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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1】青梅煮酒 ...

  •   酒不醉人人自醉。
      未饮即醉。只因其名曰为“青梅”。
      我拿过他的酒盏,饮下了一口。眼前升起薄薄的雾,他身后虚化的白梅花和夜色交杂在一起。入喉清甜,有青梅的味道。
      “琴姨酿的酒?”我在他身旁坐下。
      “是十年前我埋下的,和晚饭桌上的那梅花酿一道。”
      “那么说,是你酿的?”我有些惊奇。
      夙昧轻轻一笑,在雪色的映衬下,显得尤为素净,不似从前的明丽。“是。”
      我再无他话,干脆一把将酒壶取来,尽数倒入喉中,温温凉凉的酒顺着我的喉管流入腹中。我面上一烫,在微凉的空气中,显得极为不适。我酸着眼看着他。
      夙昧骨节俊秀的手拿着那盏酒,迟迟没有饮下。许久,终是放下了酒盏,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我凝了凝神,发觉是那所谓的凤印。
      玉上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一羽一爪,无不精细。夙昧复将同心结的红绳与之系好,应是死结,再也解不开了。他如今才拿出这些物什,是要向我说了是么?
      他道:“为什么不戴着。”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目光灼灼,语气中透露着质问之意。
      倒是他有理了?
      “不是我之物,为什么要戴着?”我眯着眼,看不透他。
      夙昧将酒盏放下,杯底与大理石的桌面触碰,发出轻微的声响。“既然是赠于了你,就是你的。”
      我闻言望着他,完全不懂他的意思,这玉是云启放在我榻上的,而夙昧他却说这是他送给我的。“不是你的东西,你为什么可以随意送人?”
      “你如何知道这玉不是我的?”他停了停,看向我,抿了抿唇线道,“随意?这又从何而解?”
      “你与我都知道,这玉……是凤印。”我斟酌的片刻,徐徐开口说。
      “凤印么?”他轻笑出声,而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竟是觉得他笑中略带苦涩,夙昧偏开头去,望着杯中酒说,“那么,袁云启是与你坦白了?他竟是说了……不过也是,他若不说,你怎会要急急离开元京呢。”
      “你知道什么?”我顿时觉得自己以往所建立的防线是无所遁形了,轻易地被他看穿,被他揭穿。关于云启的情思,我是最最不想提及的。
      他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他固执地掰开我的手,将这玉放在我的手中,合拢。饮下一口酒,对我道:“你又知道了什么?”他握住我的手微微抽紧,久到我几乎以为他不会去说了,他终是开了口。
      “……如果想弄清楚,不若听我将所有事情细细讲一遍,看看你是否猜得准确?”
      “好。”我应声下来,心中微颤。
      夜色溶溶,将身后的景致都晕化开来,我面前真正能够触及的,分得清楚的,却只有夙昧在雪中清晰的眉眼。
      夙昧生母是雅国的长公主,他舅父是现雅王时静先。他的父亲,就是我那入了土的名义上的夫君,袁崧海。当年袁崧海初遇长公主时,还未当上皇上,只是偏居一方的安乐王爷。无奈世事弄人,在梅花树下和长公主相遇、相识、相知。二人皆不知对方身份如何。
      二十三年前,雅国与大瑨有一战。那时,长公主刚刚生下夙昧,回到雅国,而袁崧海早已归京登基。结果自然是国力相对强盛的大瑨赢得了此战,而袁崧海的御驾亲征竟是遇见他的身边人。同床共枕数年,但二人皆是隐瞒着自己的真实身份。
      长公主上战场本是鼓舞士气,但却被袁崧海虏了回去。二人知道事情的始末后,气氛异常尴尬,但是情谊仍是在的。长公主不愿受俘虏,为了雅国尊严与一份信念,逃出了大瑨的军队,却在战场上被大瑨的士兵刺中,流血过多,此后的身体一直不好,没过了几个月就殁了。袁崧海自是后悔不迭。长公主令琴姨送夙昧至元京,袁崧海却无法认下他的儿子。便叫夙伯伯收养了他,并封了夙伯伯为长乐候。
      袁崧海打造了两块一模一样的凤印,一块置于朝堂的匾后,再不拿出,直到驾崩前夕才将此玉交给云启。一块当时则是放入了还在襁褓之中的夙昧身上。
      所以,夙昧当初见到我手中的云启的凤印后,很是震惊,也知道了云启的寓意,便说此玉为他的,后将他自己的玉给了我。而我却误会着他的借花献佛。
      我兀自地喝着酒,一口接一口。
      耳后他的话倾入我脑中,却在云中雾中浮起消散。我却发觉其实并不在乎他身份究竟为何。我想要的只是一方安定的生活。没有纷争,没有猜忌,没有繁复。
      人总是这样,得到了却还想要更多,贪得无厌,永不知满足。原先我只以为我听到了他的坦白与解释我就会宽恕,可是此刻的我发觉这是远远不足的。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即便是得到了又如何就能瞬间平复?
