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嫡子之锦瑟》wbzm

7、回味

　　又到了先太子的生辰，胤禛看着康熙黑沉沉的眼，终是请了旨，去毓庆宫凭吊。康熙准了，让胤祉和他同行。

　　两人结伴并行，各自想着心事。自从上次饮宴以后，他们对于这位前世凤凰落架、今生早殇的太子殿下，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他们也深知，今生这纷繁复杂的乱局，和这位的早殇，不无关系。

　　进了毓庆宫，却发现胤褆早到了。于正殿祭台前，席地而坐，面前一张矮几，案上两只酒杯。胤褆把两只酒杯满上，先喝干自己杯中的，把对面的酒倒进一边的浅坛内，然后，再把两只酒杯满上，再干，再倒。倒似两个人在对饮了。

　　胤褆看见他们进来，似乎有些吃惊。胤禛说了来意，他就哦了一下，继续饮酒，间或哼着一些边疆小调。胤祉却在几前坐下，“不知弟弟能否陪二位哥哥喝一杯？”胤褆似不在意，示意他自去取了酒杯、酒壶。

　　胤禛在毓庆宫四处拜祭了一下，这个宫殿，曾经他很熟悉，可现在看，却又那么陌生。然后，他又转回正殿，待香燃尽了，又上了一柱，也和胤褆、胤祉坐在一处，正待说话，却听胤褆喝道，“出来！”没有声音，也没有人。胤褆懒洋洋的，“你们几个猴儿，真要我去把你们揪出来？”

　　胤祉、胤禛俱是一惊，他们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就见从窗外探出两个小脑袋，笑得很谄媚，正是十三、十四。两个人很是伶俐地从窗外翻了进来，凑到胤褆身边，“大哥——”拖长的、谄媚的调子。窗外似乎有了些骚动。

　　“小九、小十，你们的皮又痒了？”胤褆没搭理十三、十四。二人很识趣地给胤祉、胤禛请安。

　　两个小霸王干笑着从窗子底下冒了出来，翻窗而入，凑到胤褆面前。

　　十阿哥找胤褆的目的很简单，还是想跟他去战场，想让胤褆和皇父说情。因着离出兵的日子越来越近，胤褆也越来越忙，他们很难逮得到人，想着这位大哥长久以来的习惯，就来堵人了。九阿哥自是为了兄弟两肋插刀，十三、十四也是想求求胤褆，看能不能也混出去，尤其是十三，他现在也快到临朝听政的年纪了，更是心痒痒，想碰碰运气。九阿哥一撺掇，几个人一拍即合，和太后一撒娇，就拿了懿旨偷偷摸摸溜进来了。

　　胤褆没理他们，说这个事出去再说，现在，凭吊太子殿下。四个人也就坐了下来，几个兄弟挤在几前，喝酒。

　　十四瘪嘴，“怎么是桂花酿？”不够味。十、十三也是一样的表情。

　　胤褆呵呵笑，“你们太子哥哥身子不大好，只能喝些味道淡的。”冲后殿努努嘴，“那边有竹叶青、梨花白什么的，青稞酒也有，你们自己去拿喜欢的。”九、十、十三、十四就准备去了，胤禛不由说，“大哥，这……”胤祉也有些惊疑的样子，胤褆看看他们说，“没关系，你们太子哥哥不会介意这点小事的，你们也去看看拿喜欢的吧，这桂花酿喝起来确实不大够味。”

　　胤祉、胤禛面面相觑，太子会不在意？看来这世的大哥和太子关系极不一样。他们开始以为是这位大阿哥在帝皇面前做戏，但这个样子，演出来的兄弟情深可到不了这个程度。

　　“那大哥您……”

　　“哦，我就喝这个了。”

　　后殿的酒种类确实很丰富，各人都拿了自己喜欢的。

　　九阿哥忍不住问胤褆，“大哥，你说太子哥哥长大了，是不是真的就是皇父找人推演的那个样子啊？”

　　胤褆慢悠悠地斟酒，“怎么了？你还信不过皇父找的匠人啊。”

　　“不是，是……，是……”看他吞吞吐吐地，十四拆台，“九哥是觉得太子哥哥很好看，不好意思说了。”十、十三也在呵呵笑。

　　啥米？三个都抬头看，就看见九阿哥小脸红了，心里顿时万头草泥马奔腾，这是个什么情况？背后灵胤禟已经僵了，背后灵胤俄捅捅他，“你对太子……”“放屁，爷怎么可能……”

　　九阿哥也开始反击，“才没有，我是觉得太子哥哥好有气势哦，和皇父的样子好像呢！”又瞪十三、十四，“你们不也是说太子哥哥很好看，很有气势，要是长大也能跟他一样就好了吗？”

　　十阿哥帮腔，“就是，你们还说太子哥哥长得比四哥、五哥、八哥都好看，比六哥也好看，最好看！”背后灵胤禟高兴了，“哈哈哈哈哈哈，跟屁虫十三居然说太子比他亲亲四哥好看，哈哈哈哈……”

　　轮到十三、十四不好意思，然后，就准备拳头说话了。胤褆眼疾手快地把十四给拎到自己边上，然后把十三也给拉过来，冲十阿哥晃晃拳头，“怎么着，胆子大了？”九、十哼了声，乖乖继续喝酒。

