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娶一夫》空头支票

20、熟悉的陌生人

　　“噗”

　　顾芮安控制不住，噗笑出声，他的笑声在安静的医馆里显得特别突出，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他眼珠子机灵地转转，双手赶紧抬起来，紧紧捂住嘴巴，身子一扭，躲到自家阿姐背后。

　　顾芮宁轻责地瞥看他一眼，面色平静地望向那个面色铁青，恨不得当场剐了他们姊弟，刚才茶肆里文士们集体赞誉，写下名篇《将进酒》的武唐第一美人，郑娘子。

　　“没家教的野小子！”

　　郑娘子天生跟顾家的人不对盘，一看到顾芮宁和她阿弟顾芮安，她脑子里就忍不住想起上辈子的仇恨，顾芮安对她的无情羞辱，顾芮宁居高临下轻蔑俯视的眼光。

　　真想让顾家姊弟从此在这世上消失！

　　可——郑娘子不敢动手。

　　从上辈子走过来的她，很清楚看似穷困潦倒的顾家姊弟背后，隐藏着一股不知名的势力，他们一直都暗中保护他们姊弟俩，尤其是顾芮宁。

　　她心里冷哼，暗道，顾芮宁，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拥有倾城之色的你，上辈子，被迫成了那个人囚禁的“女宠”；这辈子，你也休想逃过那早已注定的命运！

　　我要亲眼看着你继续重复上辈子当“女宠”的命运，还要你看着我一步步爬到那张位置的旁边，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存在。

　　到时候，我要把你们姊弟俩前生对我的羞辱，一一还回去！

　　顾芮安一听，脾气顿时上来了，小嘴一撅，眼眸圆瞪，恶狠狠地怒视骂他“没家教野小子”的郑娘子，刚要开口回骂过去，顾芮宁冷冷扫了他一眼，硬是逼着他把到嘴边的话，不甘心地咽回肚子里。

　　薛呆霸王悄悄靠近顾芮宁，怯怯地提醒，“芮宁阿妹，我们最好离那个小娘子远点。”

　　“为什么？”顾芮安压低声音，质问。

　　薛呆霸王犹豫了下，把自己曾经亲眼目睹的事，说出来，“那位小娘子的手段非常阴狠，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她派人把跟她作对的人，划伤脸，弄残了，卖进妓坊里。”

　　顾芮安目瞪口呆，倒抽一口冷气，忌惮地看一眼郑娘子，看着她比自家阿姐还有美艳三分的脸蛋，缩缩脖子，喃喃道：“难道这就是书上说的蛇蝎美人！”

　　“可不是。”薛呆霸王连忙点头复议。

　　顾芮宁听了，淡淡扫视一眼郑娘子，捕捉到她眼睛里针对她的恨意和嫉意，马上提高警觉。

　　杨溪之奇怪地看一眼被三名年岁不大的俊俏郎君簇拥在中间的顾芮宁，留意到她扎了白色绑带的脖子，血迹斑斑的胸口，眼睛里立马流露出一丝鄙夷和不屑。

　　又是一个年纪小小就贪颜好色的女人！

　　收回目光的一霎时，看清顾芮宁青涩中透着倾国色的脸孔，他禁不住一呆，好熟悉的容貌，好熟悉的表情，是她吗？杨溪之脚下的步子不禁移动，无意识地走到顾芮宁他们一行人的前面，拦住他们的去路。

　　“宁宁，是你吗？”他眼神炙热，情绪激动。

　　顾芮宁一怔，疑惑地打量突然跑来拦路，眸色深沉的宽袖大袍少年，秀眉轻蹙，她肯定，这名少年不存在原顾芮宁的记忆中，不是原顾芮宁熟悉认识的人，那——

　　难道是她认识的人？溪之？杨溪之！

　　她怎么会忘记这个就算转世重生也不会忘记的名字？撞死她父母，与她有着血海深仇的大仇人！

　　“曹先生？”周瑞之惊喜地踏上前，躬身行礼。

　　躲在自家阿姐身后的顾芮安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问，“你就是写了《石头记》的曹先生？”

　　冉十四郎阴沉的眸子里露出难得的温色，微责道：“溪之，你来洛阳怎么不派人告诉我一声？我们好长时间没在一起聚会了？”

　　薛呆霸王乖乖待在顾芮宁身侧，忌讳的目光，不时偷偷瞄向面色极为难看的郑娘子，唯恐她当场发作。

　　看到他们相互寒暄的场景，郑娘子脸色“刷”得黑到底，想要上前阻拦他们的第一次相识，然顾及四皇女武修缘虎视眈眈地在旁边盯着，她不得不忍下这口恶气和不愿。

　　心里不住的祈祷，千万不要认识，千万不要认识！

　　重生后，她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早一步在杨溪之面前露脸，吸引住他的目光，可不知道是哪里出错了？在她做了他上辈子一气呵成的“将进酒”，回答了他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后，他欣喜的态度，立即恢复疏远冷淡。

