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青枢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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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苏府后，姬瑄几乎是立即派人去询问苏煦可曾归来。得知苏煦业已归家，正在用膳，姬瑄便匆匆吃过晚饭，旋即叫人带路去了苏煦的院子——荣靖堂。
苏煦端坐于众仆环绕的白玉榻中，神色淡漠，一双眼睛却仍是透着威严冷光，见到姬瑄后，表情依旧毫无变化：“有何事？”
“我有些话，想与父亲单独说。”姬瑄语调温温柔柔的，眉宇间却透着坚定。
苏煦点头，挥手示意，屋内众侍便全部退下。
“父亲事忙，我不敢多做打搅，便直说了。”姬瑄抬起眼睛，直视苏煦，“我想让父亲请一位先生教我学识礼仪。我失忆后诸事混沌不明，总不能今后避居府内不去见人，也省得日后入宫朝圣会不小心犯了忌讳。”
姬瑄已经仔细想过了——他来到这个世界也快一个月了，苏煦对他的态度显然是不上心，那么对他的改变就算有疑惑，也未必会在意。他这个身体才十五岁，在古人眼里只是个没及冠的孩子，身上又没实职，能翻出什么大风浪来？
自己虽然努力搜刮书本了，可是有些事，不是书本上会写的。尤其是……苏家的立场，苏家的政敌，还有熹国这几十年的历史，皇亲贵戚世家势力等只能言传不能书写的事。
苏煦目光闪过一丝探究，神色虽无怒容，却自然流露出一股迫人的气势。
姬瑄并无怯色地浅笑回视，脸上依旧是满满期盼之色，不过一瞬间工夫，苏煦便点头道：“也好。你也不小了，也该知道一些正事。明日我就叫青枢先生去教你，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他。”
青枢先生，姓徐名如晖，字青枢，是文靖侯府上最受重视的门客，上下皆以先生称之。出身寒门，才华横溢，中进士后却因父丧不曾入仕，后来来到侯府。年纪也不过才四十多岁，却已跟随了苏煦二十余年。
只是略微问了下未来师傅的背景，姬瑄便知道了此人应是苏煦信任极深的心腹，心中舒了口气。苏煦虽然没打算培养他成大才，到底也不是完全忽略他的，没有随便请个教书师傅来打发他。
次日辰时，姬瑄随侍僮来到书院，果然见到了这位深得苏煦倚重的青枢先生。与电视剧中鼠目獐头的典型师爷形象丝毫不符，徐如晖仪表翩翩，风骨温雅，气质更似迥然出尘。一袭青色布袍，颜色虽朴素，料子却挺好。
“见过三公子。”徐如晖见姬瑄到来，首先抱拳行礼。姬瑄急忙还礼，呼以“先生”之称。
不一时寒暄完毕，分别入座，徐如晖命众侍僮在屋外伺候，对姬瑄微笑道：“既受君侯所托，徐某敢不倾囊以授。三公子可有想知之事？不妨尽说与徐某，徐某自当一一详解。”
姬瑄暗道这先生果然知情识趣，却也并不心急，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一时间从何问起为好，不如先请先生与我讲解一下父亲与母亲的事。”
徐如晖颔首，微一沉吟，逐道：“公子祖上乃世代官宦，发迹于文帝朝时。公子高祖苏徽以军功封侯爵，年少有为，深受文帝喜爱，得以尚文帝独女长乐公主，位至骠骑将军。公主乃文德皇后所出，深得帝宠，生公子曾祖苏静，自幼入宫为宣帝伴读，后至中书令之位。公子祖父苏勤官至靖帝朝礼部尚书，而君侯本乃先帝时吏部尚书，如今得居左相之位，更受今上倚重。”
“至于公子母亲昭定长公主，乃先帝唯一胞妹，故先帝即位后，推恩加封为长公主。长公主位超品，封邑倍于公主，仪仗视皇后略减一二，只有公子高祖母长乐公主亦曾得此封。公主生前风采绝世，有‘殊秀辩敏，光艳动天下’之美誉，而君侯当年亦是人称‘仪表瑰雅，风神秀杰’，故当时公主下降侯府曾在皇都传为一时佳话。”
徐如晖叙述得不疾不徐，音色又清越悦耳，姬瑄听着只觉舒心，暗想就算不在侯府做门客，凭这嗓子吃饭应该是没问题了。
又见徐如晖不一时讲完，微笑看着他道：“公子家史一时半刻述之不尽，公子若还想知道更多，徐某今晚便回屋细理详写，明日再奉与公子。”
姬瑄赞同：“也好。有劳先生了。”顿了顿，又道，“我昨日出去，听人说明慈太妃才是陛下的生母，可有其事？”
徐如晖面色不变，淡淡笑道：“原来陛下尊封生母的事已经传开了。公子所询无误，陛下于先帝诸子中排行第五，为王婕妤所出，九岁丧母，因而被皇太后抚育成人。陛下欲尊生母，虽是孝心，却非祖制，史无前例。宣靖二帝与先帝皆以嫡长而立，唯先帝有庶子七，无嫡生，陛下乃中宫养子，于诸王中身份最贵，得以册封为太子。”
