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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荼蘼 ...

  •   日子依旧一天天过去。

      朝堂上,一众皇阿哥愈发的耀眼,直郡王战功赫赫、十足太祖遗风,诚郡王文韬武略、颇受帝皇倚重,雍郡王于户部、吏部、刑部俱有建树,五贝勒、六贝勒、七贝勒整顿旗务颇有成就,八贝勒在理藩院亦是好评如潮,九阿哥管理漕运、两江盐务井井有条,十阿哥沙场屡建功勋,十一到十五阿哥亦慢慢站稳脚跟,而十六、十七等一众小阿哥也渐渐开始临朝听政,看着帝皇深邃难辨的眼眸,宗亲世家、满汉重臣愈发战战兢兢、谨言慎行。

      随着弘晖、弘盼、弘昀、弘时、弘晶一天天长大,雍郡王府里,嫡福晋和侧福晋的明争暗斗,愈发地激烈了。

      雍郡王府的格格纽祜禄氏、格格耿氏接连有孕,康熙、胤褆、胤祉、胤禛俱都悲喜莫名,弘历、弘昼,也快来了……

      潭拓寺。

      雍郡王府的一众女眷俱集于大殿,虔诚祈祷,盼儿女康健,望子成龙,望女能得良缘;盼能一举得男,安身立命;盼能得一儿半女,老有所依;盼能得郡王眷顾……

      几个小格格和弘时、弘晶,俱是在嬷嬷、侍女的看顾下,在院中玩耍。

      当日午后。

      城内。

      正在户部办差的雍郡王,见到了神色仓惶的郡王府侍从——四阿哥弘时,不见了!

      &&&&&&&&&&&&&

      帝皇震怒。

      差役、军士在寺内及附近山峦细细搜查,京城及附近府县、市镇亦是严查过往,众兄弟也把府里能动用的侍从都撒了出去帮忙查找。

      潭拓寺虽为皇家寺院,毕竟位于山间,且历史已逾千年,香客甚众,皇家也不好与民相争,除了正殿外,远处的偏殿、配殿,还是允许平民进香朝拜的,在这些偏殿的门口,一到佛家节庆,就会形成临时的市集,可以说是举袖成云、摩肩接踵。

      这一日,恰好就是初一,香客自是络绎不绝。

      虽然一发现弘时不见了,福晋就急调了随侍去各个路口把着,递消息给雍郡王;当年胤褆、胤禩闹了那么一出以后,潭拓寺的防卫比之以前更加严密,护卫头领也是急调人马,封锁了路口,但,弘时,不见踪影。

      &&&&&&&&&&&&&&&

      九、十阿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一起带着人查找。

      背后灵胤禟自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就是反常的沉默,背后灵胤俄问了几次,他都是默然无语。

      眼看天色渐晚,终是叹息了一声,“弘时,是我对不起他。”

      “你怎地……?”

      “你不是一直奇怪为什么老四对我那么狠么?”

      胤俄挑起眉毛,这个问题他问过多次,这家伙都是吱吱唔唔、顾左右而言他。

      “我跟老四说”,他眯起眼睛,似在回忆当时的场景,半晌才悠悠说,“你说,杜鹃的儿子,会不会也是杜鹃?”

      胤俄忍不住一巴掌过去,“你不是把弘时往死路上逼么?”而且,你说这话,不是把自己也往死路上逼么?

      胤禟满是懊恼,“当时那个样子,我实在是气愤不过,只想着刺老四一下,痛快一下……况且,当时他就弘时一个长成的阿哥,弘历、弘昼不过十二三岁,我哪知道他会那么狠?!”

