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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高二补习班的最后一节课,沈汶第一次没有认真听课。看着斜前方默默记笔记的背影发呆,手心不自觉地握成拳状,像是在心里决定了什么。
      整整一年来,每次的补课他从未缺席。一方面是天生作为优等生的自觉,另一方面兴许是为了每次都能看到同样提前到达的蔚安澜。对她的好感与兴趣日益加深,什么时候变成喜欢的情感自己也记不清了。可他自然清楚,在这样不对的时间本不该有任何的作为与行动,一味的冲动只会带来预想的悲惨结局。但此刻心跳不断加速的跳动以及或许是最后一面的相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下课铃响,完成试卷的蔚安澜见刑孟尘刚从睡梦中苏醒开始做最后一题时便拿起书包先行离开了,沈汶连忙尾随其后。昏暗的街上,人少的可怜。踌躇之间,他们已走了大半路程,一大步外,他看着蔚安澜在车站的路灯下拿起参考资料低头读起,一阵冷风吹过,她不在意的将吹乱的散发撩起依旧钻心于课本。
      “头脑一热,便冲了上来。若是现在的我,或许根本没有勇气这样贸贸然,做出那么唐突不合乎情理的事。即使你实实在在地在那一瞬间打动了我的心。”后来当沈汶和蔚安澜成为情侣后,他这么回忆道。
      没有任何的犹豫,沈汶一步上前走到蔚安澜的面前,“天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蔚安澜抬头便看到沈汶温暖的笑容,眯起眼来仔细打量眼前这位似乎有些眼熟,想着也许是补习班的同学,车子也恰巧在这时缓缓开来,她冷漠地一声拒绝便收起书上了车,自然也不会知道因为她毫不迟疑的拒绝而脸色暗淡的沈汶默默地站在车站许久。
      谁会料想到一年后他们会在大学再次相见并由此恋爱,结婚。生活有时就是那么奇特,不按常理出牌。对于当时高二的沈汶来说,他初次喜欢的女孩在第一次的交谈中就彻底否定了他,这对一向优秀而不接受失败的人来说无疑是一次重大的打击,甚至是败笔。
      公交车司机哼着小歌刚开离车站没多久,看到了反光镜中有个小黑点在狂奔,兴许是夜深的关系,司机耐心颇好地靠边停了车等着追车人。没多久,车子便又再次摇摇晃晃地开了起来,邢孟尘有些气喘地坐下,看着身边云淡风轻的蔚安澜不免哀嚎,“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最后节课也不等等我。”
      “我们什么时候约定过一起乘车回家了。”蔚安澜显然无视于他的抱怨,片刻抿嘴一笑,“更何况你做卷子还那么慢。”
      “……”邢孟尘一时气绝什么话都说不出,一口气被憋地浑身不爽,“你这个女人怎么就那么爱和我作对。”
      蔚安澜一愣瞬时默然。多年后,她突然回忆起高二时他对她说的这句话。就算过了十几年,她依旧找不出答案。为什么不经意间她总是与他对着干。从最初的最初,他们因为作对而相识,一度甚至升级地场面无法收拾,可不正因为着这些片段内心的情愫才会由此的变化。若没有当初的那些所谓“讨厌”“作对”,现在的他们会怎样呢。渐渐失去联系的高中同学关系。又或许是同为上班狂的上司下属关系。无论是哪种猜想哪种维系似乎都远远不及于现在的好。
      那是不是还应该心存感谢这些邢孟尘口中“曾经痛恨在心,无数次反复希望着这段回忆从此消失”的作对。
      后来一次加班,闲来无事的她突然饶有兴趣地问他,“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能知道事情的发展,你还会与我对着干吗。”
      他倚在门背上正吸着烟,吐出烟圈,“没有人会提前知道结果。可我从不后悔我所做过的一切。”
      世界上太多难以预测的变故和身不由己的分分合合。可学生时代,谁没有因为一些零碎小事和同学吵的面红耳赤,谁没有在上课走神时偷偷看过悄悄喜欢的人,谁没有在四目相交的那刻又期待又羞涩。时间飞逝,不经意间它们其中的有些就可以变成你记忆里的闪光点,反复捉摸玩味,甚至可以大方地在同学聚会上共同分享博取众人一笑。这些事中有些我们称之为偶然,而另一些我们称之为必然。必然很微妙,它或许就是因为无数次的偶然累积而成了现今的必然。而对于蔚安澜,这些仍是隐藏在心中不愿告知任何人的秘密。
      他先到站,车门打开,带着耳机一挥手算是再见便跑了下车。
      她没有追随他离开的背影,只是看着窗外重新飞速变换的风景,心里莫名地一空。