　　郑娘子想过，杨溪之跟她一样是重生的，相处之后，发现她的猜测是错误的。既然不是重生的，那他的态度为什么会转变如此之快？

　　很久以后，郑娘子才恍然，原来一开始，她就弄错了，弄错了……

　　没得到顾芮宁回应，杨溪之心情有点急躁，碍于面子，颔首回礼，“十四郎，我也是昨日刚到。”说完，他火热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瞅住给他无比熟悉感的顾芮宁，胸口处激烈地跳动着，会是她吗？会是她吗？

　　没有故人重逢的喜悦，也没有仇人相见的愤怒，顾芮宁平静至极地说了句，“我是顾芮宁。”

　　杨溪之惊喜出声，“你也来了，真好！”

　　他的情绪不像是久别重逢，反倒像濒临死亡的人，突然遇见一线生机，於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顾芮宁于他，在现代，在这个陌生女尊男卑的武唐王朝，都不亚于是救赎者的存在。

　　“看到你，一点都不好。”

　　顾芮宁直言不讳，没人喜欢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还见到上辈子开车撞死她父母的仇人。

　　虽然到最后，是她自己放弃报仇，但并不意味，她会忘记惨死在马路上的父母，和只用一大笔金钱打发掉她，摆出一付施舍嘴脸，他位高权重的亲戚们。即便，那时的杨溪之只有17岁，开车撞人只是酒后驾车的无心之失，后来的赔偿都是他家的长辈们一手操纵，他从头到尾都没露过一次脸。

　　早已习惯了顾芮宁的冷漠以对，杨溪之笑容宠溺，眼神温柔，“那只能请你以后多多忍耐了。因为我会一直出现在你身边，让你看到我。”

　　“是谁伤了你？”瞄到顾芮宁脖子上的绑带，胸口处的斑斑血迹，他面色突然一变，疾言厉色地质问。

　　顾芮宁无动于衷，冷冷回道：“与你无关。”

　　“让开！”

　　杨溪之愣了愣，苦涩一笑，退后两步，听话地让开位置，在顾芮宁越过他的一瞬，他声如蚊呐地低语，“宁宁，你明知看到你受伤，我恨不得以身代之。”

　　“不需要。”

　　顾芮宁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留给他一丝，径自带着两大一小三位郎君离开医馆，转向之前决定的“会贤堂”吃午食。她这人，可不会因为遇到一个不想见的人，就倒了自己的胃口。相反，她会大快朵颐一顿，安慰自己不爽的心情。

　　“既然仰慕她，何不请人上门去说媒？”在旁边从头看到尾的四皇女武修缘，收回观察的目光，声音极冷地问。

　　杨溪之自嘲一笑，“我怕人没进屋子，就被她拿笤帚赶出来。”

　　他哪敢？

　　俩人从高中处到大学毕业，最后订婚，解除婚约，他都没机会对性子冷淡强势的她，说半个“不”字。就算后来从家人的口中得知她接近是他，完全是为了复仇，他心底里也生不出半丝怨怼的情绪。

　　如果没在高一开学那年，认识她，那他依旧会没日没夜地沉浸在开车撞死人的噩梦阴影中，是她，是她把他从无尽的噩梦里挽救出来，给了他新生。

　　“你以为我当初接近你，帮你从噩梦中解脱出来是出于好心吗？”

　　“你错了，杨溪之。”

　　“这世界上，要说恨你的人，巴不得你去死的人中，肯定有我一个。”

　　“可光让你死，太便宜你了！”

　　“我永远忘不了我父母躺在血泊中的情景，是你，是你撞死了他们，拖着我妈妈逃了几十米，我爸爸在后面追着求你，把车停下来，把车停下来，你就是没听到，最后还倒车撞死想要把我妈妈从你车子上救下来的我爸爸……”

　　“杨溪之，你知道报复一个人最高的境界是什么？就是把他从噩梦中解救出来，然后再把他推进更深的噩梦里！”

　　“杨溪之，我不会杀你，因为我要看着你在噩梦里永远都爬不出来……”

　　有些意外杨溪之表现出来的不自信，武修缘突然问，“以前好像没听你提过她？你要找的人，就是她吗？”

　　两个问题看似不同，实际都在问同一件事。杨溪之投奔到四皇女的阵营，只要求一件事，那就是让他的妻子只有他一个丈夫，那个妻子必须是他认定的女子。

　　“我要找的就是她，以前我不知道她就是她。”杨溪之不想说太多，尽量简练干净地回答。

　　会投奔四皇女阵营，帮助她夺位，是因为他无从选择。武唐皇朝变态的婚律迫使来自后世现代的他必须选择捷径，不然，这辈子他都很难爬上二品大员的位置。婚律规定，男子二品大员以上，可一夫一妻。