      老四对付自己,自己是一点也不惊讶的,爷玩得起,也输得起。

      但弘时被出继、除籍,然后……自己却是惊疑不定、追悔莫及,如果,自己不火上浇油,弘时,不会那个年纪就去了吧……

      明明,自己和八哥、小十,都很喜欢那个直爽利落的孩子,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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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

      雍郡王看着远处山峦间的点点火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胤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四哥,放宽心,一定能找到小侄儿的。”觉着他衣衫俱是寒气,扯下自己的披风,给他披上,“四哥,山里夜凉,你还是进去吧,我在这守着。”

      因着夜深,年长的皇子们俱要准备上朝,公务也是繁重,就商量了一下,由相对清闲的十三、十四、十五留在这里,陪着胤禛,把人手都留了下来,听从几人差遣。相对胤祯的健壮,胤祥和胤禑却是差了一些,被他赶去休息了。转眼一看,自己的四哥不在屋内,就到外间找寻,果然在。

      带着体温的披风落在身上,胤禛颤了一下,胤祯看他没动,抓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屋里带,“四哥,你先进屋暖一下,睡一下,或是吃点东西,别小侄儿找到了,你又病倒了。”

      胤禛随着他的动作,来到屋内,一排蜡烛照得屋子里甚是明亮,似乎也温暖许多。

      胤祯急急吩咐随从去准备吃食,自己到桌前倒了杯热茶,递给胤禛,捧着热茶,胤禛才觉得自己的手都有些僵了。

      热气氤氲间,胤禛细细思量,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当时正殿这一整个院落,俱是黄带子、红带子的女眷,因着上香的人多,能进院落的,都是各家的心腹嬷嬷和侍女,这些人的供词,自己细细看过,没什么不对的地方。那就是没有诱拐或接应之人。正殿的院落周围,重兵把守,巡查频繁,自当日七夕事后,潭拓寺的防卫更是森严,一个还没到进上书房年纪的小阿哥,怎么可能独自一人躲开重重防卫,消失不见。况且,人是在几个孩子躲猫猫的时候不见的,府里的嬷嬷、侍女也都说没错眼珠子地盯着门窗,小阿哥绝没从门口或窗子溜出去,也没有不认识的人从外面进来。潭拓寺的所有房舍也都仔细检查过,连屋顶、地窖、水井、枯井都没放过,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除非……

      除非是,弘时,就是那个弘时,自己的皇三子,被出继除籍,无嗣而终的弘时!

      那个时候,为什么那么震怒?为什么那么不留余地?

      塞思黑那邪肆的表情、那饱含恶意的讥讽自己刻骨铭心,“你说,杜鹃的儿子,会不会也是杜鹃?”

      这句话,就是这句话,让自己将其改名除籍、圈禁至死。

      自己一直是个冷情的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儿时,自己就对这句话印象至深,在养母与生母之间左右为难,佟额娘薨后,自己的凄凉,宫内的窃窃私语,皇父对太子与诸兄弟的截然不同……自己更是牢牢记住了这句话,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

      太子二废以后,一直和自己过不去的八、九、十,甚至是隐隐有了争夺意图的嫡亲弟弟,自己视他们为敌手,又怎会去期冀什么兄弟同心,自是各显神通、胜者为王。他们的言辞,自己怎会放在心上?

      塞思黑,倒不愧一贯与自己过不去,不负一直以来的言辞刻薄、语意刁毒,硬生生拿刀子往自己心里扎。

      不管怎么样,太子对自己,一直还是有照拂,尤其是佟额娘薨后,也因此,自己在兄弟们中间,经常受明里暗里的讥讽调侃。纵使自己从来不觉得去争储位有什么不对,同是皇父的儿子,自己为什么要伏于他人脚下?况且,哼,你们,哪个没有起心思?纵使皇父一直压制的,不也暗渡成仓,做些小动作吗?可,终究是难以面对太子了。自己心知肚明,若不是自己自小与太子亲近,皇父也多次嘱托,太子没有防备过自己,甚至早年还庇佑过自己,自己想脱颖而出,怕是很难的。所以,尽管不愿意触碰、不愿提及允礽,登基后,自己仍然收养了允礽的娇女,尽管防备,自己仍然是封了弘皙为和硕亲王,却是,几乎没有去看过那个曾照拂自己的人了。皇父也是明白自己的难处,所以,也只是让自己不得薄待弘皙。

      可,塞思黑!阿其那!做出和蔼可亲的样子,让弘时对他们心存好感,一点点,引得弘时和朕争执,倚仗的,不就是弘时是朕唯一长成的儿子,弘历弘昼尚年幼吗?好算计!如果朕不动弘时,就很难动其他的人,也可以让观望的那些世家豪门以为他们实力雄厚,以至朕投鼠忌器,朕将更加举步维艰;如果朕动了弘时,那无论是圈是杀,朕短时间都后继无人,且负弑子恶名,万一弘历弘昼未得长寿,朕可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不仅如此,还要在朕面前耀武扬威,明嘲暗讽,炫耀胜利!

