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蒹葭苍苍霜白露

6、张佑赫备忘录（2）

　　我本来是要去电视台的，但是看到停车场一个飞奔而出的身影我的脚步就这样被困住了。
　　是胜浩。
　　他很急躁，但双眼是冰冷的。有一种任他雨打风吹去的决然。
　　我不喜欢他这样，太倔强的坚强，反而没有我存在的必要。
　　我记得我以前玩命的宠他，极少凶他。
　　他可以人前逞威风人后耍无赖，他可以吃穿不愁，他可以无法无天，他可以说无数次佑赫我要这个，我可以无数次的满足他。
　　知道我们关系的人都说：“张佑赫你太宠他了。”
　　是么？确实。我喜欢宠着他，让他没了我不能活。其实我是心机很深的人，早就预谋捆着他一辈子。
　　但是我总是失算。我以为一辈子不会太远，只要他陪着我，我陪着他。
　　这种变圌态的宠溺带给我的是灭顶的孤独。
　　是谁信誓旦旦的大言不惭，让他没了我就不能活？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才是习惯了安胜浩习惯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而最终被现实打败的人。

　　思绪回到眼前，我看他掏了半天才把车钥匙掏出来，迅速下车抓着他不由分说的把他塞到副驾驶座上，这家伙有九条命我都嫌不够。
　　“你要去哪？我带你去吧。”
　　“仁爱医院。”
　　我看了他一眼，估摸着他其实没有认出我是谁。
　　出到门外天空灰朦朦的，胜浩扯紧了领子，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他不是怕我非礼他，就是他觉得冷了。
　　在我的大脑中枢没有发出指令的时候，手已经调高了温度。
　　我觉得自己太不自然了。高兴的太不自然了。

　　一路上他都很安静。我不吵他，他如果忽然清醒，肯定又拿礼貌又疏远的语气对付我。

　　到了医院他飞一样的下了车。我记得他爸爸住院了。只是一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病。
　　停好车以后在前台问了病房号，我跟着跑了过去。

　　昨天卓在勋和金建模来了。前者遮遮掩掩的用眼角看我，后者大喇喇的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
　　“这个傻圌子今天是登门道歉来的。不好意思哈，你们公司门前没有荆条，不然我就让他裸上身负荆请罪来着。”金建模开口说道。
　　我知道他们是为什么来的。
　　郑基石跟我都说了。
　　所以我不打算太轻易原谅他。
　　安胜浩不是谁都能欺负的，除了我。

　　“你说你个有头没脑的。玩命的喝酒最后不仅TONY没趴下你自己趴下了。你趴下就算了还让TONY照顾了半宿，又喂你吃解酒汤又给你吃胃药，把你照顾的好好的哎你脑门这么多黑线干嘛啊？”金建模不知道是想让卓在勋死还是太想让卓在勋死。原来还有这一茬，胜浩照顾了他小半宿。
　　“嘿嘿。佑赫，我错了。你把手上的钝物放下来。今天初一，不适合杀生。”
　　“那什么时候合适？”
　　“我看了一下黄历，今年到明年都没有什么好日子。”卓在勋笑嘻嘻故作惋惜的说道。
　　“没什么事滚吧。”我没心情和他们闲话。刚从书店扛了半车心理疾病的书回来打算挑灯夜战呢。那个叫JASON的什么都不说，难不成我还就不知道了么？别逼我把这些书啃完了考个心理医生执照就开家诊所正对着你门前，没事就让人排队到你诊所按号预约，开口就跟你说今天青菜几块钱一斤猪肉又涨价了医生我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你不绝望我就不姓张。
　　“那我们走了哈。”金建模继续大喇喇的起身扯了一把傻愣的卓在勋。
　　“佑赫其实我们是不是误会TONY了。我听郑基石说这几年他过的也不舒坦。”卓在勋小眼睛左右来回转了一圈迟疑的说了一句。
　　“废话，我有误会过么？”
　　“您没有。。。我有。。。”
　　“你哭什么？走不走？”
　　“走，我马上订今晚的机票去南极看一看北极熊。你有什么问候要带给刚果的歌迷么？”
　　我斜眼看他。
　　“……”

