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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执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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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铜船入水,连亲自督建的市舶司都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比铸铁都重的铜制船竟也能浮于水面,也不知真是自己技术超然,还是那幅来自圣上的图纸真有奇效。
别说市舶司,饶是回到宫中的西楚尧等也还是惊奇,直到濯冰道出了其中关窍。
其实不论木制铜制,只需灵力驱使,任它是什么沉料都能浮水前行。先前有濯冰在,出海必是稳妥,如今延陵无恢复了灵基,自我驱使起来更是自如。这其间真正要紧的是她为何非要用铜造船,究竟是什么海域,须以铜船方可进入。
濯冰点破此间,众人便纠缠着延陵无想探寻究竟。然而她却把这个秘密藏得深深的,谁问她都不答,唯独向西缄攸主动抛出了橄榄枝。
若是西缄攸发问,她自是乐意之至全盘道出。
可惜,西缄攸才不遂她的愿,自回宫便火速命孟乔令中卫军将绝浪殿围得水泄不通,一纸诏令贴于院外墙上:延陵无不得入内。后附小字:汝诺吾愿,永远有效。
延陵无被那群拥着她百般搅扰的人一路来到绝浪殿外,便看到了那张白纸黑字。
俊美的面色变了又变,回想起自己的承诺,回想起西缄攸的怒极反笑。
众人眼看着延陵无如被下了定身咒般,在院外紧盯这座宫殿良久,终是露出一抹自嘲的嗤笑,旋身而去,再不做停留。
殿内的西缄攸静静听着院外的动静,直到虚辰进来敲开殿门,她才从怔愣中解脱出来,倏而松下一口气,似是如释重负。
“攸,你就不好奇吗?”
“先前是一路向南,直至天尽极北,现在又是铜船入海,延陵无肚子里到底藏了什么把戏?”
“她之前,真的没有与你通过气?”
众人一阵询问,西缄攸也是听了一半,她的神情似还有些恍惚,未从方才真正转醒过来。
“我,我也不知道……”
终是这么一句有些懵的开场浇灭了众人的好奇。
“但她,总不会带我们走一条死路的……我信她。”
西缄攸说这话时,双眼盯着一处像在走神。
虚辰看她这样,终是几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来。其实他们谁看不出呢,要西缄攸拒绝延陵无,便如让禽兽抵抗自己的天性。西缄攸每说一句无情,伤得并非是现在对感情难以触动的延陵无,全是西缄攸她自己罢了。
天命轮回,延陵无吃过的痛忍过的苦,今朝落到了西缄攸头上……
入夜的绝浪殿仍是人头攒动,外头中卫军少说站了百多名,奉圣上谕旨绝不能令白皇陛下入内。
西缄攸晚间在千蝠殿陪西玦青用了晚膳,并告知青儿三日后便要启程出海。
青儿与母皇同席总是开心的,更别说还有干娘姨母一同,可说是欢聚一堂其乐融融。但席间青儿问起延陵无,神色之间有期许却也有难以掩饰的恐惧。西缄攸见女儿如此,便知延陵无那日所言并非胡诌。
她连挚爱都记不得了,母女之情恐怕更是忘得一干二净,稚子何辜,有哪里受得住她的威压。
小青儿只觉这一晚的母皇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像极了自己还在襁褓之时的模样。母皇与她一一交代出行要备妥的物件与注意,又哄着她入睡。直到西玦青沉入香甜的梦想,耳畔都回荡着西缄攸的轻声软语。
亥半过时,西缄攸才回到绝浪殿,与守夜的孟乔简语两句便入殿休息了。
云颜早早备好了洗漱衣物,月余都不曾贴身伺候了,西缄攸不发话,内殿自是一个宫人不敢留的。
西缄攸径自朝着偏殿而去,日日身心俱疲的西皇陛下也只得每夜这趟热浴,可以洗去那些苦恼了。
偏殿早在青蜂石到来之前便已动工,早在延陵无出事之际便近完工。
这本是西缄攸为延陵无精心准备,连图纸都是她亲手绘制,引了温泉水进来,便是想让延陵无每日泡得手脚温热了好安睡。
谁又会知晓青蜂汤池是完工了,延陵无却不再需要了。
衣衫尽褪,西缄攸踏入氤氲的池水之中,倚上一块四尺见方青蜂石凿刻而出的背枕,任徐徐流动的汤泉水拂过身体,带走那份难以言说的疲倦。
偌大的汤池令西缄攸的身形也变得渺小,她曾设想过多次延陵无沐浴青蜂汤池的感受,她会不会喜欢,会有几多喜欢,会不会忆起她们相遇的缘起……
池水隐没了西缄攸难以克制的泪水,她将脸半沉入水中,那些遐想便如落入水中的泡沫,或许会引出有一两处涟漪,但终将归于流水。
她想要藏起这份艰难叵测的爱,藏起自己此刻的脆弱,藏起违逆真心的绝望。
但总也是那个人,她会破开重重阻碍来到她的身边,今时今刻,她将自己化作了重重阻碍,再次回到了西缄攸的身边!