      呵呵呵呵,你们不是四处传言吗?雍正皇帝弑父辱母杀兄欺弟。以为朕爱惜羽毛,就拿你们没有办法吗?

      弘时,弘时,你倚仗的,不也是朕对你自幼珍视,如珠如宝吗?朕从未如皇父一样,在你幼时就蒙住你的眼睛,你为什么还看不清真实呢?你自恃为朕的唯一选择,才真真是自以为是,比之允礽还不如。你到底是真的看不清,还是不愿意去看清呢?

      阿其那,塞思黑,你们,错看了皇父,也错看了朕!

      朕爱惜羽毛,可也决不会为了虚名就受制于人、任人予取予求!

      所以,你们,付出声名、生命。

      所以,朕,白发人送黑发人。

      从此,肇夜明烛、案牍劳形,再不去想那可爱可悲可恨可怜的血脉。

      夜不能寐时,自己也曾幻想,若没有允礽,或若允礽与自己不亲近,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受如此苛责诟病?若自己其他子嗣能长成,若自己没有对弘时自幼宠溺、精心栽培,是不是他就不会如此天真,是不是自己就不会授人以柄?

      异世重生,似乎自己的祈愿都得到了实现,却是……

      &&&&&&&&&&&&&

      乾清宫。

      殿内的陈设已经彻底换了,连帝皇喜爱的文房四宝、茶具珍玩都没能幸免。

      康熙的样子象只负伤的猛兽,准备撕碎任何来冒犯的生物。

      玄烨却有些好笑,难道自己老了以后就是这副模样?为帝者,喜怒不形于色是最基本的。这位自称御极六十一载的“自己”哪怕与自己相对亦是滴水不漏,为何对一个皇孙的失踪这样震怒?难道真是儿孙都是债?可平时也没见对这个皇孙多上心啊。还是真对继任者如此满意,以至感同身受?

      帝皇的手攥得发白,瞪着黑沉沉夜空下的婆娑树影,玄烨分辨了半天,才隐隐听明白,“自己”是在低咒,“逆子!逆子……”

      他有些无力,这是,又想起来保成了。

      “自己”也曾讲过那个世界雍正帝与弘时的决裂,他也明白为什么另一个“自己”、老四对这个皇孙一直颇冷淡。

      这个皇孙倒是烈性,心性也能当一句洒脱,毕竟能毅然决然放弃皇家金尊玉贵身份的人还真不多。而且他居然敢于、也能够以幼童的身体远遁,有勇有谋,足可见还是有几分本事。只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了。他也能明白这个“自己”和老四生气又惋惜的心情,但“自己”也不致于这么震怒啊。

      说起来,这个“自己”还是对自己有所保留吧,仅仅是因为保成的挑衅,或因对保成的怜惜,他设身处地的想过,自己绝不会念念不忘这么久,并且还越来越执着。

      这位倒真不愧是高踞帝位六十一载的强悍皇者,连自己都差点被瞒了过去。

      也难怪那个被他亲自教导、两立两废的保成,异世重生,六、七年的时间里,居然没有漏过一丝端倪,若不是这个“自己”的到来,自己也会一直一无所知吧。

      那个保成,若真深得这个“自己”的真传的话,即使困居深宫,即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当不会仅仅是自毁那么简单,必有后着,可这些年了,也难以查证了……虽然,这个“自己”当局者迷,一直说保成是为了恩义两绝、为了报复,可自己总觉得那个孩子,不会如此偏执轻狂。若真是如此简单冲动的人,这个“自己”怎会如此难以释怀?

      在帝皇恢复了平静、又摩挲玉佩的时候,他终于问,“你,是不是,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告诉朕?”

