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礼佛？作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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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北民众多信佛，其中尤以凤凰城众最为虔诚。细细数来，凤凰城外叫得出名字的大大小小庵堂庙宇就有十几座，其中以积香庵最为出名，香火最盛。
积香庵位于步云山的山腰。相传前朝有游僧途经此地，感慨此地人杰地灵。遂筑茅屋，传佛理。此僧后修成正果，于某日夜间圆寂，离去后道场香气弥漫，风吹不散。后来此地百姓便自发出财出力，始建积香庵。光阴荏苒，转眼百年过去，人世间改换了朝代，只有积香庵，香火依旧。
司马翎兰左脚才刚踏进庵门，梅远就觉得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等到司马翎兰整个人在庵门站定，四下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梅远只见四周的男子纷纷向各个侧门莲步轻移。期间或有看着司马翎兰的俊美发呆的，也很快被边上的嘱咐了两句话就脸色发白，转身就走。整个庙堂很快就不剩一个男子。
司马翎兰看着如此场景竟然笑起来，还低低的念叨着：“本地男儿还是如此害羞啊。不好，不好，要调教啊要调教。”梅远心里只觉得一阵尴尬，这主子好事都不做，坏事是传千里啊传千里，自己跟了这么个主子，真恨不得用什么把脸遮住。
正当时，外殿的执事尼姑悟听得小沙弥报得这一阵骚乱，远远就看见了一袭红衣的司马翎兰，悟会顿时头疼得只想扶额。面上却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得走上前去，行了佛理，口中念道：“阿弥陀佛，司马小姐今日怎么得空上山来了？”司马翎兰也双手合十，还礼道：“家母严厉，小生被母亲勒令闭门读书月余。书读得多了便懒于出门了。今日见暖阳于上，想起自己自从钻进儒生的书里后，渐渐竟疏于敬神，心中惶恐，特意上山来替佛祖添上几柱香火的。”
一番话讲的那叫一个冠冕堂皇。悟会心里冷笑，可着全凤凰城的人，上到八十老人，下至六岁顽童，哪一个不知哪一个不晓，你是被你老娘打的在床上躺了两个月，读的哪门子的书？真是鬼话连篇。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只是对着这小霸王，不打诳语可就要打出家人了。悟会只得干干的接话。
“司马小姐如今读圣贤之书，来日去考个功名，凭着小姐的聪慧仁心，必能造福一方百姓。也是功德一件。”看着对方笑的春风满面，好似寒冬里开的春花，悟会一边感慨此女子相貌过人，一边为自己的恭维话汗颜。这么多年的外殿执事做下来，倒是练得比当年未出家前还要世俗了。明年还是辞了这职位，到山里寻个清净之地，将这多年的课业都补回来吧。
悟会正想得出神，眼前突然看见司马翎兰甩着小马鞭，悟会整个人一激灵，这鞭子抽下来还了得？“司马小姐也请内殿进香，悟彻师姐正在讲经。” 连忙说着话，顺便一退后把通往内殿的路让出来。
“内殿？记得每次随母亲来积香庵，都是先在外殿上香，再进内殿听各位大师授业的。如今怎么一来就带我去内殿？”司马翎兰不解的问着，手上的小马鞭突然甩的快了起来，甩的悟会差点抖起来。悟会心说，谁敢留你在外殿上香？虽说上个香只一会子的时间，可这大殿之上人多嘴杂。别说等会你再来个强抢良民，就是随便调戏个男人，或是与哪个女子有了口角，自己这小小尼姑庵可就要起大风浪了。
“小姐听我说，每次司马大人来都会提前三日派人送文书过来，等到大人要来的日子，我们积香庵便清寺，将闲杂人等先请出寺外，省的有人冲撞了洛北监造大人。今日不知小姐要来，不曾注意过往来香客。若什么粗人在大殿冲撞了小姐，就不好了。因此上，才希望小姐能入内殿进香。” 睁着眼睛说瞎话，悟会想，自己晚上要多念两遍佛经以消业了。
