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何归（景卿战国文）》太极拳

30、坦白

　　李青缪冲着自己的手呵了一口热气，她仿佛听见了冻僵的手上传来了冰块融化的咔嚓声。她抬眼望去，洛阳城方正肃然，披着浓厚的银装静静伫立在原地。被天下人奉为圣水的洛水浩浩汤汤的贯穿了整个洛阳城，在如此寒天内竟然也不冻结，宛若银河划破了天际，竟衬得洛阳城那些古楼高墙宛若星汉一般。
　　这便是洛阳城，即使此刻洛阳还不如后世那般受尽赞誉，九朝古都，牡丹倾城。然而其北据邙山，南望伊阙，左瀍右涧，山河拱戴，形势甲于天下，纵然蜀山弱势，却也被默认为是圣人之所，天下龙气之聚，非任何一所城所能媲美。即使它因为蜀山的居于世外而显出一种不符合它原本繁华雍容的清净冷淡之意，却仍然有一种坐拥天下，淡然不动的王者气势。
　　她仔仔细细思索了一番前因后果，最终决定前往南方。那里有着女娲守护的南疆，竹林萧萧，薄雾轻罩。
　　或许在那里，她可以找到最后的答案。
　　李青缪神色冷肃，最后还眼望了一眼洛阳城，向着蜀山大殿之所遥遥地行了一个礼，轻衣简装离去。
　　她觉得，自己心上的冷意，不比这漫天飞雪来得更为暖和。

　　龙阳握住纯钧，细细擦拭。剑身反射着大雪的光芒，潋滟地散开，隐隐约约，仿佛有凤凰啼鸣，又仿佛是青龙低吟。
　　尊贵无双的纯钧在他手上隐隐有金色光华流出，仿佛期待着一场华丽的演出，被他稳稳地握在了手中。
　　龙阳有些无奈地笑了，他提剑，挥剑斩断了一棵青松。
　　他不是尊贵无双的蜀山掌门，他是姜国的太子，亦是姜国征战沙场的将军。
　　他早已忘却那些古朴轻灵的剑法，他所剩下的，只是一击毙命，杀敌斩将的利落与决断。
　　“看来你已恢复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伴着松树倒地的声音响起，一袭白衣随之出现。
　　“许久不见了，龙阳。”徐长卿腰悬“泰阿”，笑着说道。
　　仿佛风雪忽然之间大了起来，如同有冰冷的雪花扑入了龙阳的双眼，龙阳只看得见眼前一片纯白，与嵌在一片风雪中的长卿。他还是那样子，仿佛失去青儿与丢掉了一身法力对他不过是俗世累赘一般，身姿挺拔得宛若蜀山上四季都是青色的松柏，风骨凛然宛若终年都不曾向寒冷屈服的洛水，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雪埋青松，冰封万物，他却那样静立在这个已经沉寂的世界里，淡淡地看着自己。若不是腰间“泰阿”在雪地里反射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光芒，他几乎都要认为眼前的徐长卿早已是方外之人，随时都会飞升而去。
　　“长卿……”龙阳忽然之间觉得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手上的纯钧也黯然了下去。
　　他能说什么？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不，他欠徐长卿的，不仅仅不是一句谢辞，也不是什么谢礼，更不是这条命！他就算把这条命完全还给徐长卿，相对于他所失去的，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泰阿金色的光芒闪入他的眼睛，却让他心底涌起无尽的苦涩。
　　不移不易，不离不弃。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言犹在耳。

　　“我们进去说话吧，龙阳。”徐长卿走向前，握住了龙阳的手。伴着徐长卿轻微的咳嗽声，龙阳皱起了眉。
　　“风雪如此之大，你来这里做什么？”龙阳有些恼怒，取下了一边的大衣给徐长卿披上，一时间却忘却了尴尬。
　　“因为你在这里啊……”徐长卿握了一下龙阳的手，墨玉一样的双眸里带了一丝笑意，整个人便带了一丝尘世的暖意，却让龙阳看得心头一痛。
　　“算了，还是别回去了吧。这样透彻痛快的风雪，让人心里都不禁开朗起来了。我们去曦和亭吧，龙阳。”徐长卿转念若有所思道。

