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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红尘为线.执念(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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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袖将我仔细打量一遍,视线停留在小腿那里,终是不厚道地笑出声来,“喂,你看,我可是好好的呢。”
我这才坐起身来,将要下地时她便走过来扶我。我避开了她的手,轻笑道:“你看,我也是好好的。”
她半是失落半是无奈,叹了口气,似是喃喃自语,“怎么这么倔。”
我未接她的话,引她在石桌旁坐下。又取来了红泥小炉,并上茶叶茶具,就着微凉的夜色,在清浅的香味中,为她泡茶。
她取过茶叶一看,便笑了,“哟,一点绿,稀奇。”
我抬眼看她,想了想说:“还未问你,在此久待可有不妥?”
她放下茶叶,盯着炉火漫不经心地说:“母后知晓我来这里的。”说完却突然醒悟,抬头对我一笑,“云乔,母后这些日子对我特别好,我很高兴。”
她眼中的神采感染了我,我舒心笑道,“是么?这样很好。”
她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很好。”
等水沸开的过程中,我和她之间不可避免地出现沉默。回想起来,同她相处时,除去寒暄,大多是我在问她在答,着实让人懊恼。一时只余水泡轻微破裂的声音。
“七袖。”
“嗯?”她将视线从火炉转移到我身上,“怎么了?”
水却已是二沸,未待她反应,我便将汤瓶从火上取下,待水至七分热度,烫杯、冲茶、一滤、二冲。她耐心地看着我,满含期待。
我将泡好的茶递给她,说着方才未说的话,“梵心幻境,以心为镜,我同你讲讲,我在幻境里的遇到的事,可好?”
她将茶盏放在桌子上,虽是笑了,眼中却是稀缺的冷意,“好。”
“幻境中,我是一名药师。”我注意到她的脸色倏然惨白,心底了然,蔓延出几分难过,“而你也在我的幻境中,我们相识相知,最后我却负了你。而你,也离开了我,嫁给了他人。你说,好不好笑,这幻境竟如此曲折,比起凡间的话本不遑多让?”
她消了强装的笑意,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云乔,这不好笑。”分明是快哭的模样,“不是我的幻象,那分明就是我。我们在同一个幻境中。”
我看着她竟说不出话来。
“云乔,我问你,”她低头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声音闷闷的,“你说过你会记得,从梵心幻境中出来,你会告诉我你的心中所想。你告诉我吧。”
她这样难过,为的是她放弃了我选择了另一个,还是为的我放弃了她,抑或是无论现实幻境,我们都坚持不了所以走不下去?我多么想告诉她真相,却又觉得不知从何说起。眼下她心底起了隔阂,是她自己都意识不清的距离。
“七袖。”
她没有抬头,我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七袖。”她还是不敢抬头。
我的傻姑娘,就是这么难过吗?还没开始走,就已经觉得那些虚幻可以阻挡脚步所以失去了当初说“若是我的绝不放手”的勇气吗。
我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仔细为她擦拭泪痕。泪水的温度通过指尖传到心中是灼热的难过,“以前还不知道,你这么爱哭。”
她抽噎着,慢慢说道,“我也不知道,可是云乔,我会莫名的难过。看到初见时你站着的那棵树,破了那么久又补好的屋顶,我费心救活的那株木樨,甚至是想到你跟我说的话,我就会想哭……我是不是很没用,以前不是这样的呀。”
患得患失的又怎么会是她一个。
“怎么会。那么坚强的可以为了哥哥一个人闯入梵心幻境的七袖,怎么是没用,很厉害。”
她看着我,摇了摇头,眼泪又落了下来,近乎卑微的语气,“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想要跟你在一起的,可是云乔,为什么幻境中会是那样的结局,为什么呀?以至于,我都没有勇气走进你的心里。”
“想了这么多天还是那么介意吗?”我起身拥住她,“那么走出幻境,我让你看到我的心,你可以一步步走进来,可以跑进来,也可以飞进来,这样你是否觉得安心?”
她从我怀抱中钻出,颇为震惊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回她一笑,郑重开口,“云乔倾心七袖。”
这样可能安心?