司马翎兰半信半疑，挥挥手把梅远唤上来了。“你替我去听听大师讲课，回来好好与我转述。差了一字半句，仔细我打断你的腿。听见没？”梅远抹了把汗，感情您来逍遥我去听那老什子的经文？也不敢反驳，只得连连称是。
这话只把悟会恨得牙痒痒的，只听说帝王读书有书童代挨打，什么时候礼佛听经文也有人能代听了？更何况，你个小霸王就不能乖乖的去内殿呆着？你在外面晃荡得吓走多少香客？“那司马小姐，贫尼在这积香庵里陪你走上一走，赏赏风景，如何？”
司马翎兰微微一笑，“那就劳烦大师带路了。哦，对了。”她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来。“这里是五两白银，我母亲听说我要来这庵内拜佛，特意嘱咐我，多带了银两来捐些功德。一并替司马府上的长明灯添些香油，下午听完授业还要向菩萨求两张平安符给家父。诸多事宜，还请大师一并帮忙准备。”
五两白银？不愧是司马家，出手还真阔绰。悟会把银子接过手。“步云山上才入冬的雪景最是好看。然而积香庵里却没什么稀奇的美景，说来也只有偏院的牡丹虚名大一点。小姐可否愿意一同前往？” 说着叫过一个小沙弥，指着梅远说，带这位小姐进内殿听讲经去，要好生招待着。说完不等司马翎兰反应过来，便将袖一挥，做出个请的姿势。
司马翎兰也不退让，站直身子，大摇大摆就走在了前头。没走两步反应过来，“这大雪天的，哪里来的牡丹？”
悟会看着司马翎兰一脸诧异，心里暗自好笑。果然是被她娘亲关了两个月关的闭塞了，凤凰城都传遍了，积香庵的牡丹迎雪怒放，人人都把这当神迹了。
虽然对方脸上笑容谦和，但司马翎兰就是觉得心下不爽，知道自己被看了笑话，也不再问，加快了去偏殿的脚步。右手将鞭子捏紧，悟会不知道司马翎兰最恨被人看笑话，司马翎兰此时满脑子动着“我倒要看看你这冬天的牡丹能不能耐得了我的鞭子！”的念头，早忘了自己是来礼佛求平安的了。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偏殿门口。只见宝瓶门上题有“芳华园”三个字，笔法柔和，园名斯文，衬了冬日的牡丹，倒确实是个好名字。可惜如今，这牡丹要成死牡丹了！右手鞭子大力一甩，便冲了进去。
悟会暗道：“不好，牡丹！”连忙跟上，进了院门才发现，司马翎兰愣愣的站在那里，刚才的一身杀气早已消失殆尽，小马鞭也落在地上。才刚松了一口气，顺着司马翎兰的眼光向园子里一看，心脏顿时提到嗓子眼。
满园子的落地牡丹，开的旺盛。
通体透白的“刘氏阁”晶莹润泽，宛如美人肌肤，童女玉面。火红色的“火炼金丹”枝枝红艳，雪中凝香。
果然是，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然而更动人的是花丛中席地而坐的男孩。
一身紫红色的长衫，后摆在雪地上摊开，像孔雀屏一样美丽。娇小的身子，左手撑在雪地上，右手捧一朵牡丹在脸颊。大大的眼睛，莹白的皮肤，一时让人分不清，哪个是花哪个是人。
大概是被突然闯入的人吓到，男孩的眼里露出几分惊慌，只诺诺的说：“我，我没有偷摘，我只是闻闻。真的只是闻闻。”
司马翎兰此时只觉得心内狂跳，一步步走近花丛中心的美人。单膝跪下来。四目相对。
男孩几时见过这样无礼的女人，刹那间羞红了一张脸，急忙站起来要走，一双小手却被人轻轻握住。
“你可愿和我回家？”
一听这话，男孩子用力甩开了司马翎兰的手。颤抖的手指着司马翎兰，气得都哭出来了，“你，你，你个登徒子！”说完一脚踹到司马翎兰身上，踹完转身就跑，瞬间没了身影。
司马翎兰倒在雪地里发痴，悟会站在雪地里发楞，半晌无言。
突然，司马翎兰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雪。
一脸的若无其事，还捏了朵花说：“这牡丹真美啊，大师，您说呢？”
