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风云录——红楼梦前传》翟末

5、拨迷雾三姝造访，行权令协理贾府

　　“咣当”，二少奶奶手里的茶盏一下泼在了桌上，几个丫头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几个七手八脚收拾起来，子玠的身体像在棉花里一般，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手心冰凉。芳穗将二奶奶搀进了房间，帮着她宽了衫子。仙蕙捧着干净衣裳，呆呆地站在一边。几个丫头都默默无语，夏妈妈搓着手站在堂屋，二少奶奶并没有发话，她也不知是该离开还是该将打听来的全部回禀了自己家小姐。

　　芳穗替子玠换了大衣裳，微蕊递上了一个手炉，冰冷的手心里，一份温暖。子玠在一片麻木中感受到了疼，手炉的热度在手心里化开，刺疼着皮肤，有一种针刺一样的隐隐的疼，一点一点，弥散开了。

　　“将夏妈妈叫进来，芫芷，去咱们正房门口守着，任何人不准靠近上房。”子玠吩咐几个丫头，她在南窗下的椅子旁坐下，几个丫头环伺在侧，子玠的背脊挺得笔直。

　　“是”芫芷应了，转身出了东配房，夏妈妈挑帘进了屋。

　　“姑娘。。。。。。”夏妈妈喉头动了动，似乎是想安慰二少奶奶，但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妈妈，你将你今天打听到的，一字不拉说与我。”
　　夏妈妈看了看二少奶奶入雕塑一般的脸，心里不由泛起一怔怜惜，毕竟是自己本家的姑娘，自己是几辈子都在王家的，虽然没有了丈夫孩子，家里把她给了大姑娘陪嫁到了贾府，大姑娘就是她的孩子，她的主子。而今天的折辱，要从自己这个老婆子嘴里一字一字地告诉大姑娘，这个姑娘，昨天晚上才经历了自己的圆房之喜，早上满院的奴才们才欢天喜地地领了赏，没料到，一切都只不过一场海市蜃楼，一场镜花水月。

　　“贾府的爷们，过了十岁，都是要拨到外院居住的，读书在外书房，日常起居，像咱们二爷，是一位奶嬷嬷，四个大丫鬟，八个小丫头，六个洒扫婆子。咱们爷，有慧征，萃锦，懿德几个大丫头，原还有一位，只是一年前因病没了，懿德姑娘原是太太屋里服侍的人，爷给改的名，叫了个懿德。这位懿姑娘，原是外头人牙子那里买来的外八路的来路，却长了个好品格，七岁上买来，常拨了服侍太太屋里的女账房们伺候茶水，一来二去，尽难为她多认得了几个字，十一岁上给了二少爷，二少爷尽把她当了个活龙，只叫伺候笔墨，针也不动，线也不拿，她又会诌两句歪诗，二少爷房里竟乱为了王，自打了府里预备姑娘过门，二少爷就从太太的偏院搬去了外书房，奶嬷嬷何妈妈又管着新房的布置，只一月余的时间，那位懿姑娘竟怀上了。。。。。。”

　　“难道这些年，太太竟是一毫不知？咱们入府，二爷房里的人自然也是要来磕头的，她怎得回避不见，难道太太也是这么纵着她的，这难道就是贾府的规矩？”微蕊虽然素来性子安静，此刻话里也带出了几分怒意。

　　夏妈妈搓搓手，无奈道“太太怎么不知道，贾府虽然在爷们没成亲前有房里丫头，但这避子汤是不少的，都是各房的奶嬷嬷的活计，可是懿德用一味佛手姜茶换走了避子汤，待太太知道，先生已经诊出了有喜，太太只能发落了她身边的两个丫头，遣到了庄子上发卖，那日姑娘病了，太太拘了二少爷说了好一会儿话，更发落了懿德跪在太太屋外。再后来的事，姑娘也就知道了。”

　　二少奶奶端着茶，慢慢地抿了一口，不知是喜是悲，原来自己嫁人，嫁的不是丈夫，自己的丈夫，在自己坐着大红花轿进门的时候，满心满意想着的是另外一个女人。婆婆虽然帮着自己，但看情形，这个有了身孕的丫头，以后一定是会留在二房了，太太这几天过分的关怀和赏赐，原来只是为了缓解自己知道真相后的怒火与绝望。是啊，丈夫已经和自己圆了房，太太对自己这个二媳妇，疼爱程度似乎不输出生名门的大少奶奶，懿德已经在自己的屋里立过了规矩，一个怀着自己丈夫骨肉的女人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自己现在甚至不能流露出一点被欺骗后的愤怒，这样的一场欺骗，甚至众人将善后都已经做尽，自己除了大度一笑，表示接纳，自己还能做什么？喜，为自己丈夫子嗣有望？怒，为自己坐着花轿是丈夫却在另一个女子身边流连？哀，丈夫敬着，婆婆疼着，这房里人也是这么恭敬有礼，自己又怎么能哀？乐？

　　子玠冷笑，自己曾憧憬的相敬如宾，琴瑟和谐，一样都没有发生，今日何迁次，新官对旧官，啼笑皆不敢，方验做人难。

　　恒娥当影，原来只在东厢！

　　正出神，芫芷进来禀报，几位姑娘来说话。

　　子玠艰难得收拾起了心思，几个丫头也给子玠正了正容，芳穗将手覆在子玠手背上，子玠抬眼看了她一眼，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