　　武修缘眼波微动，掩在宽袖中的手指，看似无意识地在空中，做了个手势，一道潜伏在暗处的影子接收到信号，悄无声息离开，跟上顾芮宁一行人。

　　她没看错，一向看到美色就无法无天，得意忘形的薛呆霸王刚才居然一反常态，没一看到她，就恬不知脸地扑上来，纠缠不休。

　　能让心高气傲，不卖任何人帐的杨溪之念念不忘，倾心相许的小娘子，她倒是很想认识一下。不过，看杨溪之防贼的样子，武修缘一脸的冷寒，她还不至于为了美色就忘记自己要做的事。

　　那位小娘子的姿容确实世上少见，再过几年，等五官彻底长开了，完全可以超过目前被誉为武唐第一美人的郑家娘子。更难得是她的眼神，干净清澈，不像郑娘子，藏了太多经不起刺探的欲望。

　　别以为她看不出，她刻意接近她的目的，不就为了杨溪之！

　　想娶前朝皇室的直系后人当正夫，还得看她高不高兴成全？比起杨溪之，出个主意都讲不清来龙去脉，中途出了岔子，永远都只会吱吱唔唔，不懂得善后的郑娘子，武修缘目光冰冷。

　　要不是舅父他们都说留着她有用，可以用她的才名吸引全国各地的才子投奔，她一早就把她推出去当诱饵，用来试探她那些野心勃勃的兄弟姐妹们了。

　　“看她的年纪应该刚及笄，武唐女子十八岁必须娶夫，你就不怕有人捷足先登，抢了你看好的娘子。”武修缘在杨溪之面前，偶尔会显露出本性中的恶趣味。

　　杨溪之摇头，笃定道：“她不会。”

　　武修缘浓密的眉毛挑了挑，“你倒是挺相信她的。”

　　“不是相信她，而是她的性子，使得她不会委曲求全度日。”想到穿越前的最后一面，杨溪之面上的笑容倏忽不见，整个人变得冷漠异常。

　　他，他放下所有的自尊，向家人请求，说只要再见她一面，他就会彻底放下她。没想到，他的偏执，成了他家人最终会会夺走她性命的催命符。

　　他不知道她死的时候会不会痛苦？他赶到现场，看到她嘴角含笑，面容平静地躺在一滩刺目的鲜红里。那场景，看上去温馨极了，仿佛她一直都在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武修缘第一次看到杨溪之情绪外露的冷漠，心中微微惊诧，暗道，看来要好好查下这位小娘子，免得因为她，误了她夺位的大事。

　　她死了，他的世界也崩溃了，没了她，杨溪之每天活得跟行尸走肉一样，没多久，他就被送进疗养院，家人给他请了国际上最出名的心理医生，甚至想过强行催眠他，抹去他脑子里关于顾芮宁的痕迹。

　　一次次的催眠失败，令他们不得不放弃，相互指责对方出主意，制造车祸杀了顾芮宁，害了家里唯一的独苗！

　　看着他们相互争吵的样子，杨溪之突然很想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真的是想放下了，真的是想见她最后一面，然后把她埋葬在自己的心灵深处，重新开始。可惜，他的家人们动手太快，反倒使他精神彻底崩溃，从此陷入噩梦的深渊，再也爬不出来。

　　“四皇……子。”杨溪之蓦地转过头，以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直视四皇女武修缘冷漠不见一丝情绪的眼睛，“不要动她，她是我唯一的逆鳞。”

　　武修缘盯着他决绝的双眼，一字一顿地保证，“我不会动她。”只要她不会妨碍到我，我就不会主动出手。

　　“她怎么办？”武修缘从一开始就观察到郑娘子对顾芮宁表现出来的赤，裸敌意，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但在他跟杨溪之面前，那点小演技，只够哄骗稚龄的幼童。

　　“找机会向女帝陛下进言，就说大皇子年纪到了，需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了。”杨溪之淡淡回了一句，转而道：“你是不是也该挑选一位适合的正夫了呢？你去岁就成人了。”

　　闻言，武修缘脸一黑，冷声道：“这事不用你管，你管好你家小娘子，就行了。”

　　杨溪之耸肩一笑，一派天真无辜道：“男大当嫁，女大当婚。”

　　“我这也是为你好，四皇‘女’。”

　　武修缘冷冷瞪视他，掩在袖下的手指颤动，他，他真的忍不住想要一巴掌抡上去，看他怎么顶着那张丑脸去见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