悟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呆呆的回了一个恩。
悟会直到将司马翎兰送上登山的路，目送着司马翎兰和她带来的家丁下人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山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刚才园子里的是哪家公子，方才一时不察，竟叫司马翎兰做出此等下。流之事。若是见着了那位公子，自己还得当面致歉才是。罢了，罢了，富贵人家的幺蛾子多了去了，自己一个出家人，本不该理这许多俗世。悟会一边摇头一边回了庵里，自吩咐司马翎兰的膳食去了。心下进山修行的心思倒是更坚定了。
这边一行人登着山，手上杂物繁多的几个内侍渐渐就落在了后头。司马翎兰可不管这些，她本就年轻体力好，又继承了母亲的一身好体力，这么多年的玩乐也搞不垮她的身子，反而有越来越孔武有力的趋势。如今身无杂物一身轻松，只想着尽快冲到山顶。“我与你们打个赌，谁能与我同到山顶或是先到山顶，本小姐赏他一个月的工钱。”说完不等家丁回话，便跑出了十几步，不多时便转了弯，没了踪影。
身边的几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赶忙向前追去。一个月的工钱虽说多，也不至于让众家丁如此拼命，只是这位大小姐要是在这冰天雪地擦着碰着了，自己这一群人可担待不起。就这样，一个跑一众人追，很快的，司马翎兰就到了山顶。同行的十二个人，只有两个跟了上来。
“哈，哈，小姐体力，实在过人。”三个人喘成一团，和出来的气在空中抱成一团白色的雾，很快又消失掉了。
司马翎兰深深吸了口气，把呼吸定了下来。环视这周围的山峰，无一不在自己脚下，连偌大的凤凰城，由此处看去也不过小小城池。此时司马翎兰胸中荡起万分豪情，心里也是思绪万千。
若说这皇朝霸业是六百年间长成的参天大树，放眼天下，凤凰城恐怕只算得上是树上的一片绿叶了。那自己算什么？绿叶上的一条虫子？终日吃酒打混，别说圣贤书，八岁以后自己就只知春宫不知天下事了。
家中爹娘对自己已然是不做奢望了。府里的内务不交给长女的夫郎，反而给了个外人。外务上，不说达官贵人，连娘亲恐怕都要忘了府里还有一个长女吧？大家恐怕也只知道司马碧莺同司马明月两姐妹对官位之争了。
自己，于司马府，于凤凰城，乃至整个天下，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存在吧？
借着长女的身份，得了许多偏宠。但自己资质平平，又贪玩，胆子也小，说的狠点，连心术不正都只敢在窑子里不正。
方才挨那一脚，心里无限伤怀。
倒不是真的对美人有多深的感情，只是觉得自己如今已下贱到为良人所不齿的地步了。想着大殿内男子对自己退避三舍，不由得苦上心头。
自己没什么志向，只求把自己的少年时日都抛在烟花巷里，好好的风流过，后半生自然守着夫郎，闲云野鹤，乐天知命。原以为凭着自己的身份定能过上这种生活的，最近这两年却隐约觉得，自己的风流要结束了。
“小姐，可是想念郎君了？”身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司马翎兰为这直白的问话一愣，转回头，自己身后还是只有那两个小厮。这两人都是七尺身形，稍微高一点的生了一张四方脸，身子骨较为健壮，站的笔直，一看就是个爽快人。另一个矮一点的，相对瘦小，不过生了张瓜子脸，桃花眼，虽是成人体格，面上却透着孩子气。
对于小厮的问题不置可否，倒是指着好容易跟上山来的两人问道，“都叫什么名字？几时来的府里？跟的是哪个管事的？”两个小厮一愣，大个子先回过神来，“小的安和，我妹妹安平，家里的田地收成不好，两个月前府里招下人，我和妹妹便进了府。原是在花园里的闲差，后来马总管见我们有把子力气，便调到马厩那里去了。如今是听薛大姐吩咐的。”
