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雷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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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日头毒烈，白色的海岩被晒得滚烫异常，雷亚奥利西斯的目光游离在石块投下的阴影上，眼角不小心漏进海岩反射的太阳光，顿时目视白晃一片。
但是他仍一动不动站着，汗水顺着他刚剃了胡子的下巴滴到他的手上，微微有些痒。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眉毛上有一滴汗落到眼睛里，他只好边伸手揉边对站在面前背对自己的、穿着黑色披风的持剑者道：
“依我看，在篡夺者的军队到来之前你就已经被太阳烤干了。”
持剑的人纹丝不动，低沉的声音里有一丝掩盖不住的疲惫：
“她走了吗？”
“可能现在诸神来一场大雨，你那可爱的小小鸟才肯飞走。”他抬头勉强看了看天，碧蓝得像块上好的琉璃，眼所及之处除了无边无际的蓝色以外并无他物，“换一句话说，大概王后他妈的是不可能走了。”
泽维里斯转过身，脸苍白得把雷亚吓了一大跳：“为什么？”
“你是谁？”雷亚反问。
泽维里斯眼里闪过讶异，但还是接口：“泽维里斯玛瑟。”他或许以为雷亚在日头下晒得太久了，伸手扶住他，“你没事吧，奥利西斯？”
“你是谁？”雷亚避开泽维里斯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追问。
他愣了一下，手下意识地紧握住长剑：“……伊里赛特国王。”
雷亚紧盯着国王深色的瞳仁，轻声道：“她说，海贝圣城——永不落日。”他看到泽维里斯又重新转过身，面向海贝高大城墙外无垠的大海再次陷入沉默。
半响，国王的声音顺着一阵凉爽的海风吹到他的耳边。
“我真的是你的国王？”
“陛下，我对您的忠诚毋庸置疑，可是即便如此伊塞瑞音也是伊里赛特的王后，您不能剥夺她与傍夜王朝共存亡的权力。”额头上的汗被吹得凉凉的，让他很舒服，但风却又忽然停了。
“她原本可以在彗岩城过她自己的生活。”国王轻声叹道。
“陛下，现在似乎不适合办离婚手续，学士们都已经无心理事了。”雷亚抹了抹脖子上的汗，“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傍夜王朝与所有人都无关，但从另一个层面上而言，它与谁都有剪不断的关系。”
“如果在王朝日落之前她离开王城，那么至少她还可以拥有全新的生命。”
“全新的生命对她还有意义吗？”雷亚望向城墙外波澜荡漾的大海，“如果一切都消失了的话。”
傍晚的时候，伊凡大学士捧着一本灰尘满满的典籍推开雷亚奥利西斯卧室的房门。
“你怎么想到把这本书搬出来了？”他诧异地抬头，看到老学士白胡子遮盖下的脸微微涨红。
“这是‘海王’泽维里斯当年留下的兵书，大人。”
“别的先且不说，这本东西已经是一千年前的老古董了……”他咕哝着接过那厚厚的东西，用力擦去卷起角的书皮上的尘埃，依稀还能分辨出书名：《傍夜军防攻守战略及伊里赛特地形分析录》。
他把油灯稍稍调亮，移近了看，随意翻开了几页。书页间透出一股长期闷憋的霉味，手指摸上去的时候有种脆脆黏黏的感觉。估计连这本书自己都没想到还有重见阳光的一天，可能当年泽维里斯一世打下这江山的时候也感慨自己是不是写了本兵书有些多此一举。
他细细地看，神情严肃得让外人根本不知他实则毫无目的。
“……星河城外的河间区域有高闸，引敌围之，放闸即成孤岛……”
多么漂亮的战略！他心想，只可惜当年海王在此大捷，一千年后和他相同名字的小毛孩却在这里被自己的封臣打得落花流水。雷亚干笑了一声，河间区域近些年随着雨水量和河水流量的减少渐渐连在了一起，星河城外那个闸也早在三四百年前被霍里三世给拆了，说是为了让国王大道更加宽阔，而那个闸的建筑过于庞大。
“……海贝王城半临风暴海，防事天成……”
海贝城有异常坚固的护城墙，伊里赛特的风暴海以外常有未知世界的入侵者，然而无论侵略者用怎样的炮火攻击，厚三丈的城墙依旧纹丝不动，连灰都没掉多少。换句话说，傍夜王朝能在伊里赛特历史上站住千年的主台，有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这坚固的口袋地形。如果“篡夺者”没能造出足以摧毁护城墙的炮械，那么可能只有等海贝王城里的人统统饿死后才能看到傍夜的落日，而据他所知，“篡夺者”如果和他们玩持久战，那么几乎就等同于是把自己的手砍断后跳到鲨鱼海里的情形。
毕竟伊里赛特忠于王朝的诸侯们还有很多，只不过王城离得太远而显得有些手短。但只要出于他们共同的信仰——旧石堡里的诸神，他们的旧神世界——就一定会伸出援手，只要有足够的时日。只要有足够的时日，雷亚听出自己心里的声音有些颤抖。到时候“篡夺者”就会潴留在海贝王城前，前方是国王铁手，而后方就是旧神世界的巨大援军。