姬瑄脸色忍不住微微一变，心中只欲叹气：这样的想法，不但恃功而骄，而且岂非明摆着打皇帝的脸，告诉他你继位来路不正？
血缘亲情总难抹煞，汉哀帝亲傅氏非王氏、唐玄宗尊生母抑嫡母，历史上这些例子又何尝少了。反正人都死了，给予些死后尊荣又有什么损失？
“父亲……是何看法？”姬瑄不觉得，以苏煦之能，会目光短浅到如此地步。
徐如晖微微一讶：“公子是何意？”
姬瑄露出的笑容纯然无邪：“我不懂这些，只在想，太妃是陛下生母，陛下要做孝子，有何不好？《孝经》有曰：‘夫孝，德之本也。天之经也，民之行也。’祖制不也是先前皇帝所定？那么陛下也是皇帝，为何不可添加一二？”
徐如晖默然一瞬，神色却淡淡的，看不出端倪来：“公子所思……确是有趣。万事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是皆以私心破例，法不成法，如何叫后人效仿？”
姬瑄不再多嘴，反正事情都做下了，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他浅笑道：“先生说的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说起了这些，不如请先生为我讲一讲这些规矩吧。”
这一点徐如晖早有准备，当即拿出一本蓝封册子放在姬瑄面前案上，翻至第一页道：“此册乃当今大熹官职表与注解，请公子细观之。”
底下又是一本白色册子：“此乃苏家族传家谱与姻亲表。”
又取出厚厚一本书册：“此乃太熙律疏议，为太宗文皇帝在位时，太傅褚濯等人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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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如晖是个极通达的人，并不只懂得教人死记硬背，而是灵活地运用讲故事、闲谈讨论之类的方法将熹国官宦职位、文化礼仪、民俗历史等一一教给姬瑄知晓。
姬瑄一面跟徐如晖吸收知识，一面对于练武却也不曾落下，日日清晨到苏一那里报到。
对此苏煦倒不曾说什么，只淡淡评了句“文武双修也好”。而苏清辰见他对习武颇有兴致，叫人送了一套轻巧结实的甲胄与各式寒光凛冽的兵器来。
姬瑄虽然不是兵器好手，却也知道苏清辰送来的刀剑是为精心锻造，心下颇为感念。
不知不觉中夏季已过，七月流火，一日苏一告了假，姬瑄起身梳洗后方才得知，想了想，便吩咐长宁岁安道：“既是这样，出去走走。”
二人急忙跟上，姬瑄也似随意散步，并无目的，走了大半个侯府，眼见来到一处偏僻幽静的所在，姬瑄举目看了眼身前的小巧院落，语气漫不经心地道：“这后头可是有一处池塘？”
岁安辨识了下景色，笑答道：“这里是修心院，后面确有一个池塘，旁边有不少垂柳，池塘里还有几对鸳鸯呢！”
“鸳鸯？”姬瑄似乎颇感兴趣。
岁安道：“正是，其中一只不但浑身五彩羽毛，头后更有紫色长冠毛，极是好看呢。公子要不要去瞧瞧？”
长宁忽然眉头一皱，欲言又止。姬瑄目光瞟过他，微笑道：“也好，去歇歇也不错。”长宁知意，垂手应声，忙去屋里搬椅子。
姬瑄跟着岁安走到池塘边，看着岁安趴在青石边沿上想尽办法引来鸳鸯，目光却落在被大片荷叶覆盖的清波上，估量着水深。
他并没有忘记探寻苏清若的死因，因为这关乎到他今后的人身安危。他知道，苏清若就是在这里“落水身亡”的。虽有怀疑，但在养病期间，小鹊等奴婢异口同声只说是落水，而他也无法说明真相。
既然明面上他是找不出答案了，那么只有暗访了。隐忍月余不发，只不过是为了让人把这当作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眼见仆从渐渐不提，以为他已淡忘，姬瑄才觉得时机将近成熟。
六月季夏烈阳当头，落水后不一时被打捞起来，却不过两日便重病致死，而今姬瑄开始练武，虽然偶尔会在剧烈运动后觉得气力不济、心跳异快，却不觉得他的身体有差到那个地步。
姬瑄盯着看似平静的池面，目光有些暗沉。
“岁安，你以前来过这儿几次？有没有下过水？”
岁安笑道：“也有三五次吧。下过两次，为了抓那只鸳鸯来看。哎呀，总算捉到了，三公子请瞧。”说着，将那只颜色最鲜艳的鸳鸯捧到姬瑄面前。
