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缘》草自春

2、第一章 望春小巷

　　第一章望春小巷
　　她终于搞懂了自己是谁，却搞不懂自己到底是谁。因为，她忘记了，可又觉着隐隐记得自己是谁。仿佛自己现在是在梦里，知道自己不该是这个年纪，不该是这个摸样，却又无论如何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怎样的。
　　可是无论如何，在这里，她姓云，名字不详，是那个自称陶陶的小家伙的嬷嬷。她怀疑的揉了揉自己布满皱纹的老脸，无论怎么揉依然是一脸的褶子。抓了抓手背，完全适应不了上面的青筋和老人斑。她甚至偷偷掀开衣服……惨不忍睹。再看看水中映出的那双浑浊的眼睛，终于，她不得不接受……自己是一个至少五六十岁的老妪……
　　“嬷嬷……”
　　“嗯？”
　　小陶陶红着脸，扭扭捏捏的不知道想说什么。云……云嬷嬷无意识的抱起了他，甚是嫉妒的看着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再看看那眼那眉，老天不公啊！正！太正的一个小正太了！
　　终于，陶陶受不了云嬷嬷“炽烈”的目光，憋红了脸，声如蚊蚋：“嬷嬷，陶陶饿了……”
　　云嬷嬷一下子醒了过来，放开陶陶，四处寻找了一番。屋子虽然收拾的很干净，但是真的很破烂；虽然有简单的生活用品，但能用的和能吃的也真的不多。
　　屋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接着推门而入的是一个比云嬷嬷年轻不了多少的妇人，她手里拿着半个馍馍和半碗稀粥，笑呵呵的和云嬷嬷寒暄着：“他婶，这两天你身体不好没去做工，怕是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吧。”她瞅了瞅手里的东西，叹了口气：“他婶，别嫌少，咱家里剩的也不多。你这里将就下吧……”
　　云嬷嬷接下了东西，刚刚一点也没觉着饿，可一接到手里，食物的香气冲进了她的鼻孔，饥饿一下子吞没了她，直逼得她头晕眼花。
　　袖子紧了紧，她不由低头看去。陶陶目光炯炯的瞅着她手里的东西，手不自觉的揪紧了她的袖子，忍了又忍，终是“咕咚”咽下了一口口水。
　　胃部一缩，她忽然觉着不饿了。慢慢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陶陶，拍拍他的头，示意他去旁边食用。
　　小陶陶接过对着馒头就是一口，忽然抬头看了眼正瞅着自己的两个大人，不好意思的放开了馒头合上了嘴巴，转身将东西放到桌子上，走回云嬷嬷身边，非常知礼的微微俯身道：“谢谢婶娘。”
　　那妇人一下子笑开了花，直夸他懂事！
　　待妇人走了，陶陶方跑到桌前，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不过……云嬷嬷看着空空如也的碗，心里暗叹：这小家伙，怎么不再懂事些，好歹给她留一口啊！

　　洗衣、缝补、做粗活，她以为自己不可能会的事情，竟然是那么自然而然的做了起来。领了钱，买吃的用的，好的给小陶陶，粗的留给自己。早晨给陶陶洗脸，晚上给陶陶洗脚。
　　除了自己姓和是这个小孩子的嬷嬷，她什么都不记得，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但是待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什么事情她都已经做了，就像那次王婶来送吃的。她想这是这个身体下意识要做的事情。