可是，真的只要有足够的时日就可以了吗？
而“篡夺者”，格里温佛温涅，真的会同那些未知世界的侵略者一样——造不出足以摧毁铁壁的炮械吗？
如果两者的答案都是肯定，那么泽维里斯的脸上就不会只有绝望的神情。
“伊凡大人，你再看看书上‘攻略’那一节，把上面提到的王城里的疏漏都补得严实点，‘海王’当年是风靡一世的英雄，他这本东西我可不信只有我们手头有。”
雷亚皱着眉把灰尘飞扬的旧书丢给了老学士，大步离开满是呛人烟灰的卧室。
他到城墙上的时候，看到伊塞瑞音正在给泽维里斯系披风，她的眼睛像闪闪发亮的黑杏仁。伊塞瑞音看到雷亚过来，急忙招了招手，泽维里斯国王也转过身来。
“二位陛下今夜看上去很不错。”他按下重剑点头，看到旁边还站着一串国王铁手，不由微笑着打了几个招呼。
“逑诺铎克爵士，流血之前找个女人是个不错的选择。”
“多谢你的提议。”逑诺爵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不以为意，接着对边上的高个子说：
“洛里坦桑爵士，听闻上次您在主城门上击退‘篡夺者’精锐部队的英勇事迹，实在令人激动。”
洛里爵士微笑着欠身：“首席大人，不胜惶恐，保护王城是坦桑家的荣耀。”眼神却有意无意地刮过一边的伊塞瑞音脸上，雷亚看到王后察觉之后就往国王身侧避了避。他假装没看见，又对洛里边上的矮个子说：
“恕我直言，只有你没有挡住我的视野，乔格里克炎爵士，从你的头顶上我似乎看到了……”他忽然压低了声音，有什么东西慢慢捏住了他的心脏，“……黑帆船。”
他起先以为自己眼花，但众人闻言惊恐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后，那已成为了残酷的事实。
远方黑色的大海上隐隐的有细小的轮廓浮出，融化在夜空里难以分辨，但船头的灯光若隐若现。
黑色是不信奉旧神的“篡夺者”的颜色。
“不可能，这不可能！”乔格里爵士最先叫起来，“他们没有攻械……”
“乔格里大人，或许他们真的造出了摧毁‘铁壁’的巨炮。”洛里爵士皱眉打断小个子的尖叫，极力装作平和的语气，“我们，我们可能……必须全力应战。”
如果没有十足的进攻把握，“篡夺者”是不会蠢到直接从海上绕路过来送死。雷亚口中干涩，面向国王与王后挤出安慰的语气，然而他知道连自己都有些腿软：“二位陛下，现在他们是逆风而行，无论他们出于什么目的拥有什么器械，眼下我们毕竟还有一个黎明的时间。”
泽维里斯一定早有预见。但一个黎明——如果猜测准确的话——根本于傍夜王朝没有任何帮助。
那不过是真正死亡来临前的短暂的片刻喘息，用以布置后事、交待遗世的叮嘱。
他看到国王慢慢握紧王后的手，苍白的脸上仿佛隐隐正写着什么斗争。
逑诺爵士按下重剑，单膝触地：“陛下，旧神世界不会遗忘我们。”
雷亚看向逑诺，又看向伊塞瑞音——国王的小小鸟从宽大的怀抱里钻出来，此刻她倒是比在场所有人都显得冷静。
她站在泽维里斯面前，仰面看着他，两眼像今夜的星星一般。雷亚只闻得她的声音溶在一阵浓郁的花香中席卷而来：
“陛下，我以旧神之名起誓忠诚于王朝并深爱着您。我愿代您与各位大人去远在伊里赛特北境的各个诸侯的城堡求援。吾父‘篡夺者’，路遇敌方不会太为难我。”
“您的父亲是‘篡夺者’，小姐。”锋芒闪过，洛里爵士的重剑“冷风”已经对准了伊塞瑞音白皙的裸露的颈项。
“洛里爵士，我是王后，请注意您对我的称呼。”伊塞瑞音看都没看洛里坦桑一眼，只望着泽维里斯的答复。
“奥利西斯，”国王终于开口，“最多还有多久？”
雷亚奥利西斯按剑，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一片屏息的寂静中格外低沉可怖：“陛下，如果总攻即将开始，那么海贝堡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洛里坦桑，我命你即刻增派一百铁手驻守临海军防，主城门增设炮台三十部，另在边门设伏。我要你部署最坚固的防线，伊凡学士会帮助你。”
洛里爵士接到国王的命令，狠狠地瞪了一眼伊塞瑞音，收起“冷风”，大步离开。
乔格里与逑诺面面相觑，泽维里斯的命令即刻落了下来：
“乔格里克炎，逑诺铎克，把城堡里所有的粮草分发给民众，打开通海密道的门。在总攻前夕我要你们把所有没有任何封爵的平民转移到城堡外。”
“陛下，恐怕这有些难，不过我会尽力去做。”乔格里爵士此时也平静下来，拉着逑诺一同告退。
偌大一个城墙平台上只余雷亚和国王、王后，冷风呼呼地绕在三人间。伊塞瑞音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国王握紧她的手，把她拉到他坚实的怀抱里。
“雷亚，为王后和海贝城中所有旧神的子民安排好最后一次诸神祈拜。”他说。
雷亚奥利西斯欠身，只觉星露微寒。
“虽然此非我的职责所在，不过感谢您对我的信任，陛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雷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