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鬼》煤*

12、第十一章 恨意

　　幸好沐澜是药灵谷出身，身上总带了些止血的伤药，可是眼下少年的刀伤太深，有几处甚至伤及脏腑，而且看少年这伤口情况，应该是受伤有好一段时间了，但是一直没有愈合的迹象，想必他是一直带伤逃跑，直至这里，伤口严重加上大漠沙暴才坚持不住躲在这个乱石堆里面。

　　沐澜眼乏，躺在一旁睡了，红鬼则在一旁看护着受伤少年。

　　不经意瞥过，发现虽然少年蒙着面，但是轮廓上看，似乎不似中原人，再一看他的左耳，上面挂着一根细长的金质蛇形耳坠，而蛇一直被沙漠之国誉为守护神，又唯有沙漠王族才配带有金质的蛇形首饰，所以这个少年的身份其实并不难猜。

　　突然，少年微动了动手指，猛地睁开眼，像是十分惊恐似的，随即望见坐在身边的红鬼，而似乎记起刚才袭击红鬼的时候，被他一招制服，少年显得十分警惕，灰色的眼睛犹如兽一般，死死盯着红鬼，与此同时，身子想要起身退后，可是由于受伤，少年身子奄奄，根本移动不了，只得四处摸寻弯刀。

　　眼神，却是一直在跟红鬼对视着。

　　毫无惧意。

　　红鬼自觉有趣，自己鬼煞之气，就连天界之人都畏惧三分，然而这个凡人少年，竟可以这样望着自己，像是寻求战斗的挑衅，若不是蠢钝异常，便是气魄非凡。

　　递给他弯刀，红鬼在少年略微诧异的目光下起身，坐在已经睡得死沉的沐澜身边，亦闭目养神起来。

　　少年戾气虽重，却暂时没有杀意，由他去吧。

　　只是，他可以感觉到，那一直不停投过来的视线……

　　于是微微蹙额，红鬼睁开双目，对上那抹直视的目光。

　　那双灰色眸子微微有些惊讶，也许是因为红鬼的目光太过凛冽，他也收敛了一些，便不再看向这边，只是捂着伤口，悄悄抓紧了自己手里的弯刀，不知道在想什么。

　　沙漠的黑夜仿佛吞噬一切的魔兽，外面的暴风还是很强烈，呼啸的风声几乎把乱石堆的石块几乎掀翻而去，空气很冷，而由于是夜晚，加上遮天的沙尘，外面根本看不到一点光亮。

　　夜，很漫长。

　　“小红……”似乎是觉得冷，感应到红鬼的靠近，沐澜一个转身便滚到红鬼身边，死命将头蹭进他怀里，方才安心的不动了。

　　见到这般别扭姿势却还能睡得如此熟的人，红鬼不由得垂下目光，望了望，将他换了个好点的姿势，动作轻柔，还是任他待在自己怀里。

　　这模样，这性子，倒还真有些像他。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吧。

　　这样的他，在与自己恩断义绝之后，早已死了，剩下的，唯有那个浑身充满狂暴戾气的目光……

　　张开口，红鬼有点想唤他的名字。

　　但，红鬼犹豫了。

　　因为他知道，那人死了，死得无迹可寻，亦无魂魄可找。

　　“小红……”一声低唤将他拉回现实，低头一看，是沐澜在睡梦中呓语，也不知道做什么梦，笑得连口水都流了出来。

　　也许也只有人，才有这般欢乐吧，就连在梦中，也是笑着的。

　　人说有情才算有血有肉，才算是或者，而自己这般无情，究竟算什么呢？从前厚贞让自己去寻找答案，结果过了千年也是一无所知，他只感到很迷茫，也很疑惑，他想知道答案，而厚贞却死了。

　　自己……还是不知道。

　　低头注视着那抹笑，红鬼望了很久很久。而他没注意到，另一个人的目光，也偷偷望了他怀中的人很久很久。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少年不见了。

　　沐澜惊道：“人呢？”