姬瑄含笑抚了抚鸳鸯的羽毛，便叫岁安把它放回池塘里。又将手指轻轻放进水里，温度清凉之中含了点暖意。他不由闭目，无声地呼了口气。
苏清若不是淹死的，而且这池塘水也不深，淹不死一个半大的少年。岁安下过两次水，也没出过问题。
看来，他猜得并没错，苏清若多半不是落水身亡，也未必在这落了水。至于所谓的风寒……如果仅是头晕发热等症状，他知道不少毒药也能达到这些效果，例如萘便是其一。
当然古代毒药跟现代毒药不一样，却肯定少不了置人于死地的毒。
假如他猜对了——那么，苏清若为什么会被人毒杀？是纯粹看不顺眼的仇杀，还是利益相关的障碍，抑或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而且一出皇宫就发作了……毒，究竟是在宫外下的，还是在宫里？
“三公子，椅子在此。”身后突然响起长宁恭谨的声音。
姬瑄淡淡道：“不用了，回去吧。”
苏煦稳居高位多年安然无恙，自有一套保身之道。只要他越得苏煦重视，苏煦在他身上花费得心血越多，就越不容易成为弃子。
姬瑄心中盘算着。
这个世界历史与前世大不相同，仅上古三皇五帝、夏商周秦汉是一样的，而自从东汉灭亡之后便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目前的熹国国土使用类似东汉时的郡、县二级制，然而官僚体制却类似唐朝，分为三省六部。尚书省负责执行国家重要政令，门下省负责审查诏令内容，中书省负责草拟及颁发诏令，六部为吏、户、兵、刑、礼、工，属尚书省。
然而细节却又尽有不同，比如左右二丞相综理政务，共议国政，但却又兼任尚书省的长官，部分职责类似于唐朝时的尚书左右仆射。
一百多年前，国号为宏的前朝灭亡，百姓在历经长达二十余年的战乱后才迎来安宁，大熹开国皇帝萧昱登基为帝，定都安阳。
此后历经太祖元武帝、太宗文皇帝二朝，方平定四方疆土，自此天下分为十三州、三百多郡、一千五百多县。直到当今皇帝萧莳即位，又多分出二州。
各州置刺史，有监察黜陟之权，却治官不治民。郡置郡守，县置县令，均为地方行政官。
然而边疆景襄雍三州因与他国相邻，常起战火，故而又不时会授三州刺史军政之权，改称州牧。
皇子封王，以郡县为封地，食邑于此，但并无实权。郡王位县王之上，为正一品，而县王为从一品。公主同例。
萧莳即位之初，特地加恩于亲兄弟，三名郡王改以州为号，又领刺史之职，如今分别是安王萧渡、景王萧佑、丰王萧祉。
只不过三王与萧莳并非同母，而且生母都是出身大族的正一品妃，萧莳生母王婕妤却只是宫女出身。先帝又直拖到两年前才以皇后养子之名义册立萧莳为太子，同时又册封三王为郡王，而本来按照祖制，只有嫡出皇子才能封郡王。
因此听说三王在先帝一朝时便不太安分，萧莳即位后不得不破例加恩，安抚诸王。
再加上先帝萧隽两位弟弟锦阳王萧康、怀宁王萧卓都是自从先帝一朝就小动作不断的主儿，可以说，萧莳能够登上皇位，皇太后娘家苏家居功甚伟，尤其是自先帝朝便已官居吏部尚书、又娶了昭定长公主的苏煦。
皇后虽是名门淑女，但娘家张氏子孙不旺，父祖早逝，如今仅余幼弟张旻袭承恩侯，只有姑父齐润一家还算颇有权势。
张皇后偏又是先帝萧隽亲赐给萧莳的太子妃，否则苏太后怕是更愿意让自家侄女做太子妃的，不然也不会在先帝大丧刚过不久后，便下诏封侄女为贵妃。
看如今之局势，也难怪苏煦权倾朝野，独断专行。
姬瑄微微一叹。
以当下局面，萧莳倚仗苏家甚重，还不到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时候；苏太后年纪也不算很老，一时半刻大约不会崩了，苏家几年之内估计是倒不了。等到以后诸王安分了，萧莳大权在握，苏家的下场便难说了。
苏煦若是聪明人，应该极力保持一个铁三角才对，拖得越久越好。人生不过百年，尤其皇帝是最劳心劳力的职位，靖帝萧阜在位十八年，先帝萧隽在位二十四年……谁知道当今的小皇帝萧莳能活几年呢？
张皇后身体不好，与萧莳成婚两年一直无出，苏煦送女儿入宫为妃，若是能生下皇子，将来扶持亲外孙上位，总比如今另有生母的萧莳在位好。
也不知道苏煦的野心有多大……
“三公子？”岁安见姬瑄嘴里说要回屋，身子却站在原地良久未动，不由出声请示。
姬瑄回过神来道：“没事。走吧。”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青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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