　　他们走了以后我其实没有心思看书，打开电脑D盘。里面都是分手以后胜浩的跟拍、饭拍。我让舞队的小子从各大论坛扒下来的。按照不同年份编辑后罗列成文件夹。

　　从06年开始一共有五个，我打开一张一张的浏览。
　　舞台上的他依旧炫目舞台下怡然自得。但是偶尔几张饭拍的后台照，表情很是冷漠，再往后，更是没有几张笑开颜的，而且这几年他的小巴掌脸一直都有浮肿的现象。
　　以前我不知道为什么，只当是他没了我过的更是滋润。
　　现在才知道这是抑郁药的副作用。

　　我知道他过的不好，我很开心。
　　因为如果他没了我反而过的更好，恐怕我会失去把他找回来的勇气。

　　现在的安胜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喜欢跟我耍心眼斗心机的安胜浩了，他把自己照顾的很好，他有他自己的生活朋友圈，走到哪里都能结交到交情过硬的朋友，堪称人人都爱安胜浩。
　　我几乎要被他不再需要我的这种假设给击败了。

　　盯着的病房门口被打开又狠狠的关上。胜浩的脸十分生动的出现在我眼前。
　　他好不容易接受了我送他来的事实。低着头玩命想招儿如何把我撵回去。
　　我以退为进说先走。果然他笑得没天理的灿烂。
　　这个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心生一计。
　　“您好这里是XX电信公司，请问先生有时间接受我们的回访么？”
　　“恩，好的，你不要急，我马上回来。”
　　“……先生你好，请问听到我的声音么？我说我是XX电信公司的。”
　　“知道了，不要急等我回来再决定。”
　　“你知道什么啊！！我说我是XX电信公司的！！”这小子玩了，我记得他工号好像是4848。挂了电话我就一脸愁苦相，料想善良如他定不会让我这个时候自己打车回去。
　　果然他开口说送我回公司。我太开心没忍住，引得他怀疑的扫了我一眼。

　　上了车他没几句就提了由浩熙的名字。
　　我觉得他正在火山口点火。
　　果然他对我的严词逼问不是很招架的住。支支吾吾的说是很好相处的人。车里空间好像特别大，因为他几乎是挨着车门坐的。
　　有必要这么怕我么？我不开心。
　　我不开心的后果是很严重的，我把他的手机里的所有游戏都玩了个遍，并且每一个有“李弘基”三个字的得分排行榜都被我刷爆。NO.1由“张佑赫”这三个亲切顺眼的字眼取代。

　　游戏期间我自然不会放过调戏他的机会。他总不会为了保住贞洁跳车吧？于是我就看到熟悉的红彤彤的猴子耳朵又出现在我眼前。一切美好的就像几年前。

　　到了公司迎面而来的舞队小弟KID我觉得可以把他培养成奥斯卡演员。
　　演技生动自然不做作，行云流水一般的顺畅。
　　我只不过抽空发了短信说陪我演戏这小子猴精的立马领悟精神。
　　我搂着他相携进入工作室的时候赞许的对他说：“加工资。”
　　“谢谢佑赫哥！待会出门需要我把大门侧门后门分别从外面锁上么？”
　　“年底分红！！”
　　“KID愿为张佑赫安胜浩死！！”
　　“小声点，注意表情，要哀伤而不哀恸焦急而又觉得我来了一切问题都能引刃而解！”
　　“佑赫哥这太难了我干脆给胜浩哥看背影吧！”
　　“背影也要有戏，要不我掐你一把？”
　　“…佑赫哥我还是走吧，锁门也是需要时间的……”