　　“他走了。”

　　“什么？！”沐澜不可置信地大叫一声，“他那伤怎么走得路？你怎么也不去拦他？”

　　红鬼独自了出去，不愿解释。

　　“算了，既然决心要走，拦也拦不住。”自顾挠了挠头，沐澜跟上红鬼脚步。

　　今日天气好了不少，一夜风暴过后，沙漠变了个模样，沙丘无端端多了好些，沐澜心慌，因为他想自己不大识路，红鬼更是路痴，所以得早日走出去，正想着有点渴，四下一翻，发现自己水囊没了。

　　“我的水囊！”沐澜大叫，到处翻包袱，“我记得我昨天是放在这里的！”

　　“他拿走了。”

　　红鬼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沐澜瞪得眼都圆了：“你说什么！给那什么蒙面人拿走了？！”简直是咬牙切齿，“恩将仇报啊！亏我还给他上药！没想到居然是个小偷！”

　　闷闷哼了一声，沐澜自认倒霉地说：“算了，他那倒霉模样，算是我好人做到底吧。”可是口干舌燥，让沐澜的喉咙像是冒了火儿似的。

　　见状，蹲下摸了摸地上的沙石，红鬼淡淡地说：“往这个方向，不出半日，应该有水。”

　　听这么一说，沐澜很高兴，却也诧异：“你是如何知道的？”

　　起身，红鬼面无表情地说：“前几日，进入沙漠的时候，风向由西向东，而我们昨日经过的沙漠风暴，则是反向而行，走到这里，气流相对，是一个比较平稳的地方。”龙族对于气候变化很敏感，“地上沙石也是大小不一，并不像其它地方被风化得均匀细致，大约再往前走，便是戈壁。”

　　听着这番推理，沐澜点了点头，说：“听你的，往前走。”

　　“只是……”忽然停住脚步。

　　“只是？”

　　“没事。”红鬼摇头，继续停滞的脚步，只是在某一瞬，眼角微微后移，眼里掠过一丝阴煞的寒光。

　　二人继续向前走。顶上毒辣太阳炙烤着沙地，隔着鞋子也能感受到那股快要烧焦脚底的热度，地平线外的空气似乎都被扭曲了，眼里不停流进汗水，然后结成盐粒，刺痛双眼。

　　已经走了大半天，四周却还是黄沙满布，根本不见绿洲，甚至连一棵植物都没有，更别说什么水了。

　　沐澜因为脱水快要昏厥，然而，红鬼却依然若无其事地走着，不言不语，面无表情。很快，沐澜左脚勾右脚不小心打了个踉跄，这下，是真的没力气再走下去了。

　　费尽力气爬起身来，却发现四周是茫茫荒漠，而红鬼却不知去了哪里。

　　“小红？”虚弱地唤道，可惜得不到任何回应，沐澜渐渐紧张了，四下望去，视线所及都不见红鬼的踪影，再次大叫，“小红！”

　　仍没有回应。

　　虽然是白天，但周围寂静得可怕，死寂一般。

　　难道，小红丢下自己了？

　　小红……

　　心中一紧。

　　“呵呵……”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极低地笑声。

　　“谁？！”立即环顾四周，没有一人。

　　“呵呵……被丢下了呢。”直达入脑的声音中带着蛊惑，“被你的朋友丢下了，你会死。”

　　“你是谁？！”仍左右环顾，沐澜大声喝道。

　　“你会死……你会死……你会死……你会死……”不断重复的声音，像是魔音一般，在自己的脑内重复不停，环绕不止。

　　“住口！”

　　“……你会死……你会死……”

　　“给我住口！不要再说了！”沐澜一边大喊，一边用手捂住耳朵，但是那声音依旧回响着，然后那个声音越来越尖锐，仿佛一把尖刀快要要戳穿自己耳膜，大脑也被震得生疼。

　　也许是痛苦至极，沐澜不住抽出无煞，冲四周空气用力挥了几下，可是毫无用处，那个尖锐的嘲笑声还是萦绕在耳边，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发了疯似的胡乱挥剑，仿佛着了魔。