那大抵是我这一生最安逸的时光,同她在一起,煮酒品茶,四处游荡,比试切磋。
她的术法修为六界皆知,便是她的哥哥也不及她。我同她斗法时,每每险胜,便看到她的眼中大亮,“想不到,你看着不甚凶猛,法术修炼的倒不是很弱。我原以为,你只会摆花弄草,如此甚好。”
我便笑了,这听上去倒像是在仔细寻找我的优点,每多一个便值得庆祝一番。
她又说:“你这个花缚索,我瞅着总有点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我心中一动,未接她的话,递给她一杯茶解渴,“你使得一手奔雷引,威力十足,却也太毁形象。”
她灌了口茶,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母后她平时不怎么用兵器,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知道,她的湘焰刀是如何霸道。”
面上是十足的得意。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直到她的生辰。于我们来说,寿命的长短早已用万来计算,细数多少年实在太过累人。只是,那是我们相识后为她过的第一个生辰,不免要用心准备才不失心意。
那一天九月十五,定在妖族王城东侧的木樨林中,尽管我曾说过这里的木樨再不会开花,但这一片林子在七袖的回护中依旧保留下来。放眼望去,枯萎的木樨林萧瑟之意遍生,我袖袍一挥,馥郁的花香便散漫开来,嫩黄的木樨花点缀绿叶之间十分可爱。
七袖几日前便追问我会送她些什么,我嘴上不说佯装镇定内心却也是着急的,毕竟厨艺这种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跟着几位师傅学了许久,才勉强能做出她喜爱的紫荇糕,并着人间几样小菜,外加一碗长寿面。
眼下食材已备,只等七袖的到来。
然而过了约定的时辰却还不见她的身影,原本以为妖族自备了寿宴给她,有事耽搁了也说不定,便也不甚焦虑。这一等,便从正午等到了月上中天,心怎么也静不下来了。又担忧若是离去寻她,万一错过又非我本意,便只好继续等下去。
直至九月十五的最后一刻,她一身紫色宫装出现在林子的入口处,许是喝了些酒,面上嫣红一片,眸中却是清亮至极。她看了看这林中的幻象,独独不看我,抬手揉了揉眉角,嘟囔了句什么。我这才看清她今日竟是涂抹了淡妆,依着平日里不施粉黛的习惯,想必定是很高兴才这样仔细梳洗一番的。
我走到她身边,闻到了清冽的酒气,不由蹙了眉头,扶住她,“心里愉悦也不能这样乱来,喝多了可觉得不适?”
她却是轻轻推开了我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我一愣,她复又走近了一步,看着我歪头皱了眉,唤我,“云乔?”
看她站立不稳的模样,心中埋怨却又不舍得责备,强扶过她到一旁的石凳上坐着,“你乖乖坐着,我给你煮茶醒醒酒。”
她却是拉住了我的袖子,仰脸盯着我看了好久,呵呵笑了起来,“云乔,云乔。”
我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恩,我在呢,怎么了?”
她将我打量许久,手缓缓从我手中挣出,抬手捂上了眼。如同在御风楼上独自哭泣的模样,片刻便有大片的水渍流在了脸上,伴随着抽噎,“云乔,为什么每当我觉得离你近一步的时候,你都会把我推开呢?”
我慌了神,没仔细去想她话中的意思,拉下她的手安慰她道:“怎么会将你推开呢,我一直在你身边,我……”
她打断了我的话,紫色的眼眸中是无尽的悲伤,“云乔,我三千岁时,我们曾经见过,你还记得吗?”
不是没有想过要告诉她这件事,只是未找到合适的时机,眼下被她提起,我却不知如何解释,只好回答,“记得。”
“母后说,当年看到我手腕上的伤,便知晓是你所为。为了不让我再受到伤害,便故意对我冷淡至极,严苛训练,她多么害怕,你将报复到我的身上。”
我浑身一震,刹那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七袖从小到大,苦苦寻找的不过是母亲的爱护,尽管现在她与九芊冰嫌尽释,但在她心中这始终是一根暗刺,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便是难言的痛苦。而这根暗刺,竟由我种下,七袖她……又将如何释怀?
“云乔,想想那么多年的难过,我竟不知怪谁,可是我怎么能埋怨你?”
“我努力让自己不再想起这件事,可是我却又知道,幻境中的那个何生才是你,云乔,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你怎么……”我开口才发觉声音如此低哑,呼吸似乎都有些艰难。目光划过她的眉眼,却又觉得自己好笑,这个时候问她如何知道又有何用?我看着她的眼,那哀求似乎在说,只要我给她个理由,哪怕是欺骗,她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可是,我的傻姑娘,我已经对你隐瞒了那么多,又怎么舍得再骗你。
“彼时,在幻境中你心绪不稳,记忆已是混乱,我能做的不过是拼尽全力守你安宁。从幻境中出来,你我修为受损,我不知从何说起你才能接受,毕竟你那样介意幻境的故事。”
她听了我的话,沉默许久惨然一笑,“初相识,你对我说的话,让我觉得终于有人知我心思,在我向你表明我的心意后,你却对我淡漠疏离;梵心幻境,你陪我一同进入,可是幻境中竟然是那样分离的结局;当我终于觉得可以走近你了,却让我知道了两件我最介怀的事的真相……云乔,我突然觉得很累,我走不下去了……”
我看着她的笑,忽然觉得眼睛酸疼。不是没有发觉,自发现我会花缚索之后,她眼中的矛盾与挣扎,我便加倍地对她好,让她再不会觉得孤独一人,却不曾想到,那样深重的痛苦又怎会轻易被遗忘?她一定很辛苦,所以才会在得知幻境真相之后再也忍不下去。
“不能再努力一下了么?我带着你走,不让你那么难过,也不可以了么?” 我低声问。
她摇了摇头,泪水滑落,“你让我静一静。”
那真是一个糟糕的生辰。
因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