　　KID走了以后我就躲在工作室偷窥安胜浩。
　　他抬头看的好像是我贴的海报，有HOT的，JTL的，也有个人。他十分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然后对着镜子咧着嘴笑，再抬头看看海报，接着皱着眉头开始胡思乱想。
　　我看时间还早待会再带他去吃饭，正好把DEMO打开继续后期制作，等我把歌曲编完点了保存再抬头时沙发上已经没有熟悉的身影。
　　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饿虎扑食的奔了出去。KID已经锁了门，难道他是爬窗走的么？？
　　定睛一看原来他正坐在我办公桌上伏案忙碌。各种移动硬盘U盘插在我的电脑主机上，不知道是不是报手机被强插的一箭之仇。
　　我缓了一口气，精神松懈下来。只是眼前这个伏案工作的人，这么大的动静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认真的样子很好看，其实在我眼里他什么样都顶好看。
　　这种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感觉从我认识他开始就像影子一样跟着我从来没有间断过。
　　已经九点多了。心想他早该饿了。热了一杯牛奶端到他面前。
　　“ANN我不要牛奶，给我咖啡。”
　　“ANN又是谁？秘书？”我靠着墙看他。
　　“佑…赫？”挫败啊…他又忘了现在处于险境，我正虎视眈眈的觊觎他。
　　“你以为呢？”
　　“我木有以为…”这家伙没几句又缩在一角可怜兮兮的瞧我。“我想回家…”眼泪汪汪呀，我现在对安胜浩的抵抗力负无穷，他这样楚楚可怜的看着我，我不保证会不会做出什么禽兽不如而广大粉丝又喜闻乐见的事情。

　　“喝了牛奶带你回家。”我指着桌上的杯子，还是以前他买来放在这里的那一个。
　　“…”他盯着这个杯子看了好久。
　　“牛奶凉了不好。”
　　“咕嘟咕嘟…”
　　“喝完了。”
　　“走吧，先吃了饭再回家。”
　　“不用了吧。我可以自己回家。”
　　“那就送你回家然后煮饭给你吃。”
　　“那还是先吃饭吧！！！”
　　“正确的决定。”我赞赏的看着他。他无力的关电脑收拾东西，只见他十分爱惜心疼的拿起艳黄色的手机爱圌抚了一下，收进了口袋。
　　我憋着笑好辛苦。

　　路上我问他想吃什么，他大有一种君要臣死臣马上去死的觉悟笑着说不用麻烦随便吃吧。
　　“那就去以前那家吧。”
　　“…”我觉得他在腹语，大概是既然如此你问我干么？

　　七弯八拐的来到某个小巷子里。以前我们常来这儿，老板娘是一个微胖的大妈，东西分量足又很好吃。
　　我并不是不能像由浩熙一样开着跑车带着他满世界的品尝美食，而是这家店有我和他无数的回忆。
　　再贵的食物它也是食物，抵不上一眼就入心的往日情怀。

　　胜浩用鸭舌帽大围巾把自己裹得很严实，跟着我进了店。
　　“大妈，我们来看您了。”我故意叫的很大声，虽然不是饭点，店里还是坐了不少人。他们循声望来我觉得背后的安胜浩有想死的冲动，恩，是想要我死的冲动。
　　“呀~！是你们啊，好长时间没来了吧。”大妈热情的招呼我们，不一会就把最里面的包厢准备好，她还慈爱的看着胜浩笑咪咪的说道：“以后可要经常来。两人再不能吵架了。”
　　“我们没有吵架…”
　　“那怎么那么长时间不一块儿来了？？”
　　“大妈我以后经常来。”
　　“还是胜浩这孩子乖巧惹人疼。”这句话我赞同，如果他能够不再像现在这样躲着我那就更好了。