　　“嫂子”四姑娘贾敏，进了屋子，后面跟着三姑娘贾孜，二姑娘贾敦。四姑娘终究不过十岁，年纪还小，进了屋子，直嚷“嫂子，我这些天可想来你这儿逛逛拉，可二姐、三姐怎么也不许，直说嫂子忙，屋里事多，我刚进来，看屋里丫头不都在自己屋里歇晌，只芫芷在廊下，你们看我说吧，二嫂子肯定在屋子里发闷，你们还不让我来。。。。。。。”三位姑娘略伏了伏，四姑娘就猴到了子玠身边。这三位姑娘，年纪其实不相上下，二姑娘贾敦也只不过十二岁上下，四姑娘就更小，时常还垂着辫。

　　子玠努力挤出了笑脸，“四妹妹一来，我这里可不就热闹，冬天日头短，你们一来啊时间更好打发了，微蕊，芳穗，给姑娘们端点心。”

　　三个姑娘行了礼，围着屋中央的一张桌坐了，“嫂子，身子大好了么？”胖胖的二姑娘问，“二妹妹有心了，吃了几天药，好得多了，妹妹们平日里都做些什么，今天怎么聚德这么齐全？”
　　“咱们三个多半也是闲着，只早上跟着女先生念两句书，午饭后跟着家下的绣娘做针线。”二姑娘老实做答。

　　“听说咱们家有宫中放出的从文馆女官俞大娘子给几位姑娘课业，听说几位姑娘都做得诗，什么时候也让二嫂看看妹妹们的文章。”子玠知道，贾府请了京中颇有才名的俞大娘子带着贾家几位姑娘念书，子玠的父亲曾有心给子玠和子珪也请一请这位俞娘子，不料王家人未上门，贾家已经重金聘了俞大娘子入了府中。俞娘子原是给四位姑娘授业，大姑娘贾悠去岁出阁，许配给了保宁侯长子许阚，如今内宅中是有三位姑娘在跟着念书。

　　“嫂子笑话我们，师傅虽然学问好，我们只是含糊着认字罢了，嫂子家现出着翰林院编修，拿着我们姐妹的鬼画符，可是要羞得出不了院子了。”贾孜忙推让。

　　点心果子摆上了，四姑娘挑了一块金丝枣泥小酥饼，“嫂子，别信三姐，三姐念书可好了，以前大姐都说三姐如果托生个爷们，咱们家许要出个状元哪！”

　　三姑娘又拿了块小酥饼，塞进了四姑娘的嘴里，“嫂子这里的点心也堵不上你的嘴，就你整天唧唧喳喳，一天到晚也没个停的时候，在母亲那里聒噪，嫂子这个小院子今后也清净不了。”

　　“娘，就爱听我说话，像你和二姐，说半天也不理我一理，哎。。。。。。我想大姐了。”四姑娘说着，仿佛若有所失。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嫂子，听说你娘家也有个妹妹，啥时候能来咱们家大，大姐走后，家里可冷清了。”

　　子玠看着四姑娘的娇憨样子，觉得心里不似刚才那么沉了，自己时候也有过这么无忧无虑的时候，曾几何时？这些年，在太太的眼前，辛苦地讨生活，终于在老爷太太眼前得了脸，配到了贾家，可是如今的境况，岂是当年苦苦谋划时候曾料到的？

　　正出着神，丫头进来报：“二奶奶，姑娘们，是该时候给太太请安乐，今儿个天阴，外头许是要下雪哪，几位姑娘的奶嬷嬷们把雪斗篷送来了。”

　　众人一阵忙乱，换斗篷的换斗篷，手炉添炭的添炭。二奶奶是第一次照顾几位姑娘，三个姑娘一会儿，你踩了我斗篷，我碰歪了你的雪帽沿，一派天真。

　　到太太屋里的时候，大少奶奶早已请过安候着大伙了，进屋子的时候，太太正和大少奶奶商量着明日放粥的事，二少奶奶才进屋，太太就指着四姑娘说道，“我说你们三个齐打伙地都躲懒，我还寻思着雪下了，嘱咐你们嬷嬷给你们添衣服，还是你二嫂子灵巧，斗篷是斗篷，手炉是手炉，把你们打扮得这么伶伶俐俐，她还没有好利索，你们若是这么累着了你嫂子，我可不依，你们二哥哥也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二姑娘，三姑娘都慌忙答到，“女儿明白。”只四姑娘，粘骨糖般猴上了太太的身，“娘，我们只是陪着嫂子解闷说说话，我们代二哥哥陪着嫂子散闷，他不说谢我，哪还有找寻我的道理，回头，我还要和他讨赏哪。”

　　太太笑着伸手拍了拍四姑娘的手面，“我的四姑娘，你大嫂子和我说了，年下家下事物繁杂，要你二嫂子帮着料理家务哪，带着赖妈妈听事了，以后啊，再没空看你耍猴了。”

　　子玠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贾府内宅的当家人是太太，回想晌午大少奶奶的话，家里都还只是几个管事妈妈执行，而太太主持家里家外，连大少奶奶也都只是纸糊的美人灯，摆设好看，却不中用。怎么会忽然让自己协理了荣国府，自己协理荣国府，大嫂子又怎么办，毕竟无论出身，性情，容貌，宗族理法，大少奶奶都是当仁不让的当家主母，怎么就轮到她这个过门不足半月的二媳妇了？

　　子玠的脑子中，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联系起来，可是现在除了懿德，她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敌人，可是为什么自己感觉这么力不从心，她觉得自己看不清周围的人了，一个个脸孔，一个个笑容，越来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