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上穷之情深不寿》白玦

191、死林

　　虚王府西北角有一片浅滩，虚辰打小就是在这里习的泅水。

　　三更天的沙滩正是要退潮的时分，海浪拍上岸来，一圈圈的洋流忽远忽近，饶是水性极佳的渔民也不敢贸然在此时下水。
　　一群人站在离岸且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看着那一步步坚定踏向海中的人，水已没过她的小腿，再有一两个浪头就能将她全身打湿。虚辰的心怦怦狂跳，恨不得立刻扑过去把人拽回来。西缄攸的水性她很清楚，退潮的明风海绝不是她能够应对的，此刻她仍似梦游一般，又如何不叫虚辰惊心。

　　可惜西楚尧牢牢拽住了她，若真有危机，凤吟空等人自会立时出手，他们如今不过是在等罢了。西缄攸莫名的醒来，又不知被何人何物召唤，只是发梦般走向明风海，这太诡异了，也太有助于他们解开迷局了。

　　无奈，虚辰只得眼睁睁看着西缄攸步入越退越远的夜海中，直到她整个人都没进了水里，半晌连个泡都未冒出来，虚辰急得都快不行了，倏而一道清晰的红光自海底传来，众人不由分说冲向了红光！
　　靠近海水时，龙复遥便施展出辟水术为众人开道，循着那红光便追了上去……

　　红光指引的路就从西缄攸的脚下而来，众人追上之后也不敢跟得过近，留足了距离，在这条海底通道中慢慢前进。
　　深入明风海中的路又黑又长，凤吟空指端亮起一缕火光照亮眼前。海底的生物从四周游走，几个凡人连叹神奇，倒是濯冰走了许久后不忍开口。

　　“这条路，好似我在孜帄湖下尾随伏昼族的那条。”

　　他也不太确定，但这句话仿佛落入油锅的滚石，将众人的兴奋与紧迫推向了又一个高潮！他们已经被迷惑了太久太多次，谜底似九连环，一重绕着一重，把人心逼到了绝境。

　　“走到头，就知道了。”
　　西楚尧许久不曾如此笑过了，她有预感，就是这一遭了，他们一定会破解一切的！

　　沉默再次徘徊在前路上，只是这次再不是踌躇猜忌，就连凤吟空指尖的火苗都充满了希望的气味。

　　终于，一扇大门浮现在幽深的海底。
　　西缄攸来到了门前。

　　濯冰万分确定，这就是那个地方！
　　这扇大门由血雾组成，比当初所见更为秾深，即便是海中，也掩盖不了半分那股腥咸味道。

　　血雾大门为西缄攸开启，众人彼此对视，纷纷点头后跟了进去！

　　方通过，大门便重重阖了起来，带起一阵巨大的震颤，孑肆回头看了一眼，惊觉来路已散，连带着门都不见了。
　　此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再不是明风海底，而是一片弥雾泛滥的密林。

　　西缄攸不过比他们快了几步进来，如今竟不见了影踪，而眼前的密林连一条可见的路都没有。参天的古树张牙舞爪，枝头却不见片叶，枝干如细密的蛛网遮天蔽日，瘴气肉眼可见地从身边游走而过，倘若只叫凡人踏足，恐怕是活不过一时二刻了。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如此深林之中竟静谧得毫无一丝声响，细看树木皆为枯树，矮处无苔藓灌木，高处亦无藤蔓，没有飞鸟不见走兽，就连挚爱密林的蛇虫鼠蚁都不见半只。
　　此地，实乃一片死林也。

　　然而此行显然未为众人准备退路，原地徘徊只会更难找到西缄攸，众人合计之下决定不分散，此地莫名其妙，若是分头行动恐难汇合，不若齐心一路。几个凡人再度被包围在当中，众人围作一团，凤吟空同濯冰开道，架起浮云游走于密林之间……

　　不知是夜尚早，还是枝干过密，林间不见天日，众人也不敢光明正大，只得幽幽一点火光探寻着前路。西缄攸的气息被这林间瘴气遮掩得荡然无存，四处游走皆是未果。

　　仿佛已寻了彻夜，这林子无止尽般如何也探不到头，众人不免有几分泄气。突然，队伍中的绿仟音似是感应到了什么！

　　“听！你们听见了吗？”

　　十数颗心被她这一句吊到了嗓子眼儿！
　　绿仟音耳力极佳，所有人瞬时连呼吸都不敢了，侧耳细细倾听起来。

　　“我听到了！”
　　孑飒是第二个听见的，随即越来越多的人听见了！

　　来不及确认，众人火速向那处声响赶去！
　　密林有一个好处，便是方便隐藏身形，众人在那声音一里开外停下，隐于高处窥视而去。

　　果不其然，西缄攸正在此处！
　　又令众人完美料到的是，这里竟还有另外一个熟人！

　　那是一块似人工开凿的深坑，边缘圆润内底四方，九棵枯败至极的死树包围着它，而西缄攸此刻就在坑内，直挺挺站在一尊似被布遮掩的雕塑前，她的头顶恐怕是这密林间唯一可见到天日的地方，九棵死树拥簇着天，枯枝又似利刃扎向天际。
　　此刻有个人正攥着柄骨刃，围绕九棵树逡巡踱步，口中念着众人都未听过的言语，每绕过一圈，便对着自己的掌心割去一刀，将那血挥洒向西缄攸。从那掌心可见已然经历了六七轮，那人极是凝神投入，全然没有发现四周何时已多出了那么多个旁观者。

　　虚辰俯视下去，险些没有克制住自己的惊讶！
　　那下头正在进行着诡谲仪式的，正是她的发小，先前众人都相遇过的，珂兖族楚霂尔！

　　众人震惊至极，楚霂尔再次隔开了自己的手掌，一道血雾被泼洒出去，落了西缄攸满脸。
　　楚霂尔轰然一跪，如力竭一般，口中仍是喃喃道。

　　“天命亡，道消魂散，魄自来助吾主，孤心长生！！”

　　一口凝血自她口中喷出，竟化作血雨一般将整片深坑淋透！
　　西缄攸浑身浴血，她身前的蒙布雕塑亦被淋满血水。倏而她与雕塑之间的地面涌出一口小血泉，血泉愈涌愈烈，迅速便淹没至他们的膝盖。汩汩气泡自血水中冒起，一颗颗大大小小的心脏竟浮出水面！
　　不消片刻，整座深坑都被血泉填满，西缄攸与那雕塑更是全然被浸没，高处早已有人按捺不住，却被凤吟空拦住，谁都不准轻举妄动。

　　直到血泉升至深坑边沿，这汪血池此刻只能见到无数拥挤在一起的心脏，有人心兽心，更有植被根茎，万界生灵无数，竟似每一样的心都到了这里，盘根错节挣扎求生！
　　血池即将泛滥，一口巨大的气泡自池底涌起！血水以肉眼可见的疾速向下退去，连带那些心脏都在转瞬间干瘪尘散，西缄攸与雕塑再度露出水面。
　　众人也就此发现，那些血水全数是被西缄攸与雕塑吸走了！满满一坑的血，须臾功夫便被吸了个干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那具雕塑上的布匹恰似糖衣一般，被血水浸泡过后又被雕塑徐徐吸收了去，露出里头另一副叫众人好找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