黠的庆幸。
　　“当年骗你，就是知道会是这么个模样。”

　　西缄攸在延陵无的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思绪和记忆涌进这具雪妖的身体里，就像做梦一样，西缄攸一点点记起了醒来时的最后时刻。

　　“我都把心给你了！！我想让你活！我要你活着！活着！延陵无你怎么就非是不肯听我的！！啊——！！延陵无！！！”
　　西缄攸恨极了，一遍遍咬牙切齿地喊着对方，抱着她的人却像是被逗笑了。

　　“因为你早就已经给了我心呀。”
　　延陵无轻轻将人从怀中脱出，牵起她的手，覆上了自己的胸口。

　　西缄攸崩溃的呼吸间，平静又规律的心跳顺着掌心连接上了她自己的心跳。
　　两条逐渐同频的心动愈发响亮，直到淹没了延陵无的笑声，也湮没了这无边无尽的风雪……

　　神志回到了本体之中，西缄攸顺着掌心看向四周打着卷飞向万界的雪花，听着耳边的叫骂与呜咽，久久回不过神来。

　　雪花带着转轮，将湮灭殆尽的万界重归于宁静，就连天外天死去的那些生灵，也都一一回到了他们的同伴身边。
　　那些被她点到的人们，都重现在了西缄攸的眼前。
　　此刻就连她与主神身上的混沌圣焱都熄灭了，虽然残躯丑陋狼狈，至少神形犹在。

　　“西儿，是你教会了我。这都值得……对不起西儿，这一回，我们好好地告别，对不起，西儿，我最爱的西儿……”

　　笑与泪交织在一起的告别散在了风雪里，谁都在，唯独她最想要的那个，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