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基友一生推》天台一棵草

8、第八章

　　李锐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唐衍会有这么多的勇气，在无数次被他四姐哄打出门后居然还能面无异色地每月定时上门拜访，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把一身脏兮兮的西装也穿出一种不同凡响的气度来。
　　其实唐衍也不明白。
　　他不是什么有钱的富二代，他年迈的父母也不过是普通单位的退休职员。
　　他的生活过得还不错，有车有房，虽然都是供的，但在那个连自行车都倍有范儿的年代里已经算是非常了不起的青年才俊了，每年过年到乡下叔父家去拜年时，连他们村村长都会特意到村口去接，人多了的时候还会点上一杆火红火红的大鞭炮。
　　当然了，他所得来的每一分钱都是靠他自己的辛勤经营得来的，一切都有序而良好运转着，而他也相信将来会更好。
　　但一切都在一次触目惊心的事故中有了些小小的变化。
　　当他看着那个苍老的妇人倒在血泊中时，他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他这辈子算是完了。
　　似乎是带着某种神秘的征兆，他知道他完了。
　　其实他很清楚，他并没有任何法律上的过错与责任：他没有喝酒，也没有超速，更没有违规行驶。但他依旧感到了深深的罪恶感，他挺直的腰杆决不允许他有一丝侥幸。
　　他的父母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从小就对他灌注了所有良好的品质的必备思想，而那些善良正义的种子也如愿在他身上发了芽，生了根。
　　他的一切都几乎是无可挑剔的。
　　奉公守法，又不失人情地，他在旁人的交口称赞中走过了二十多个年头。而这平淡的一切终于在一个乍凉的初秋里画上了句号。
　　跪在压抑的灵堂里，唐衍早就做好一切被谩骂辱打的准备，也做好了被伤者家属索要天价赔偿金的准备——他会毫不犹豫地都扛下来的，他相信自己那一米八多的个子还足够强壮也足够年轻可以扛下这一切，都没关系的，只要能让他或是他善良的父母的良心得到一丝小小的慰藉，就都没关系了。
　　但没有。
　　他臆想中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
　　真正开了口又动了手的不过是几个满心伤惫，又手无寸铁的女眷，她们的拳头除了那略尖锐的指甲划下的几丝浅浅的血痕以外，什么都没留下。而伤者的配偶由此至终都保持着沉默，仿佛他只是一个毫不相关的过路人，尽管在十多个小时以前也的确如此，但倘若不是因为那双苍老的眼里的悲哀太过深沉，他甚至会忍不住恶劣地臆想这对老夫妇其实感情浅淡，貌合神离。
　　可那个冷静得有些可怕的孩子却打了他一巴掌，很用力很用力地打了他一巴掌，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那火辣辣的耳光过后自己那半边脸肿起时的节奏，就跟吹包子似的，他有些麻木又迟钝地想到。
　　很痛啊，真的很痛啊。
　　那他是应该感到欣慰呢还是气恼呢......
　　事实上都不是。
　　他觉得心疼。
　　看着那个孩子空洞的眼睛，他觉得心疼。
　　是他害得啊，明明还是个孩子啊不是吗？却不得不在已经懂事记事的年纪里忍受这种悲痛。看着那个孩子俊秀却冷漠的面容，他难过得几乎要掉下泪来了。这时候他才真正觉得悔疚漫天铺地地汹涌而来，仿佛是决堤的海水，愤怒地将他拉进了深渊。
　　他果然还是自私的吧，在那之前，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伪善的良心好过一些而已，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地感受到了生命蓦然逝去的措手不及与悲痛，才真正看到了自己双手粉饰太平后所沾染的原罪。
　　果然，生命不是嘴皮子能欠的债，只有切肤了才会痛。
　　此后，他就常常带着各种昂贵的礼品登门拜访，然后被骂，被赶，被揍。
　　如此循环，周转不息。
　　为什么呢？仅仅是因为那已经逐渐淡然的愧疚之心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很想再看看那个孩子，想看看那个孩子重新变得有生机的样子，只要那双眼睛能重新变得鲜活，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偿还，功名，利禄，哪怕是屈膝伏地也是他应得的。
　　“神爱世人，愿主宽恕”

　　为着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他做了很多在旁人看来无法理解的事情。而他一个大龄男青年甚至中年，每每被父母催促成家，也都会卑鄙地拿那件意外做借口，而那正好勾起了父母的愧疚心，自此便不再言语了。
　　从前似乎理所当然，堂堂正正的一切，在那个傍晚蓦然加快的心跳面前，都成了一份他再也无法负担的罪过。
　　已经不是懵懂不经事的小青年了，他爱过，也恨过。而那份渴望是他从前拥抱过的所有女人加起来也无法给予的强烈与迫切。
　　他知道，他这辈子是真的完了。

　　而这一切李锐都无从得知。
　　他依旧鲜活，依旧年轻，依旧温暖得如同初春的朝阳。
　　他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学，他还会成为很多很多人心中的美好。
　　他应该生活在那片蔚蓝清澈的天空下，肆无忌惮地笑着，像所有普通的少年一样平静地长大，读完高中后读大学，顺利地参加工作，然后谈一段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恋爱，最后在所有人艳羡的目光中结婚生子成家立室。
　　多好啊，就像以前的我一样。
　　可如今的我却连爱的权利都失去了。
　　这是唐衍喝得烂醉后，躺在一个陌生男孩身上沉沉睡去以前脑海里唯一的想法。
　　那想法那么深，那么重，就像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让他深坠其中，再无艳阳天。
　　那，是连上帝都无法饶恕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