　　“陶哥哥……”隔壁王婶的孙女二妞探了头进来。厄，刚说这小陶陶长的好，这厢他小小年纪居然桃花都开，可叹啊可叹。不过这二妞名字不好听，长的也一般，比陶陶大两三岁，穷人家的孩子，黑黑的憨憨的，扎两个乱七八糟的辫子。
　　小陶陶倒也不嫌她，虽然两个小家伙经常鸡同鸭讲，各说各话，却也似是也是的聊的欢。
　　“隔壁的大花公鸡今天又来欺负我家的大黑……”
　　“嗯，你家大黑挺好玩的，今天我看他追着什么东西，居然发现了这‘金将军’”
　　“嘿嘿，这蝈蝈长的真好……”
　　“这不是蝈蝈，是蟋蟀……”
　　“哦，它看起来像我堂哥上次买的蝈蝈。啊，隔壁的大公鸡太坏了，但它欺负不了我家的……”
　　“‘金将军’很难找的，以前小叔……”
　　如此云云。
　　云嬷嬷左看右看，自己怎么也不像跟这小陶陶是一路的，倒是和那二妞像是一家。这小陶陶一看就知道是小少爷出身，细皮嫩肉，知书达理，而且还识字。不仅识字还能背书懂文，她这破家里竟然也能翻出几本像样的书，小家伙背起书来也是乱迷人一把的。再想想初见时他嘴里念叨的爹娘，和自己下意识的行径，云嬷嬷悲哀的承认自己就是这小东西的奴才，给这小东西给他洗脸洗脚的奴才，更是骨子里忠骨的要命的奴才，货真价实的嬷嬷！

　　做了一天工，喂饱了那小少爷，安置他睡下。瞅着自己又老又粗的手，和那一堆杂活，云嬷嬷一阵气闷。
　　放下活计，出门散散去！云嬷嬷漫无目的的在那巴掌大的小村子转了转，不一会儿就转了一圈儿回来。
　　更郁闷了，怎么就一门心思的想回来呢。
　　心一横，她大步朝隔壁村子走去，硬生生压下心头的不安，到了邻村一个一起做活的妇人家里。那妇人见她很是疑惑了一番，不明白这么晚了云嬷嬷怎么会来自己家。又想想，琢磨着是不是她去了县城有事没来及回家，便笑道：“婶子，天晚了，要不家里歇歇，明儿再回家吧。”云嬷嬷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听她如此讲，忙应下了。
　　一晚上云嬷嬷半梦半醒，一堆乱七八糟的梦纠缠的她气闷不已。第二日，她别了那妇人，慢慢往县城的方向走去。到了县城北郊外不远时，她下意思的七拐八绕到了一处城隍庙后，瞅着一块青砖发呆。好一阵子她忽然醒了过来，扒开那块青砖，弄开下面的表土，竟真挖出了一个大箱子。
　　她喘了口气，打开箱子一瞅，里面的东西被包裹的整整齐齐。有两三个小册子，翻了两页，字勉强看懂，意思完全不懂，不过既然一并放在这种地方，大概是很重要。里面还有两封封好的信，一封写着：吾儿曲陶亲启；一封写着：凤阳大人亲鉴。最下面压着些贵重的首饰和几锭金。她下意识摸了摸饥饿的肚子，呆呆的瞅着这些东西。哗啦啦将东西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可心里头怎么都不舒服，掏来掏去，叹了口气，又从怀里掏出东西，将东西重新整理好放入箱子袱。仅仅拿出了一锭金子包在一个旧蓝色的包袱皮里拿在手中。
　　埋好东西，她缓缓的步入县城。望春县不大，但今日是十五，却是分外热闹。街边有热腾腾的包子、香喷喷的大饼豆花、还有各式各色吃的用的。她捧着空空的肚子，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祖祖，我要吃豆花！”
　　“乖红儿，早刚吃了一大碗粥，待祖祖买了菜，再带你来吃……”
　　她低下了头，转了个弯，避开那对祖孙。
　　不知道陡转了多久，似乎又回到了原来那条街。
　　“哥哥别走，我还没吃完……”
　　“我吃完了，不走傻站这干嘛？”
　　“你怎么吃那么快？明明我们碗里的是一样多的……”
　　“就吃这么快，罗嗦，走了！”
　　“别走！我怕。哥哥，别走……”
　　“不走也行，你的再给我两个……”
　　“……好吧……”

　　她看着这对兄妹，不禁莞尔。却也没停下脚步，朝前继续走去。
　　“这钗真配你，我帮你簪……”
　　“远山哥……别人在看呢……”
　　“怕什么，我未过门的媳妇这么漂亮，都眼红着呢！”
　　没想到这里并不那么封建那，也有这么黏糊的情侣。