　　“住口！住口！住口——！”猛地一挥，突然，一切声音静止了。

　　只听见轻轻的，一滴，一滴，然后，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脸上，沐澜猛地回过神，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手里擎着的无煞剑，正正刺进红鬼胸膛，而那一滴滴落在自己脸上的，是红鬼的血。

　　沐澜猛地松开手，双目瞪圆，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带血的手掌，再一抬眼，看见远处躺在地上已经碎成几大块的巨大蝎子，最后，恨着自己，颤抖着，羞愧着，对上红鬼的。

　　“我……”

　　不温不火的目光，红鬼眼眸由鲜红渐渐褪回黑色，还是那样平静无波，只见他伸手握住扎进自己胸口三分之一的无煞，一寸寸抽出，黑色的剑身带着血，泛出一层诡异的颜色，然后，将无煞递还给沐澜。

　　沐澜不敢接，他定定望着红鬼胸口的伤，一直在不停冒血。

　　“小红我……”想说什么。

　　然而，却被打断：“无妨。”

　　随即转过身，红鬼蹲下，仔细凝了半晌那只蝎子，轻道：“是活在沙漠无风交界的蝎妖，善于制造幻境，蛊惑人心，使其绝望之后便吞食其血肉精魂，乱石堆出发之时便跟着。”

　　“小红我方才……”沐澜颤抖着。

　　“沙漠当中，此种妖怪不胜其数，大多选在距离沙漠绿洲相差不远的地方诱捕迷途之人，换言之，这里离水源也并不遥远，大致往这边再走……”

　　“够了！不要说了！”沐澜打断红鬼，大喊一声，猛地抬头，双眼噙满泪水，“骂我啊？骂我啊！为什么不骂我？”盯着红鬼的伤，沐澜心里仿佛撕裂一般疼，他感到一种无以名状的痛，甚至连呼吸都困难。

　　停住说话，红鬼站起来，叹着气，摇头说道：“你并无错。”

　　流着泪，沐澜怵了片刻，却绝望地笑了出来：“是啊……我是无错，却是因为我太弱小，太软弱，处处都需要你护着……所以，你就连责骂也不愿么……”随后转身跑去。

　　红鬼看他，想要跟过去，却不想刚一迈步，胸口处骤然一痛，待他低头看着伤口，却看见一连串像是咒的银色光芒从流血处，好似有生命似的生长开来。

　　无煞剑的咒？！

　　意识到这一点，于是立即施法想要压住这道符咒，却发现这咒愈加厉害，就好像一早知道自己会压制它似的。

　　这仿佛一道极其古老的魔界血咒……

　　魔界……

　　难道是……！

　　无煞剑的咒……难道竟是……

　　鲜血仿佛是献祭的供品，渐渐染红的咒，死死的勒进血肉，仿佛谁的拥抱，那样疯狂的，缓慢的，似乎充满怜惜的速度钻进血骨，然后在胸口处渐渐汇聚成一字。

　　花。

　　看见这个字，红鬼眼睛倏然睁大，压抑的情感覆巢而来，甚至连挣扎都没了力气，然后，意识也开始变得渐渐模糊，他只记得，那道咒，最后紧紧缠上自己的颈脖。

　　就好像，他终于抓住了自己。

　　“小花……”他低哑地轻唤着，这个本不该再呼唤的名字。

　　眼前一个人影走进，红鬼看不清楚，只觉视线越来越模糊，然后他终于昏厥过去，倒在黄沙当中……

　　悄悄躲在远处的一个黑衣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待他走到红鬼的身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庞，随后缓缓揭开自己脸上的黑布，直挺的的鼻下，略微惨白的唇动了动，灰色的眼瞳一动不动地盯着昏厥的人，耳朵上那枚金蛇耳坠在日光下耀眼非常。

　　目光中，充满恨意。

作者有话说

　　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