司马翎兰笑道，“原先是庄稼人？那你们才叫厉害，我是跟着母亲练过两天把式的。你看，府里的家丁都跟不上我。”司马翎兰眼珠一转，又说，“莫不是，你们也练过？说，进我司马府有何目的！”
安和连忙摆手，“小姐玩笑了，我和妹妹自幼家贫，一家四口靠着一亩三分地过活，吃饭都是难题，哪里来的时间练功夫。顶多是靠着一身蛮力，硬抗过来的。小姐莫要误会，我和安平两人绝非歹人，入府也不过想赚些银两补贴家用。小姐可千万不要误会。“这边安和还为澄清自己记得口齿不清，边上安平在一旁扑哧一声笑出来。安和才要训斥，只听得司马翎兰也爆笑出声。安和才意识到，小姐这是和自己闹着玩呢。
“安和啊安和，你实在可爱。哈哈哈哈。“因是在高山之上，司马翎兰的笑声又大，回音也跟着大了。安和只觉得满山都在笑话自己，窘红了整张脸。“我家姐姐，为人实诚，小姐这样戏耍于姐姐，今日答应的赏银可要加倍了！”做妹妹的终究是孩子心性，面前的人虽然自己叫她一声“小姐”，可三人年岁相当，又你追我赶了一路，她早已把司马翎兰当了一个玩伴，开口自然不再拘谨。
司马翎兰见这妹妹狡黠，心道，这姐妹俩一个老实，一个狡黠，倒是都很合自己胃口。改日就向薛总管讨来，把身边的竹遥，梅远两个傻子换下去。“加倍你是不要想了，不过，若你做了贴身小厮，月钱总要比现在翻一倍吧？”司马翎兰对下人的月钱没什么概念，但也知道，跟在主子身边的小厮远比下面做苦力的下人得的银子多。
安和摸摸脑袋，憨憨地笑道“何止翻一倍，可像我们这样的大老粗，哪里做得了小姐少爷们的小厮…”话未说完安平就轻轻踢了姐姐的小腿一脚，“傻姐姐，小姐的意思是，要把我们调到小姐园子里去！“说完转过来热切的看着司马翎兰，“小姐你说是不是啊？”
“我可什么都没说，你自己想多了。”司马翎兰故作高傲的抬起下巴，但脸上的笑意却把她的调笑之心表露无疑。
安平看司马翎兰不曾生气，也胡闹开来，一纵身扑向司马翎兰，嘴里还喊着，“小姐，你耍了我姐姐可别想耍我。看我泰山压顶！”
“我来螳螂捕蝉！”司马翎兰侧身躲开，乘着安平未站稳一脚踹下去，安平摔了够吃屎，满嘴的雪。
正得意着，司马翎兰一时不察，被安和一个扫堂腿扫翻在地。“我这可黄雀在后！”老实人狡猾起来也是一脸的狐狸相，这两人果然是血亲。
但事实证明人是不能得意的，这才扫翻了司马翎兰的安和，突然往前一跌，也搞了一身雪。原来是安平下的手。
三个人在雪地里闹得不亦乐乎。到最后，最调皮的安平反而是最先投降的那一个。
“好多年没有这么开心了。”躺在雪地上，喘着粗气，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司马家只有一个大小姐，娘亲只有一个夫郎，爹爹眼里只有翎兰。一家三口也曾在雪地里，笑啊，闹啊。自己当时才学了一首写鹅的诗，便颠来倒去的念。娘亲都不会嫌丢人，反而一个劲的夸自己，“我家兰兰好聪明。”
“我也是啊。自从离开了家乡，还是头一次这么疯玩呢。”安和讲的真切。安平却调笑开了。“你就知道满脑子的阿颖，连晚上做梦都阿颖阿颖的叫。真不知道那病秧子哪里好了。”
“病秧子？”司马翎兰有点好奇。
“她心上人。十足的病秧子。活了十几个年头了，也就几天是健康的吧？也不知道姐姐看上他什么了。一心一意要娶人家。还说娶了就守着那一个。前两日我要带她上窑子见见世面，差点没打我。纯情的跟什么似的。”安平用词逼人，语气却是极其温馨的。
“你就只能动嘴皮子！自己不还惦记着隔壁村的叶子。”老实人没花俏话，一句话就正中红心。倒把安平说的脸红了。
听着这些话，司马翎兰眼泪都快要掉下来。是不是真心真意，永远不能在富贵里活下去？
司马玲珑笑着摇摇头，伤春悲秋干什么。刚要开口调笑表里不一的安平，只觉浑身一激灵，就地一滚。一枝飞箭破空而来，直直插到司马玲珑身边的雪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礼佛？作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