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风云录——红楼梦前传》翟末

40、束家宅据义履方，牵红线暗度陈仓

　　虽然说京中婚配，只问门第，少问两人年纪，性情的差别，但听闻要将十一姑娘许给镇海将军的事，二少奶奶还是吃惊的。只说以十一姑娘义忠王府老姑娘的身份，就不是寻常能给人做填房的。莫说是给一个三品的将军做填房，就是给哪家王爷做的继妃也是有委屈的意思。远的不说，就说大嫂子元楠，当年也是贾太太做小服低，在老王妃驾前服侍得好才求来的，饶是这样，还要大少爷自己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且是长子嫡孙才配了大少奶奶，如今要将花朵一样的十四姑娘给长了将近二十岁的一个三品武官，着实是低嫁了。

　　因又问子珪：“老王爷准了？十一姑娘好歹也是他们府里老姑娘，且在待选的单子上，怎得就这么放出来了？”

　　“待选？咱们这样的女孩儿进了朝堂，也就是件玩意儿，说着赏人，把你指去个功臣悍将家当个妾侍也是平常，哪管是七老八十，脸垂痰诞的老人，姐姐瞧着咱们尊贵，在上人们的眼睛里，咱们和家里买的那些丫头们又有什么两样。家里，朝里若用着你，莫说你还没入宫，过了正主，就是到了正主身边又如何，就仿佛大哥房里的事儿，可不是大哥的丫头，也给了二哥了么？”

　　子玠伸出手，笑着重重刮了一下二姑娘的面皮，“我把你这不知道害臊的小蹄子撕掳了，真是不知道轻重，这样的话，也是你一个姑娘该说的，他们兄弟为个姑娘作好作歹的，你听着也当不知道就是，怎得嚼起舌头来了。眼见着你也是待选的人了，只这嘴上的不谨慎，以后怕不要有祸事哪！”

　　二姑娘也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话头赶到这儿了，妹妹知道不是了，只是那个小姨娘实在是不成样子，把家里搅了个底朝天，老爷太太忌惮着她有身子，不和她一般见识，我又是姑娘不好和她对口，她就在家里摆起主子的款了，天天寻李觅张，连几位姨娘见了她也退避三舍哪。”

　　这倒也是奇闻一件，子玠才到家，就听太太抱怨二兄弟不长进，只是说这新进的小姨娘如此气焰，倒没听太太说起，许是太太自重身份，不愿显出和她计较的样子。

　　子玠道：“这个丫头倒是还未见过，总也要见一见的好，没得咱们安分守己的一家子被她搅和了。”

　　二少奶奶瞧着二姑娘，发现二姑娘通身都换了新鲜衣裳和首饰，又笑道：“真是如今不同了，通身也气派起来了哪，我还特特得准备了一幅步摇，要给你添妆，倒是没想到，母亲真是下本钱打扮你哪。”

　　二姑娘这会儿才露出不好意思来，仿佛占了谁的便宜去，不好意思低了头：“还不是为着选挑的事儿，母亲天天琢磨怎么捯饬我，倒把她年轻时候的首饰给了我不少，又新打了好些新鲜样子，如今可不是要带不过来了。”

　　子玠点点头，水氏的脾性自己素日是知道的，对待子女们出手向来大方，并不苛待，更何况二姑娘正是有正经事儿的时候。说到选挑，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儿，才说道：“过了中秋礼部达了名，倒是接了你我那儿去住可好，一来咱们姐妹俩也再一起待些日子，要真把你选走了，想再聚可就难了，二来，我们家太太爱热闹，家里不时也有几位一起待选的姑娘，你也认认人，日后家里难照顾到你了，你和那些姑娘们也好照顾照顾，也省我一分担心。”

　　二姑娘笑道：“倒是服侍姐姐的事儿使得，若是让我应酬那些太太小姐，可真不让人喜欢。”