　　“婆婆，您慢点儿。这些个粗活您吩咐媳妇来做就行了！”
　　“没事没事，我还没老的动不了，做的来做的来。你回屋！多睡会儿！”
　　“还说呢！前儿咳得还不狠？”
　　“那是不小心，看，现在看我一个顶你俩。”
　　说着婆媳两个就笑成了一团。
　　啊，这里民风还真是不错。婆媳居然这么和睦。不知何时，她走着走着居然走出了市集转入了小巷。

　　“不行不行！别带走我当家的，他还没去呢，没有……”
　　“她嫂，再不下葬他爹就要臭了，醒醒吧。你心里有他，可那抱着你的这俩小的咋办？已经是这样了，还是多想想以后吧……”
　　“娘……娘……”
　　“文武文秀！我的儿啊，我们咋这么命苦！我还有你们，可，可这一身的债，我们这孤儿寡母可怎么过……”
　　“前儿跟你说的事儿，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那蓬头垢面的妇人呆了呆，终于呜了一声，哭了起来。
　　“丢卒保车，总不能叫你当家的断了香火。你再不决定那家人走了，就再找不到这样的好人家了。”
　　“……我的秀儿啊，娘对不起你……”她哭着抱了脚边一个不过一岁左右的女孩子好久，终于狠心将她抱起塞入那问她话的婆子手里。
　　“娘，娘，不要！娘！娘！”
　　那婆子塞给那妇人半块银子，抱着那哭闹的小姑娘就走了……
　　哪里都有凄凉事啊。她依然走了过去。
　　可是，无论这里欢愉或凄凉都跟她没有关系，哪里都没有她可以停留的地方，胸口不知道何时隐隐的发疼起来，她应该何去何从……

　　走到了巷子的岔路口，那里却恰巧坐着之前那对祖孙，小姑娘捧着个碗，吃的满脸豆花。突然她起了抬头，怔怔的看着她。
　　她慢吞吞的走了过去，慢慢走入巷子深处。
　　“婆婆，你去哪？”
　　“……”她站住了，觉着心口麻木，没反应过来。
　　“婆婆，你去哪？”
　　“……”她嘴唇蠕动了下，想答却发现没有答案。
　　“婆婆，那边是死巷，过不去的。”
　　“……”袖子紧了紧，她低头，一下子掉进了那一汪黑水晶中，心头被重重撞了一下。
　　“婆婆，你的手好冷。我祖祖说饥寒交迫，人一饥就寒。看，我的手热烘烘的，吃的太饱了。这豆花塞不下了，可是浪费粮食是可耻的，一定会被祖祖骂死的。婆婆，你饿了哈，替我吃了吧。”
　　一碗暖暖的豆花落入了她的手里。若是她清醒时定要觉着这小姑娘古怪。她脸色白的像白瓷，没有一丝血色只有两陀夸张的红胭脂，若是半夜出来一定可以装小鬼。小嘴一张，出口的就是一堆歪理，并且眼神灼灼瞬也不瞬的望着她。
　　可是她却莫名的信任她。慢吞吞的吃完了那剩下的大半碗豆花。好暖……
　　小姑娘唇边一下绽开了春阳般的笑容，冲淡了她脸上的死气。她接过空了的碗，兴高采烈的跑了回去，边跑边扬着碗大叫道：“祖祖，我把豆花吃完了！”
　　那边那老妇人微笑的点了点头，眼神却没有焦距，原来是个盲婆婆……
　　小姑娘拉着老妇人起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一步三回头，终于她不再回头，跟了她婆婆走，煞是高兴，边走边大声唱：“
　　问君何来，问君何往？匆匆数载，寄托何方？
　　问君何来，问君何往？慢慢前路，可有方向？
　　问君何来，问君何往？悠悠回忆，哪里珍藏？
　　问君何来，问君何往？浓浓惆怅，何处归乡？
　　……
　　”

　　有些影像在心口跳跃，云嬷嬷却不敢深想。泪，却不知道何时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