　　我迅速把吃的点好，都是一些他以前最喜欢吃的，安胜浩对我的决定没有异议，他现在吃什么都是一个味。

　　不一会儿大骨汤上来了。熟悉的味道唤醒了胜浩的胃和眼睛。
　　他把该脱了的都扒了，盘着腿坐在我对面吸溜吸溜的喝着汤，眼睛被热气蒸的很湿润，脸色泛起桃红，眼角眉梢带着笑都舒缓开来。
　　我看着他秀色可餐的样子不小心扒了两碗饭。
　　惊觉自己狼吞虎咽的有失风度，我撑着头不停的给他布菜，直到面前的小碗堆的如山高，他吃的津津有味完全忘了要武装自己。
　　“好吃好吃好吃。”嘴巴还能抽空说话。真不容易。
　　“好吃以后经常来呗。”
　　“恩恩！”这是接受我的约会邀请么？
　　“下次我带基石弘基他们来。”
　　“…”我不开心！
　　“哎呀泡菜没了。大妈~再给我们一份。”他拉开门朝外面喊。
　　“就来。”
　　“大妈你在看什么啊？”
　　“这个姑娘不容易啊，自己负担弟妹的生活，还有一个癌症末期的爸爸要照顾。”我探头朝外面看了一下原来大家在看电视。
　　“哎呀。。后来爸爸还是走了。。啧啧。。”大妈发出一阵叹息，胜浩很安静的拉上门。
　　他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再抬头的时候眼神很平静。
　　“佑赫我饱了，咱们走吧。”
　　“好。”

　　付了帐我领着他出门，大妈没有很认真的挽留我们，只是笑眯眯看着胜浩。
　　我知道他的情绪为什么忽然很低落。他甚至开始数次确认手机有没有未接来电。
　　生离死别这种最让人无力的局面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一路上又很安静，他不说话的时候脸上隐约又显现出我很不喜欢的那一种的冷漠。

　　“佑赫，你怕死么？”车停门口的时候，他忽然说道。
　　“怕。”我老实的回答。
　　“老实说我不怕死。”他笑了出来，脸隐在黑暗中，声音也冷冷的听不出情绪。
　　“胜浩你怕什么？”我想他对我打开心房。
　　“我怕什么？”
　　“对。人总有害怕的事情。”
　　“我怕死亡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开始而不是结束。我怕生死不过是一个又一个没有出路的轮回。我不能决定生，也不能决定死，我可能没有前世的记忆，仍然过着我以为的唯一的一生，这一世轮回的酸甜苦辣，对下一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佑赫，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昨天我爸做手术，我又签了一堆病危通知书，心理建设做了无数遍，谁知道刚拉进去没一会就又推出来了。医生说划开肚子一看癌细胞扩散的太迅速了，已经没有必要切除了。”
　　“很奇怪吧，我知道生死由命不是凡人能够阻止的。但是坐着陪他等死是不是对我太残忍了一些？”
　　车里很安静，我心里像被什么刺中了一样，说不出来的揪心。
　　“对不起，说了奇怪的话，佑赫你还是忘掉吧。车子你开回去吧，我改天再拿。我到家啦，谢谢。”他快速的下车，嘭的一声我才反应过来。现在不去追他我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安胜浩！！”我大声喊他。保安和门卫都探出头来看我。
　　“安胜浩，你听着。”他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身看我。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轮回，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一定会找到你。不管你在哪里，做些什么，是不是还记得我，我都会想尽办法找到你。我不会让你孤独一个人，就算是无止尽的轮回，那不是我有我陪着你么？？有我你到底怕什么啊？？”
　　……
　　我很想上去把现在止不住颤抖的肩膀搂在怀里。但这个脆弱的一瞬好像只出现在我极度希望的幻想中。 “喂，张佑赫。”他扭头过来看我，远处的车灯一闪而过，我看见他眼角有晶莹闪烁。
　　“干嘛？”
　　“麻烦你下辈子放过我好么？”
　　“不好。”
　　“我就知道……”

　　这一天天气不算好，这一天首尔有些寒冷，这一天发生了许多事，这一天有人出生，有人死去。说起来这并不是如此独特的一天。但我却难以忘记。
　　因为有人隔着一辆车的距离，又一次再一次的终于朝我笑的没有丝毫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