　　子玠笑着嗔她：“才当姑娘就嫌烦，日后自己有了小日子，可怎么好哦。”

　　话才出口，二少奶奶就意识到这话不对，二姑娘眼见着要走一条不同与她的路，其中艰难苦楚，远非自己能预计，这小日子于二姑娘，是此生无缘的了。二姑娘神色暗了暗，但并未流露出来，姐妹俩一时倒冷了场，二姑娘用手托着腮，用手指捻动银盘里的石榴子，凤仙花染得的指甲，饱满圆滑，虽然并没有蓄长指甲，但衬着雪白的手面儿，也是分外好看。外头知了叫一阵，歇一阵，姊妹俩对着发了一会儿呆。

　　外头小丫头来报，说太太午觉醒了，请两位姑娘过去。子珪搀着姐姐，带了自己的两个丫头就往前头来，才走出院子，夹道上就见几个人聚在一块，有个穿着粉色衫子的女孩儿，正指手划脚得说着什么，在走近一瞧，另一边，是封姨娘的丫头幻翳，幻翳低着头，垂着手，听着那个粉衣女子说话。

　　“怎么我就不能瞧了，你这偷偷摸摸，才是心里有鬼，就是你主子跟前，我要瞧，她还不巴巴得打开么？”

　　幻翳回道：“那请欣姑娘到我们院里，亲自禀告了封姨娘，若是姨娘让瞧，我们做下人的自然不敢违拗，我们下人，只知道谨守本分，所以才不敢做主让姑娘擅自打开。”

　　那个粉衫女子声更高了，“你这是拿你主子来压我一头么？她肚子里爬出过长子，可我现在肚子里的可是这府里的长孙哪。”

　　二少奶奶和二姑娘齐齐皱眉，互望了一眼，这府里，固然人人都知道大少爷是姨娘生养的，可记在太太名下，就是姨娘自己也不敢唤大少爷一声“儿”的，这个丫头这话，既是发了太太的私意，又揭了封姨娘的伤疤。

　　二少奶奶走近那伙人，幻翳远远瞧见了，忙给二少奶奶施礼：“大小姐”。

　　那个粉衫女子见幻翳冲着自己背后施礼，回转了身，见二姑娘搀着一个人，心里忖度着，这就是出嫁了的大小姐王子玠了，忙换了笑脸，远远的福了福身，“听得大小姐回门，正要赶去磕头哪。”

　　子玠冷冷地说：“你是哪一房的丫头，我为什么凭白受你的头，大小姐也是你叫的，叫大姑奶奶。”

　　这一句话就把她蹲在了那儿，粉衫女子的脸上和开了颜料铺一般，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幻翳身后的一个小丫头，见粉衫女子吃了瘪，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粉衫女子听了别人嗤笑她，更是涨红了脸，低了头，但不忿之色写了满脸，“婢子是二少爷房里服侍的人，名叫欣儿。”

　　二少奶奶也不瞥她：“这个点儿，老爷太太都在歇午觉，你怎得就在夹道上高声叫嚷。”说着，有对她身后两个小丫头说，“这个丫头不懂事儿，你们也不说拦着点，难道你们二房没有主事少奶奶，丫头都是野人么？”

　　这个丫头又欲待说什么，胸脯鼓鼓了几次，二少奶奶终是出了嫁的人，自有一番主事少奶奶的凛然和犀利，神色虽仍旧恬淡，但眉角之间隐约可见的不快，足以传递到人，让那个丫头再不敢多言了。

　　“你们两个，将这个不懂事的丫头押回你们房里，今儿罚她不准出门，若说有谁不服，就说是我的话。”二少奶奶吩咐两个小丫头。

　　遣走了那个祸头子，子珪自己带着丫头退出了十步之外，好让幻翳和二少奶奶说话，幻翳有些不好意思，“奴婢办事差了，还劳姑娘给出头。”