　　十三小小声说，“大哥，太子哥哥真是那个样子吗？感觉和皇父一样气派呢，好像什么都难不倒呢，看起来就让人很相信他、很想跟在他身边呢。太子哥哥……的时候不是和我一样大吗？他那个时候就那样子吗？我长大了，也能和他一样吗？”

　　胤褆、胤祉、胤禛都有些心惊，这些小的还懵懵懂懂，可他们却明白，这几个是被太子那上位者的威势、那睥睨天下的姿态激起了渴望，渴望能一如他智珠在握、予取予夺！这几个小的都这样，那那几个大的呢？当初的自己，到底是怎么决定夺嫡的？是不是也想和他一样傲然俯视众生？

　　胤褆摸摸十三的头，慢慢说，“你太子哥哥……的时候，还不是那个样子，他那时候，重伤以后一直没养好，瘦的厉害，平时的样子和你五哥、六哥、八哥看起来差不多，文质彬彬的，在皇父面前和小九儿有些象，会撒娇，也会使坏，笑起来象只坏坏的小狐狸，经常故意拆哥哥的台……”他的声音有点哽咽了，保成……

　　胤祉、胤禛一直默默无语。

　　前世他们和胤祺、胤祐合力致太子于死地，太子死时他们未尝没有幸灾乐祸之意。那么不可一世的你，不也是被踩在泥里，以满身的罪名死去？元后嫡子，明旨册立的太子，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你，也不过如此！理密亲王，理密亲王，那人真真是树倒猢狲散了，估计除了他自己的子嗣，没人会伤心吧。呵，废太子一脉，远离还来不及呢，有谁会凑上去？

　　这一世，那人只活了一十一载，却能让这世的皇长子，公认鲁直爽阔、粗枝大叶的巴图鲁皇子，铭记他一十二年，年年祭奠，甚至连这世的皇父都不再沉湎了，他仍年年至此，陪太子喝这桂花酿。

　　这前世今生的对比，到底是，造化弄人，还是，谁的……错呢？

　　坤宁宫内，康熙看着赫舍里皇后的画像，这个结发妻子，世人俱说他们年少夫妻、一往情深，可最后，连她的面目都已经模糊了。若你还在世，说不定，保成，不会走到后面那个结局吧。你若在世，保成不会那么相信我，你若在世，保成不会对我言听计从，你若在世，保成不会单纯的当我是阿玛吧……若他如其他儿女一样视我为君先过父，或许……

　　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玉佩，玄烨打破了沉默，“你想去看保成就去吧。”那块玉佩，不就是保成自小随身的么？皇子出生后，会内造一块镌刻着名字的玉佩，合“弄璋之喜”之意。保清和保成因为改过名字，所以，都有两块。刻着“胤礽”的一块，已经随他下葬，“保成”这块，当初自己留了下来，这个人就时时带在身上。

　　他仍是凝望着画中的佳人，“你说，赫舍里是不是根本不愿意再见到我？”

　　玄烨沉吟，“我觉得你太过在意保成了，他既已殇逝，你就不必再去废那么大心神去揣测他的用意了，也许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心里也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自己”的。

　　“呵呵，我怎会不知，但又怎能不想？你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们的作为都是一样的，你放开的很快，我却一直偏执？”

　　“……”

　　“保成在你很小的时候应该很粘你的，跟其他孩子不一样的吧。”

　　“……”一直到他出痘前，保成确实很粘自己，尤其是雷雨天气里，简直是窝在自己怀里不肯下来。后来……

　　“如果他一直是那样粘你，信赖你，把你单纯的当作阿玛，什么都毫不掩饰……”

　　“你偏执了，据你所言，他和老大不死不休的，可这一世，他和老大关系很好的，你看老大年年祭奠就应该知道。他也许早就放下了。”

　　“呵呵，上一世，老大和他在年少时也是很好的，后来才……。老大是伤不了他的，他也伤不了老大。所以，他这一世能和老大平心静气的相处，甚至死前愿意见老大一面。”

　　“你……”玄烨知道这个“自己”的意思，他们这样的人，很难去信任别人，战战兢兢托付了信任，那个人一旦背叛，所受的打击更是痛彻心扉。何况，那个废太子的信任，是积累了近一生的信任……

　　康熙看着窗外的绿意，“他二废以后，朕就没有去看过他，甚至在殡天前，也只是交待老四善待他的子嗣……”

　　玄烨默然，当初他赶回宫，保成已经殇逝了，灵堂上，保清那充满哽咽的话语还言犹在耳，“皇父，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他还是记挂着的，保清说他逝前最后一句话就是问朕在哪，等朕到了，一定叫醒他……”

　　康熙闭上眼睛。是么？你是不能？还是，不愿等呢？

　　“你说过，你长成的子嗣有二十来个，个个能堪大用，朕观胤禛，确实是龙章凤姿、行事有度，你更以江山托付……你又为何总是耿耿于怀于保成……”

　　很久以后，才传来飘渺得似乎消散的话语，“你不知道，比起求不得，一直攥在手心里的，永远地消失，再也不复有、不复见、不复存在，才是真真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