      寂静如初。

      “或者,朕该问,你的保成当初到底是想了什么?”这么些年,他思来想去,能让“自己”越来越执着的,只可能是这个了。

      沉寂的宫殿,纵使雍容典雅、富丽堂皇,纵使烛火通明,仍是让人觉得压抑、惶惑,玄烨终于看见“自己”转过身,低垂着眼,衬着身后浓黑的夜色,彷佛从幽冥重返的亡魂。

      声音若游丝,异常幽冷,“比你做的,比朕现在做的,还要远……”

      “你……”玄烨凝滞了。

      那终于抬起的眼里,至深至极的哀恸,无力掩饰,让人,痛彻心扉。

      帝皇闭上眼,一身的寂寥,彷佛已经筋疲力尽,再也难以支撑,慢慢滑坐下去,掩住了面容,捏着玉佩的手,紧紧按在心口。

      夜色如墨,烛火通明,天下至尊的驻跸处,低沉嘶哑、破碎寥落的笑声,断断续续,持续良久……

      曙光已现。

      搜寻,一夜无果。

      第二日,如昨。

      第三日,依旧……

      乾清宫内。

      胤禛跪着,虽仍背脊挺直,但脸色惨白,眼底青瘀,嘴唇也是干裂发白,形容憔悴,没有了精力旺盛、冷厉锋锐的模样。

      康熙坐于案前,半晌慢慢说,“老四,你先起来,别太着急,朕已吩咐继续扩大搜索的范围,会找到的,弘时,会回来的。”话音刚落,他似被胤禛感染,沧桑、落寞、哀怒,难以自抑,只一瞬,又是那个深不可测的帝皇。

      胤禛有点呆滞,胤祉上前来搀扶他,他的眼光却顺着皇父的视线落到一块玉佩之上。他知道,那个是太子的玉佩,前世,大概除了它的主人和皇父,最熟悉这块玉佩的,就是自己了吧。

      蓦地,一个念头涌了上来,他死死盯住帝皇,难以置信地问,“皇…父……,难…难道……”

      帝皇定定的看着他,无悲无喜,半晌,终是闭了眼,满身的疲惫。

      他的心,如坠深渊……

      &&&&&&&&&&&&&&&

      恍恍惚惚到了毓庆宫,守卫阻拦,他径直走了过去,胤祉赶过来,不知道和那些人说了什么。

      进到正殿,看着那牌位,看着画卷中那杏黄衣袍、面容沉静的小小少年,他不可自抑地低笑了起来。可笑啊,可笑,可笑自己还曾想若这个人不死,或者等自己来了以后再死,自己的处境,当不至于如此艰难,可,谁知……

      果然不愧是皇父亲自教养长大的太子,果然不愧是两度监国、政绩卓著的太子,果然不愧是做了四十余载储君的太子……

      你的运筹帷幄、你的杀伐决断、你的恣意绝决、你的睥睨天下,哪里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弘时比得上的呢?

      同样是先宠后贬,同样是皇位纷争的失败者,同样是被皇父放弃,同样是对皇父失望,可你和他——天渊之别!

      所以,他只是蛰伏待机,只想着逃离这纷纷扰扰,与我,与皇家,再无瓜葛。

      而你,哈哈哈,惊才绝艳的太子殿下,你甚至把皇父都陷于彀中,无法自拔!

      所有的兄弟,都因你而面目全非。

      赫舍里家、那拉家、佟家、纽祜禄家、郭络罗家……呵呵呵,多少个枝繁叶茂的世家豪门因你而改了命运?

      看朝堂后宫、看皇城民间、看大清与诸国,哪里还是当初那个康熙朝的样子?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他没有回头,“你早知道了?!”

      半晌,胤祉的声音才传来,“我也是最近几年才开始怀疑,一直到弘时……,才肯定的。”他们都是半路还魂,离太子殇逝已经有些时日了,况那人做的几乎天衣无缝,所有的事情都是顺理成章的,他也从来没想过会是太子自己做的手脚。

      “为什么?”

      为什么啊,“你,没有原身的记忆吧?”却是肯定的语气。

      胤禛抬起头看着他,“你……?”