　　子玠笑笑，“没得看你被别人白欺负去了。你这倒是为什么起了争执。”

　　幻翳指了指身后的一个提盒，“姨娘打听了姑娘在二姑娘这儿，差我给姑娘送的吃食，她非要打开看，我不愿意，可不口角上了。”
　　子玠笑笑，“代我回去谢谢姨娘，得了机会，娘俩也见见。”

　　幻翳摇了摇头：“这回恐怕难了，因这位欣姑娘，太太把府里的姨娘都嫌了，因她有着身子，气不好朝她撒，几位姨娘都倒了霉，如今都不敢往太太身边凑，单等太太消气哪。”

　　二少奶奶一皱眉，没料到真如二姑娘说的，这个小丫头把府里搅乱了，几位姨娘跟着也受了无妄之灾。就顺口告诉幻翳：“那就请你代我给姨娘带好，只说我身子很好，临盆的日子就在十一月前后，产婆什么都预备下了，姨娘不必担心，下回来，还带着小娃儿还看她哪。”

　　幻翳点点头，“奴婢自然带到。”又指食盒，“这可怎么处置。”

　　“你只前头去交给我陪嫁的夏妈妈就是，你芳穗姐姐她们我遣了她们家去了。”

　　几个丫头辞了子玠往前头去了，二少奶奶赶了两步，找到了妹妹，姊妹两个一齐到了太太那儿，老爷带着两个儿子，姑爷都进了内宅，因今儿姑爷上门，特特把两个儿子从学堂里早早唤回来作陪，子玠瞧了瞧二少爷一幅臊眉耷眼的颓相，心里就更清楚了两分。

　　一家子坐了一桌吃了晚饭，老爷兴致格外高，翁婿俩喝了些酒，太太打发了小夫妻，在府里一处求阙斋歇息了。

　　二少爷喝得很有些醉意，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床上，子玠服侍了他躺好，几个丫头也都回来了，就让丫头服侍自己在净房里洗澡。外屋搁着下午幻翳提着的提篮，子玠揭开里头是几个整整齐齐的纸包，打开一瞧皆是阿胶，燕窝等物，她就势吩咐了方穗等人收了。又问道：“给兄弟和妹妹的礼物你们可送到各家了？”芳穗回道：“才来就家去了，还没打点哪，今儿这天还没黑，回头就乘便都分送了。”

　　子玠点点头，二少爷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听了这话，在里头嚷了一声，“还有给姨娘的礼，打点收在那里，也一并送去。”丫头们翻找了，果真有一份礼，签子写着封字，子玠明白是二少爷心细，私下额外准备的，吩咐芳穗也一并送了出去。

　　小夫妻俩在王家住了两夜，子玠陪着太太说了两日话，二少爷还被老丈杆子领出去会了朋友，王老爷子大儿子不在身边，二儿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三儿子还小，正是想管教儿子没有对手的时候，得了贾二少这个略能训诫得的材料，可是过了把老子训儿子的瘾头，从学问问到交朋友，从念的文章到世俗经济，问了个底掉，子玠又趁势和父亲提了二少爷课请名师的事儿，要王老爷出面请当年王大爷的师傅去贾家，王老爷满口应承了下来。

　　到了第三日，小夫妻二人辞了家里回转贾家。进了府门，在轿马厅中，就瞧见了史夫人寻常乘坐的那顶小轿，知道舅母在府里。便先去了太太正厅，拜见太太和舅母。

　　正厅上并没有寻着太太，问着丫头，大丫头宝绮扶着二少奶奶坐了，细细告诉：“二奶奶去了两日，家里可出了点事儿哪。就是前些天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太太家的什么亲戚，托了寿山伯太太来家里说亲，意思要说咱们家三姑娘，奶奶知道，一者这老倌儿都胡子老长了，就是生个丫头也能和咱们三姑娘差不多年岁了，二者，咱们姑娘是待选的怎好许人。太太用这话回了寿山伯太太，谁知人家说，是今上圣人的意思，功勋亲贵家的姑娘，看上哪个就是哪个，是今上格外恩宠，特打听着咱们姑娘好，才来的。可不就把太太难住了，说过几日给回话儿，这消息一会儿就传到了姑娘们的绣楼，咱们姑娘一听，直直地就闭过气去了。救起来，也不说话，也不吃东西了。”