　　曦和亭，羲和既是太阳之意，顾名思义，乃是太阳升起之地，亦是蜀山的最巅峰的地方。这里不仅可以俯瞰整个蜀山，更是可以遥见离蜀山不远的洛阳，若是再有点眼力，甚至可以环顾四周，看到周围的赵韩魏楚姜五国。
　　与它名字与地位相反的是，这只是一个四面透风的石制小亭，不过有四个石制的坐墩与一张石桌罢了。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这个石亭的石头冷意更是瘆人。龙阳看了不禁皱起了眉头，拉着徐长卿的手不肯让他坐下。
　　徐长卿却仿佛没事儿一样，用手略略扫去石凳上的积雪，便坐下了。见他如此，龙阳无法，只得脱下外衣给他披上，自己也扫了雪坐下。
　　徐长卿感受着身上大衣传来的丝丝暖意，不禁百感交集。
　　“龙阳，我问你，你在这里看见了什么？”
　　“天下万里。”龙阳张口便说，话一出口，人已懊悔起来。
　　雪下得愈发的大起来。徐长卿面色苍白如玉，微微咳嗽。听闻这个答案，他嘴角不禁噙一丝微笑。
　　“你果然是姜国的公子，看着这般俊秀的风景，却也只是想到天下万里。比魏武侯可是厉害多了。”徐长卿喟然叹道，“想魏武侯，坐拥名将庞统、名臣吴起，领着名震天下的魏武卒，也落得如此下场。反观姜国，励精图治，变法强国。自上次大战后七国剧弱，除了远在东方的齐国，看来山东诸国，无一比得上你们的啊。眼看着，姜国一支独大，恐怕就要霸了天下了啊……”
　　“……”龙阳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沉默地听着。
　　“龙阳，你记得我初次见你，酒店之中，你可是说了什么？”
　　“……”
　　“悠悠上苍，怜我苍生。若要天下平安，必得一天下。”徐长卿转眼看着龙阳。龙阳身着赵武灵王改良后流行于天下的胡服，腰上悬着象征着尊贵无双的纯钧，头上用蓝田白玉干净利落的挽好了一头黑发，面貌俊秀而不阴柔，身姿挺拔而不儒软，除却那些世家公子应有的雅贵，更多了一丝果敢与不羁。这样的人，即使没有身负王储之位，凭着这番神采，也足够令人惊艳了。
　　“几年前，蜀山易主，我被封为掌门，是因为我那个时候，因为紫萱的死，认定了若是掌控不了权利，便什么都做不了。蜀山兼济天下，斩妖除魔，拯救诸人。可是乱了这个世道的，造就了无数血腥的，当真是那些妖魔鬼怪么？”徐长卿眼神尖锐了起来，看向远方，“不，乱的是这个世界。而我若不掌控权利，便是什么都做不了的。紫萱死时，我答应了她，要让青儿不再重复她的悲剧。我苦思良久，若是不让女娲后裔再重复这种为天下而死亡的悲剧，那就只是天下安宁数十年。届时，待青儿成婚嫁人，便可以在平和中老死。所以我联合齐国，利用了我师父那一点可怜的，不愿伤害一条人命的妇人之仁，逼得师傅退位。暗中支援齐**护卫鞅……哦，不，现在应该是商鞅了，来到你们姜国。我以为伴随着姜国的强大，齐国更迭国王，两大强国对峙，实力均衡，会保得数十年和平。”
　　“我料错了很多东西。例如我的师傅的尸化，引来了邪剑仙，再有邪剑仙拖住了我，期间的七国战争，让我完全不能插手，最后导致了你……还有你妹妹……但在现在看来，七国剧弱，只有姜国利用这段时间休养生息，变法强国，看来今后天下，会是姜国一国独大了罢。”
　　龙阳面无表情，只是手里紧紧的攥住了“纯钧”。
　　“我一直很后悔，也很痛苦，如果我那个时候不去南疆、不去姜国、亦或者不去那个酒店……是不是我就可以真的达成我的想法？”徐长卿没有看他，看着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洛阳城内，风灯一盏盏点亮，宛若天悬星河，本令人心胸开阔，徐长卿却觉得，人生的宿命宛若这条灯做的长河，看似流光溢彩，美不胜收，但那点点的星火，又怎能消退那些冰冷的黑暗，
　　“可是若是我真的不认识你，不能与你相知，那我也不是现在的我了……”
　　“紫萱死之前，我体会的温暖的美好……是你让我再体会到了……”
　　“我是个胆小鬼……我不愿意再体会那种孤独冰冷，绝望和寂然……”
　　“我爱你……龙阳，所以我不后悔。我再痛苦，我也不后悔。”徐长卿回眸，山下星火华光，衬着他双眼温润，令龙阳有着搅裂般的心痛。那种痛楚，仿佛被冻裂的肌肤上浇上一盆沸水，让他几欲呕出血来！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了一个拥抱。
　　徐长卿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落了出来，伴着大雪纷飞的傍晚凝成了冰霜。那个温暖的吻，却有着直刺入心底的痛楚，在这本该日升之地，在这本是天下权利之巅的羲和亭，永远的封在了两人的心中。
　　不移不易。
　　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