      胤祉越过他,点燃线香,执礼祭拜,在袅袅青烟中缓缓说,“我这个原身,和原来那个四阿哥关系很好。你知道的,我这个原身也是四、五岁才回到宫里的,那个时候,大阿哥和太子都已经进学了,他们很是亲近,于这个原身就是淡淡的,这个原身就自然而然地和四阿哥亲近起来。”

      为什么会发现呢?大婚以后,自己和翰林院、上书房那些鸿儒大家过从甚密,大概是自己在半酣之际抱怨说弘晴的字写得好难看,一点也没有自己的风范,喝高了的大儒神神秘秘的笑了起来,象对待绝世珍宝一样捧来一个匣子,取出一张字条给自己看,上面,极其幼稚的笔迹,密密麻麻写着哥哥、弟弟、小三、小四,最末尾,挤在纸缝处的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保成要当个好哥哥”,老人呢喃了什么,自己好像听见,又好像没听见,却是知道了,这是太子出痘前练字的习作。对比自己原身和以前那个四阿哥受到的冷遇,再比对前世太子对年幼的雍正的亲热照拂,自己,终是起了疑,可又实在是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只能是满心困惑。待到老四被赐婚,待到五、六、七、八大婚,待到如今这势均力敌的鼎足之势,似乎是看出了点端倪,可又觉得更糊涂了。

      胤禛更是茫然。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查看书房,也曾奇怪,当年从自己启蒙,太子陆陆续续给了自己不少字帖、书籍,这个世界却是什么也没有,但毕竟太子已殇了好几年了,也就当是前世今生的差异,或是原身把东西丢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那天,你……”所以,你才在我的生辰宴时说那些话吗?为什么?你不是应该极其高兴地看我的笑话吗?

      “我比你先来这个世界。当时,也是想着远离那个四阿哥的。可他一直待我极亲近,对我的回避甚至有了些怀疑,我也只能是和原身一样对他。然后,就是佟额娘逝后他的第一个生日……当时,我去看他,他跪在佛堂里,哭着说,为什么佟额娘会走呢,为什么皇父要把他的玉牒改了呢,以后,再也没有额娘可以给他过生日了。”

      两人俱是茫然。其实,当年没改玉牒,德妃对胤禛也是淡淡的,却也年年都没忘给他备一份厚礼。给他张罗生辰宴的,先是太子,后来是太子妃,再后来,就是乌拉那拉氏了。

      “那时候,我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他不是你,所以……,然后……,你就来了……”他不是你,可若生在这个世界,你,应该也是他那个样子吧……

      大殿里,又寂寥下去,就象一直以来,这个宫殿静静地,仿佛光阴荏苒,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胤禛茫然地看着年少的太子,五官轮廓是那么熟悉,可神情却是那么陌生。

      青烟袅袅,慢慢地,前世今生的种种,都在眼前流转。

      自己这异世重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一个人,最亲近的,莫过于父母手足夫妻子女。

      前世,皇父对自己信任有加,更以江山托付;今生,相认后,皇父莫测高深,民谚说王不见王,曾为帝皇的自己,面对高踞皇位的皇父,只能愈发地小心谨慎,再不复当年的濡慕恩信。

      前世,自己夹在生母养母间左右为难,更是和生母……;今生,自己彻彻底底与生母无关,每次遇见,德妃俱是淡淡,眼底的一抹黯然,历经世事的自己又怎么看不出?

      前世,与兄弟,先是皇家的兄友弟恭,后是明枪暗箭、争斗不休,但尽管太子高高在上、降尊纡贵,毕竟是对自己多方照拂,后有十三的肝胆相照、生死与共,自己,何尝缺了手足情深?

      今生,呵呵呵,除了胤褆的一视同仁、胤祉的阴阳怪气,其他的,俱是淡淡,看着老五、老九、十一的手足情深,看着老六与十三、十四的真真正正的兄友弟恭、亲昵有加,他怎不羡慕?老六知道他们是嫡亲兄弟,但要避讳,十四,懵懂不知,十三,泯然众人。

      他想起自己最后昏倒在潭拓寺,寺内毕竟苦寒,十四急得背着自己就往山下送,到了山脚,快马加鞭把自己送回京城,马不停蹄地又赶回潭拓寺,继续搜寻。

      伏在那个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少年背上,贴着少年身上的热意,感觉着少年动作的焦急,迷迷糊糊间,似乎又看见那个意气风发的抚远大将军。