　　二少奶奶倒吸一口冷气，这消息，可比听了十一姑娘要嫁那位史将军还要骇人，那将军看着受今上的其中，一来没有根基，二来是个南蛮子，内宅如何行事，委实没有人知道。三姑娘也没有个从一个娘肚子爬出来的亲兄热妹的，如就这么过去，万一是个憨货，那这一生也就毁了。

　　二少奶奶问宝绮：“那老爷怎么说，那位史将军可是曾经来过咱们家的。若太太不好回他，老爷出面回他也是一样的，他好歹和咱们老爷也有一场酒的交情。”

　　宝绮叹了口气，“还说老爷哪，老爷还嗔着太太，说是太太家的莫名其妙亲戚，是太太招来的，太太可不这也就和老爷口角了哪。”

　　嫁进来快一年了，期间事情不少，无论多难的事儿，听说太太和老爷起口角倒是第一回，不过仔细琢磨，老爷这罪名也按的莫名其妙，本就不是太太招来的人，这位史将军，是寻这太太姓氏的由头，打好了算盘来的。太太莫名受老爷这番话，好似自己这个嫡母苛待庶出的儿女一般，太太生气，也着实是人之常情。

　　问着宝绮，知道了太太并史家舅母在姑娘们的院子里，就往那儿去了。

　　太太，史太太，大少奶奶，几位妈妈都在三姑娘的屋子里，丫头手里端着一碗羊酪，史太太正掰开揉碎劝着，一会儿是姑娘身子金贵，要善加保重，一会儿又是许与不许都要看缘分，甚至把三姑娘在地下的娘都搬了出来劝，可这些都解不了三姑娘的心事的，她还是呆呆的，也不哭也不闹，麻木着。

　　三姑娘别气得厉害，有了些耍小性，威胁太太的意思了。子玠深知，嫡母对庶出再好，也只是面子情而已，你乖巧懂事，老家多疼你一些，若你一味弄小性，终究吃亏的只是自己。

　　进屋见了众人，太太也只嗯了一声，显然心思不在二奶奶身上。太太指着二少奶奶对三姑娘说：“你二嫂子也回来了，她是刚嫁人的新媳妇，你问问她，可有没有一个为着没说定的亲事像你这么要死要活的？莫说你的亲事还没准，就是我们吐了口，让你去了史家，你也不该做出这个样子，你这是给父母脸色瞧么？”

　　这话说的犀利且毫不留情面，不但言语是斥责三姑娘不懂事，且是威胁着若她一味这么闹，是要答应史家婚事再不顾她死活了。

　　大少奶奶在一旁附和道：“是啊，三妹，这位史将军，虽然年纪大了几岁，但我打听着，他圣眷正好哪，瞧你们这些待选的他都能说到家去，日后的前程更是不用说了，哪家姑娘跟了他说不定还有一二品诰命的命哪。。。。。。”

　　“你这话也太长远，且说不到那儿哪。。。。。。”大少奶奶的话被太太一下子喝断了，若说刚才太太训斥三姑娘，子玠还猜度不出太太对这门亲事是赞成还是反对，此刻，显见太太多这事儿不但反对，连听一听，都觉得不舒服了。

　　大少奶奶显是没料到太太会这么呵着她，只能讪讪地不言语了。子玠看着大少奶奶一张艳若明霞的脸上，闪现出的欢喜之色，又想起了那日子珪告诉的，北静王爷是给那位史将军提了十一姑娘的，心里一番个儿，突然想通了些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