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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镜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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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兽山底的风光似圣境亦似炼狱,所见之人如被扼住了咽喉忘却了呼吸,一时间除了注目再无二心。
直至一缕水波自湖底翻涌而来扰动了安宁。如镜般平滑的湖面仿佛重又开始了呼吸,一片片涟漪回荡,搅散了水下的景象……
延陵无仍膝跪于湖上,双手不曾脱离水面。湖水方才因她止,此刻同样因她动。
从静湖到啸涛只消一瞬,铜船化作浮舟在滔天巨浪间颠沛,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不知觉间天地竟如被黑夜笼罩,狂风暴雨接连打落,湖下世界的荆棘与怪手正狰狞求生着钻出水中,眼看着要与延陵无越来越近!
“延陵无小心!!”
伏在船沿稳住身形的人们纷纷叫喊出声,他们都看清了那来自黯黑深处的危机,然而那被提醒的人却全然不为所动。
她的视线始终注视着湖底,哪怕现下已然浑浊不堪,她的双手也不曾脱离过,她轻抚着浪潮,亦如触摸着亲密的爱人,镍色鎏光自指端闪烁流走,潮涌卷起风暴将她的发吹得凌乱不堪,一根根如雪片扬在半空,血色再度消散……
甲板上,孑飒孑肆的心口有如被利刃划过,彼时难以接受的画面再次浮现,追逐太阳的身影义无反顾,抛却他们亦抛却一切,燃尽性命但图一时。
就在月狼王们失神的时刻,琉璃月玦陡然升至长空,但凭风雨飘摇亦引来一片清冷的月辉!
月玦中的月华洒落天地,将这片崩溃黑黯的世界照亮……
众人方能看清月影下的延陵无,不知何时她俨然双鬓花白,甚至她的全部发丝呈现出一种半透的光泽,虚辰不由想到信风那朵幽兰花,透白如荧玉黯黯生光,极是相似了。
幻王的变化一如幻境,令每位所见者叹为观止,直到来自于其的一声嘶吼,才叫众人幡然梦醒!
“吟空!助我!!!”
延陵无咬紧了后槽牙的一句几乎筋疲力竭!方开口便要消散在暴风之间。而他们也是这才意识到,延陵无已然是再次耗尽了灵力!她的灵海迟迟未塑,灵力难以存续,唯靠灵髓之间。此刻要想搅弄这镜中的世界所需灵能可想而知,白发化透便是耗竭之兆哇!
说迟那快,凤吟空与濯冰几乎同时跃出了铜船!二者之力瞬息便至,如和风化雨注入延陵无灵髓之间,又化作神魔之力被打入了湖心!
……
琉璃月玦中的月辉愈发明亮,月光撒过之处,那些狰狞可怖的危机触之便会灰飞烟灭,只得再次向后退去缩进黑暗里。
越来越多的镍色鎏光漫游于延陵无周身,如一群萤火之虫攀附着星辰。
明月皓星,终将这黯黑的天地照亮,随着甲板上一声轻呼传来,孟乔所指处,天际之间湖水之下,一座庞然大物露出了它布满血痂的底部!
“是血船!!!”
众人一时间都涌到了船头,伸长了脖颈想要看清远处那巨物!
它与众人所在的铜船可不同,倒栽倾覆于湖水之下,说它沉没也可,然而它似又完好着在行船,透过湖中浪涛便可看清它正是朝着某个方向平稳而缓慢地驶去。
血船仅仅漏出一片船底,便是令人瞠目的硕形,浪起潮涌于它而言亦是平坦之路。它就在琉璃月玦也照不亮的地方,明月与漆黑的边缘,是蛰伏暗处的阴诡怪物无声无息。众人分不清它是何时出现,此刻又将驶向何方,只知若不赶快追上,恐怕便要错过时机!
此刻焦急,尖锐的爆鸣声却自湖面传来!
极致的明昼如炸裂夜空的雷火,奇袭而来令所有人双目暴盲,唯有耳间一声。万兽再次铮鸣却着实尖唳,似困兽最终的挣扎。
天地如镜,凝为一夕,长湖如镜,碎作千万。
……
春已盛,夏偷至。
东郊的桃花开了。
踏过油绿的山岗,成片成片的桃林便落进了眼里。不日前还在看樱吹雪,今日便随着日头换过颜色了。
天都周遭最美的便是东郊了,这里有着广袤的花林山田,不若北郊乃皇家闱场,而西郊南郊则寡然无趣。君恩浩瀚将东郊九成之所放于百姓,供四季赏玩,今朝便该是踏青好时节了!
然而放眼望去,广袤的山间廖无人烟,久寻,方得一人。
一片人影独自走在前往桃林的路上,并不显得孤独,却有些许茫然。
密密凿凿的桃花缀满枝头,鲜粉的花海能迷去人眼,沁心的香气徐徐而来,置身其间何尝不似踏进了一座迷宫?
来人走进了桃林,任凭桃花遮蔽视野,步步而去带起了这平原上独一的风,拂起花扬又吹散花落,偌大的花海仿佛只在她周遭身旁才算生机勃勃……
她走了许久,久到忘记了自己进入桃林的时分,直到别样的景致豁然开朗,一步,踏出了花海。
狂风骤起!
自静谧良久的桃林深处而来,呼呼风声裹挟吹落的花瓣化作簌簌声。
去者回头,身后的花海炸空,散作漫天,此一刻天地眼中皆是花影,叫人心迷上加迷……
风有起时,亦有停。
待风止树静,全境的桃花竟皆散落了。
她轻轻眨了眨眼,心下有一瞬的颤动,然而须臾便已回身。她还有不明的前路要去,赏过的花海不足以令其停留。
还是这一片孤影,从天明走到晚霞。
夕阳斜晖落在肩头,影子也从身后到了身前,浴着暮色的黑色高墙此时也不免温柔了几分。
孤影推开门扉,终可不算作孤影了。
另一片人影朝她而来,二人在院中相遇,显然是相熟。
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对面的人却只是看过她一眼,神色黯然,错身而去。
她转身想喊住其人,却是抬起的手到嘴的话,又被充斥已久的茫然充斥,悻悻然放了去。
院头里的池子汩汩冒着水汽,而已去之人方才来路是眼前的玉瓦小楼。
小楼也如她一般,孤独得只一座,伫立在这黢黑的高墙内,守着日升日暮。
她的耳力极好,小楼中的呼吸声即便淡若蚊蝇也逃不脱。
玉雕的门扉清凉透亮,附手过去轻轻一推便开了,暮光洒进厅堂,呼吸声听着更清晰些了。
小楼称作楼,进来才觉不过一层,只是挑高敞亮,玉雕玉制极尽奢美,入眼却不过一组桌椅一把屏风。
呼吸声自屏风后头来,此刻听来断断续续短促无力,不必看也知晓定是个体弱之人。
紧促的心跳取代了茫然,听了几声这呼吸,倒叫她莫名心焦起来。
是谁在那里?
她这样想,便也是这样问的。
可惜回答她的,仍只有呼吸声。
复问两次,始终无果。
终于,她决定自己去看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