      他想问,我死的时候,你真真伤心了吗?可话语却怎么也出不了口。

      在嫡亲弟弟最好的年华,生生折断他的羽翼,把他圈于陵寝、高墙。海东青,断了翼,也等于是断了生命。纵是不悔,也很难去面对。

      恍惚间,又记得,那个抚远大将军,那个困居寿皇殿的贝子允禵,早已不在了,自己,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那这一世呢?这一世,我死的时候,小六,十三,十四,你们会真真伤心吗?

      夫妻,呵呵,夫妻!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人道少年夫妻老来伴,为何我们却是年少风雨同舟、年老宁愿不见?蘼芜,蘼芜,究竟是你深情错付、文君相如,还是我情之所钟、无法相顾?年妃,那个曾恩爱无匹的女子,也早就红颜零落。“翻飞挺落叶初开,怅怏难禁独倚栏。两地西风人梦隔,一天凉雨雁声寒。惊秋剪烛吟新句,把酒论文忆旧欢。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雍正《仲秋有怀》)

      他想起雍郡王府暗潮涌动、妻妾相争的局面,想起胤禩多次相邀、为自己解围时眼底的同情,哈哈哈哈哈,前世,提起家有河东狮的八贝勒、廉亲王,哪个男子不是心底暗道一句“可怜”?可今生,居然是这个曾人尽皆知夫纲不振的胤禩,来同情自己?!

      佟家、年家,不仅在朝堂,在自己的后院,也是你来我往、各显神通。神似爱妃的嫡福晋,形似爱妃的侧福晋,相处怡然的李氏,生育两女的宋氏,被弘历尊为圣母皇太后的纽祜禄氏,生了弘昼的耿氏……一众娇花再不复曾经温柔解意、天真纯良的样子,恍若艳鬼,一颦一笑、一怒一嗔,俱是惊心……

      在天真纯良零落的惆怅中,自己却时时想起乌拉那拉氏那从未言说的常服亵衣,呵呵,已经是红颜未老恩先断,你却依旧年年针针线线……不管我是泯然众人的光头阿哥,还是坐拥江山的至尊帝皇,哈哈哈哈哈,到底,你是世故,还是天真呢?可我,却终是错过了……

      儿女,呵呵,儿女,自己的好儿子,弘时,前世恩义两断,今生幼年远遁,弘历,呵呵,鼓盆而歌,好个鼓盆而歌!

      前世今生,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幻?究竟是黄粱一梦,还是蝶梦庄周?

      恍惚中,记起,自己,也曾对弘时和颜悦色,也曾爱子情深,那个孩子疑惑的话语那样清晰,“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已经惘然了,怎么还会追忆?既然能够追忆,又怎会惘然?”当时自己哈哈大笑于这童言稚语,可现在,却是多么的贴切。

      为何,只有我,挣扎于这前世今生,爱恨纠葛?

      锦瑟,锦瑟,千金难买相如赋,只是,惘然……

      &&&&&&&&&&&&&&&

      暮色沉沉。

      胤祉终是走到他的身边,举手按在他的肩上,“皇父说过,过往已矣,身为皇子,当以江山社稷为重。”

      见他仍是不言不动,牵着他的胳膊,强硬地把他往殿外带去,“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龙子凤孙,为这江山做祭又有何妨?”

      他不由自主地跟着胤祉出了这宁静寂寥的毓庆宫,是了,江山社稷,自己不是早就明白吗?“我独爱君山藐汉,中原相望气何森。”“我来即是弄潮者,几个中年不靡声!”(《雍正十二月行乐图诗》)

      天边,娥眉月也随着暮色消失不见。

      朕是自误了,怎也做起这惺惺小儿女态。

      “喜也凭你,笑也任你,气也随你,愧也由你,感也在你,恼也从你,朕从来不会心口相异。”(雍正批石文焯折)

      “朕就是这样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皇帝!”(雍正批田文镜折)

      做过的,朕不会后悔。

      江山社稷,前世,朕无愧于天地,今生,朕亦会如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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