      眼前是浑浊不堪的,我竟是分不清真实还是虚无了。
      在浓浓的夜色里,我什么都看不清。我举着那壶酒,望向他模糊的身形,他鸦青的外衣,他墨色的长发,他玉色的面孔,毫无意识地便顺口而出,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那首诗: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雪夜薄凉,正如同这酒这人这心一般。
      他素色的里衫与暗色的外衣在这个夜中逐渐沉寂,他一直看着我,神色莫辩,却是阒静地听着我的念的诗经。
      我再喝了一口“青梅”,挑出了一旁酒坛里的果子,脑中不想其他,失了心神。看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那个人,语无伦次地说道:“我……这梅子熟了,要尝尝么?”
      他望着我的眼中似是有暗潮汹涌,像是有千淘万浪风卷残云,却留不得最后一刻的安宁。那眼里的波涛却被他生生止歇,但却一直压抑着未发一句话言。
      我自嘲地笑了笑:“瞧瞧我这脑子,寒冬腊月的,梅花刚开,哪里见得到什么梅子呢……”
      “你愿意么?”忽地,他打断我的话,深如夜的眸子依稀能瞧见一两抹光滑过。
      我疲惫地眨了眨眼,没有回答他的话。只觉得他在雪色映衬下的眉眼极佳,像极了我曾经许诺过的那位至死靡它的少年郎。
      眼前的人不等我的回答,却倏地伸手搭上我的下颚,低头吻了下来,我睁着黯黯不清的眼,感受那唇上的微凉。这个吻异常细致、呢喃,温热的气息在我眼前攒动,我的心跳不止,闭上了双眼,眼中一热,似是有什么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到了他的玉色的手上。
      我心里头那百转千回似是都被这一个吻给捋顺了,我不愿多想,不想多想。我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感受着好久没来的温存。舌尖在微微颤栗,睫毛轻轻触动,我一睁开眼,便眼睫便划过他面。
      我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嗓子有些干涩,轻声地说:“我看这梧山挺好……”我覆上他的眼,“你说会有人舍得放下他手中的一切……再不插手瑨雅之事,不去理会纷扰,就静静地和我喝着这青梅么?”
      我是不敢去看他的神色,所以任性地捂上他的眼,我以为这样我就可以看不到我不想知道的答案,但是我总是犯这种错误。看不到,并不意味着听不见猜不到啊。
      他喉结上下微动,拿下我覆着他双眼的手,没有正面回答我。他的指尖很冷,一如我此刻的心境。他始终沉默,眸光黯然。
      我忽地明白了一切,就算我欢喜他他也是这样对我,但是我们二人之间身上背负的,胸口所压抑的是不一样的,是相对立的。他也许会怨恨先皇的所作所为,他也许想要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一切。而我只是他生命中恰巧出现的。既然不是命定的,与那与生就带来的责任相比,孰重孰轻,我又怎会不知?
      而他的眼色深邃如海,穿尽了这浩瀚的苍穹,然而我与他即使再近再相依再深入,却始终相隔太远太远,心之间的距离看似渐渐接近,实则愈发深远,始终无法以一苇杭之。我想我应该是明白,我没有什么立场去让他放下多年谋划的一切。
      早在我当初问他是不是要去了这个“帝师”的“帝”字时,我就已经明白了。我所渐渐陷落的,我所坚持与努力的,不过是一场无用功。何必去试探呢?何必再伤人自伤地说一些摽有梅般的浑话呢?
      我竟是这般恬不知耻的要求他,我竟是向他坦言说向我提亲罢我年纪不小了。可惜,这都是一场空。
      他的手指一直没有温度,我抓了抓紧他,强笑道:“我是不是吓着你了……从前也没有过,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竟说出这样不知羞的话来,你不用来理会我的……呵呵,想来应是我喝醉了。”
      而夙昧却一反方才的态,眸色沉沉,我几乎是睁不开眼地倦了,他抱我入怀。我欲说什么也开不了口了,只听见他在我耳廓缓缓道:“若能有青梅煮酒,我自当求一生宿醉。”
      温凉的气息掠过我的脸颊,我闭上了眼,不再让那热流涌出。
      不知道是怎么的,第二日起来竟然是躺在夙昧的床上。他和豌豆都不见踪影,我昨日是喝了太多的酒,以至于此刻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四肢无力。
      琴姨端了脸盆进来,让我梳洗好,眼中有过几次闪烁与疑惑。我说:“琴姨是想说什么?”
      “昨日……你们,将话都说开了?”
      说开了么?什么叫说开。我为什么觉得反而是越来越闭塞了呢?原先我还能听进点劝,而今的我好像是更加地固执己见了。夙昧若想称帝,他就会坏了云启的基业,而大瑨,是我必须要守护的。不仅仅因为我是那个所谓的孝英德皇太后。我既然当初在老皇帝面前许下了承诺,我就必须恪尽职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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