      蔚安澜与邢孟尘为时一年的物理班圆满地画上了句号。这意味着他们高二的终结,高三的开始。最后的冲刺离她和他越来越近,近在咫尺。这也意味着他们再也不会在每个星期二、四晚上一同坐着这辆公交结伴回家。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热。每天的最高气温不断刷新着往年的记录。可对于即将高三的他们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烦恼作业学习的最后一个暑假,终于走到了尽头。
      正当所有人包括蔚安澜埋头苦读之时,季馨若走在大街上无所事事。她的家庭,她的父母是她放纵一切的原因,可这些当然不是她所想要得到的。
      用不完的零花钱,空荡荡的巨型别墅,永远开不完的会议出差,她一直在想她的父母对于她究竟又有什么意义,一味的提供钱财究竟又能填补些什么。
      距离上一次见到路嘉行已经有大半个学期的时间了。自那次莫名其妙地一起喝醉,他仿佛就这样悄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偶尔从蔚安澜口中听到他的近况也只是了了数语,自己找不到理由主动上前询问,可心里的疙瘩却总是时不时扰乱她的心。
      再一次。她又这样胡思乱想之中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他家楼下。这究竟已经是暑假里的第几次了。
      在家呆不住的她,无数次在街中闲逛至他家,站在楼底下许久许久,可脚步却无法再前进一步,无形的拒绝似乎一道有力的屏幛。有时这样一站一想就是整整一天,大滴汗从额头冒出心里竟也不觉得热,浑浑噩噩地每天来这里报到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但奇怪的是,她竟然一次也没见到过他。不知他是从来闭门不出还是已经别有他家。
      路嘉行身上的谜团实在令人费解。
      中午时分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季馨若站在路灯边没打伞,汗止不住地流她也懒得去擦,知了的声音一阵比一阵大,她低着头研究起自己影子,突然“砰”她闻声抬头,老式的楼道里出现的是许久未见的路嘉行。她的视力不是很好,眯起眼来,她看见他靠在门口,直立的双脚竟似在颤抖着。季馨若不由地走上前几步终于看清,原来此刻的他也在看着她。心似乎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本着本能和直觉她迈开脚步,终于在眼神交汇的那一瞬间抛开了所谓心里的一切胡思乱想。不去考虑是否该这样,为什么这样,而这样做了会怎样,她会不会后悔,而他又会做何反应。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情感占据了理智。
      有些匆忙的脚步在楼梯转弯处险些撞到迎面而来走得东倒西歪的男子,顾不得说道歉,她侧过身算是让道便继续上楼。
      微喘地走到六楼,季馨若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路嘉行靠着墙,蜷缩在那里。伤痕累累。
      静静地看着,不过几米的距离,一时竟无法逾越。
      半年未见。
      他不知何时已经坐倒,双眼微闭。白色的T恤又脏又破,脸上有几块红肿,嘴角有伤,渗出的鲜血还未干,手上的乌青似乎又比上次见面时多了几块。他看起来这样狼狈,并且,寂寞。这是她不曾见过的他,他本该是,一直一直地,开着她的玩笑并且不应她喊他的“小弟”,却不会寂寞,又怎么会狼狈。
      她想起上次她送他去医院,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季馨若此刻的世界一片安静,她深吸了口气,他微微一动。然后,他慢慢睁开眼睛,向她望过来。
      阳光因为玻璃的折射异常刺眼,而他的目光伴随着这些,就此深深地停留在她的记忆深处。往昔始终波澜不惊的眼眸,从不愿意向她透露过多自己的路嘉行,最多也只是唏嘘感叹。可今日,她竟从中看出了疲惫、痛苦,甚至还有绝望。拥有着这样复杂目光的路嘉行,让她手足无措。发生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她启唇,“怎么了。”
      声音微弱,不知他是否听到。事实上,他也没有回答,不多久,又收回了目光,恢复成初始的姿势。像一个受伤的刺猬,用双臂紧紧环抱起自己。但那转瞬即逝的脆弱神情,却分明诉说着他是需要关怀和温暖的。纵使他自己,从未发觉。