一阵不知何起的怪风从天而降,吹迷了绝浪殿外所有守夜护卫的眼,谁都不曾注意到,院外那张碍眼的白纸黑字被怪风裹挟住,在空中打了十多个转,最终四分五裂地消散在了这静谧的夜里……
西缄攸似乎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还不待她反应,那阵怪风便也吹开了偏殿的一扇侧窗。
怪风裹着细细的微尘,精准地划过西缄攸眼前,迫使她不得不抬起手臂去挡。
下一瞬西缄攸便觉尘沙入了眼,揉了揉还在,于是垂手想捧一抔池水清洗,半途却有一只熟悉的手掌抚上了她的脸!
略凉的指腹滑过眉头,轻轻抬起眼睑,一阵带着熟悉香味的吹气落在眼前,糊了眼的尘沙登时便消散了。
西缄攸在不适间迅速眨眼恢复着自己的视线,终是这个最期待又最不想见的人出现在了眼前。
此刻延陵无的神情无比温柔,凑在咫尺,眼神细细描摹着她的面容。那双剪水双瞳被这里的氤氲雾气染得愈发水润,缠绵的视线如蛛丝缠上西缄攸的神思,令她一丝思考都难持。
雪白的发丝浸在水中,两鬓的血色更如神来之笔,令这如画的面容都鲜活了起来。
在西缄攸不受控的沉迷之间,延陵无的发丝率先缠上了她的。
黑色,白色,血色……
西缄攸幻想了无数次的场面,倏而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再一次败北在了自己的本能之下,透过孤独右眼看清的面容是她祈求了多年的发愿,西缄攸想都没想就拥了上去!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我呀!”
一声谑笑打破了西缄攸的幻想,连她拥住眼前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那只略凉的手适时攀上了她的腰肢,将想要向后撤退的西缄攸重新拉入了怀中。
近在咫尺的笑意带着她熟悉的强势,又有陌生的感觉蕴含其中。西缄攸挣扎半晌都毫无作用,那只手的力道太大了,强制的压迫不断袭来,将西缄攸困在她营造的圈地里,不容逃离。
“你放开我!”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西缄攸一时愣住,延陵无难道能听到她心底的真意了吗?
眼神中的慌乱出卖了她,延陵无知道自己抓到了!
“我就是延陵无呀……这张脸,这具身体,不就是你所爱的那个人嘛。何必挣扎呢,享受这一切,难道你不喜欢吗?”
说话间,延陵无身上本就只有一件的里衣也随着她的话音破散了。
不着寸缕的延陵无站在西缄攸眼前,毫不吝惜地向她展示起她的全部喜好。
西缄攸很是听话得看了半天,忽然噗嗤一笑,令本愈发满意的延陵无眉头一皱,不懂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堂堂虚无幻王为了一界凡人,既要背诺又要□□,属实是委屈了呢。”
西缄攸歪头哂笑看她,延陵无面色微变,似有些不知所措,西缄攸趁势步步紧逼。
“其实以幻王的姿容,三十三重天又有哪个生灵不为你倾倒。何必执着呢,西缄攸一界凡人,本也无福消受。”
好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延陵无微微张口却是无言,身旁的池水因她此刻的愠怒逐渐翻腾,大大小小的气泡从池底冒出,似乎随时都会沸腾!
良久,她终算是冷静下来,池水也不再异动了。延陵无凑近盯住西缄攸的双眸,眼神扫过那嚣张的笑容,克制着此刻那股不可名状的冲动。
“好!西缄攸你可真是好得很!……你今天教了我一课,执着即为嗔。我偏是执着于你,谁都不可以,偏就只能是你。”
延陵无的笑意是真的,西缄攸紧紧蹙起眉头,心下后悔方才所言。
延陵无的视线移至她紧皱的眉心,默然伸手便抚了上去,替她舒展开那份愁容。
再开口时,又是那不自知的温柔。
“我说过,你不用刻意教,我自能学会的……我们的时间,还有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