      几乎没有经过任何大脑思考的季馨若慢慢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她的手慢慢覆上他受伤的指头,又一点一点将他的手握住。他再次抬起头,眼神中似乎又多了一丝惊讶,可馨若看不见,痛苦和绝望,是她所能看见的全部。“进屋吧。”她说。
      这次,路嘉行没有拒绝。
      于是,在她拉他时很顺从地站起来。他的腿上似乎有伤,在站直的一刹,整个人略微地晃了晃,像要摔倒。但她没有扶他,而是等他自己找回平衡,却自始至终,不曾放开他的手。
      进屋后季馨若便发觉这里的常年不打理的凌乱,满地的垃圾与脏衣服,茶几上翻倒的酒瓶还不停地滴着,窗帘严密地拉着没有透出一丝阳光。她好不容易在泛黄的沙发上腾出一些空间,想着要找到酒精和棉花估计是没指望了。
      她让他在沙发上坐下,转身打了盆清水回来。拿着好不容易找到的干净毛巾,刚想擦,就撞上他沉静但若有所思的双眼。“你自己来?”她问,忽然觉得方才的行为太过亲昵多管闲事。
      少年的嘴抿了抿,点头。
      将毛巾放在他手中,馨若走到一边翻箱倒柜地开始找医药箱又或者任何对伤口有用的东西。终于在柜子的最隐秘处,她找到了一些创口贴,也算能救救急。
      她的视线又再次回到他身上,发现他还是半靠在沙发上,半垂着眼睛,眼神空洞无神,手里的毛巾动也没动。“喂,你不是说自己来么?”说是这么说,这次她没有迟疑,拿过他手中的毛巾,开始动手处理他的伤口。
      有时或许碰到了他疼痛的地方,路嘉行也不说只是微微一皱眉,或不自觉地发出一小声,她会放轻力度问,“痛吗。”他只是摇头。
      房间里安静的只能听到呼吸声,许多年之后,季馨若也不会忘记,她第一次到他的家,在为他处理好伤口准备起身倒水时,是他忽然的拥抱。
      一直无法将他视为比自己小两岁的初中小弟,一直不肯告诉她一切却替她分担忧伤的少年,紧紧拥住她的臂膀。刚拿起的水盆洒了他们一身的水,刹那彼此湿漉漉,他的脸颊紧紧贴着她的,温热的呼吸,还有,冰冷的泪水。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只是无声的哭泣,哭地让她心痛。眼泪流进她的脖子,顺延至下。而她所能做的只是紧紧地抱住他,仿佛这样能减少他的少许痛苦。他的压抑爆发地如此突然,剧烈,黑暗的房间里充斥着泪水的味道,她再也不在乎其他的所有,他不告诉她也罢,拒绝她的好意也罢,只要他不再如此悲伤,怎么样都好了。

      路嘉行的童年本来拥有一个异常幸福美满的家庭。他的父亲和母亲曾经被称为金童玉女,青梅竹马,他们是小区里最模范的夫妻。每周的双休日一家三口游玩出行是他们的惯例。
      “我们一家一定会永远幸福地在一起。”他还记得当初的母亲如此温柔地同他许诺。
      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水到渠成,安谧宁静。
      这样的好日子终结在他十岁那年。变故发生在母亲的一次体检,如同电视剧情节急转那般被查出患上了不治之症。这层阴影从此弥散不去,父亲从此日夜奔波,筹钱治病,打听各种偏方。眼看着母亲一天天憔悴,成日的昏迷不醒,呕吐喷血,父亲的生意垮了,他将最后的一笔钱放在了赌桌前决定最后一赌,结果自然是分文不取,倾家荡产。
      记忆里的周末惯例早已模糊,他记得最后的最后,母亲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离开了人世。从此父亲一蹶不振,成日的赌博饮酒,最后染上了毒瘾。
      “从那之后,他或许把我当成了一个出气口又或者是发泄物。拳打脚踢已是家常便饭,每每毒瘾发作而又没钱买药时,他的撕心裂肺让我看不到一点未来。”季馨若看着他手上那似乎永远消不褪的淤青仿佛看到了他内心难以愈合的伤口。他满心的伤痛和寂寞,她看得一清二楚。
      “馨若,我从来都不是正常人。我很痛苦也很害怕,有时候觉得自己简直就要疯掉了。对我来说,没有明天。”

      季馨若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身上总是有那么多伤。明白当初的他一味不肯开口告诉她实情。明白他的悲伤与痛苦。想着也许方才在楼道处撞到的正是他的父亲。可她又何尝是正常人。也许也正是因为同样的不正常,才将她引到他的身边。
      她慢慢松开双手,凑上前吻去少年脸上的泪水,他的眼神里有一些惊奇和困惑,没等他来得及问出口“你在干什么”,嘴唇温热而又柔软的覆盖了上去。
      “别哭了。”她对他说。
      可她自己竟没有发觉自己早已是满脸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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