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空伫立》郎雁非

21、21

　　徐书亚静静地站在若诗面前，面带微笑，仿佛刚刚伸手救人的不是她，她不过是冷淡的旁观者而已。

　　若诗收回方才被死死拽住的胳膊，轻轻地抚着被拽痛的地方，也如同徐书亚一般冷淡不言语。

　　在徐书亚面前，若诗总有种不及她的错觉，她是如此的成熟迷人，而自己却如稚儿一般毛糙。眼下她神闲气定的样子，相较与若诗翻腾的内心，更让若诗觉得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她讨厌徐书亚，说不出的讨厌。

　　她讨厌徐书亚那映衬了自己幼稚的成熟，

　　她讨厌徐书亚得到了韩涛，却还和林轩有来往。

　　她甚至讨厌徐书亚救了自己，让自己欠了她一个情。

　　那种讨厌犹如吞了一只老大的蛞蝓，滑滑腻腻，却又呕不出来，只能咬牙忍着它在胃囊里翻腾，在喉管里面升腾阵阵腥气。

　　徐书亚像是在观赏一个艺术品一般看着若诗。

　　这个孩子虽然有着良好的家教，不轻易表露情绪，但是眼睛里面的情绪却还不能自如的控制，她的眼睛纯净透明，在不自主的轻视之外，还有忍耐的不甘，甚至，她讨厌自己救了她。

　　读出了她的心思，徐书亚莞儿：“怎么，林小姐不说声谢谢？”

　　若诗拿着手袋的手紧了下，不情愿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就转身抬眼看着对面的某一个点，等待着过马路。

　　她高抬着下颌，挺直了腰背，像只高傲的鹤一般，优雅高贵。虽然道了谢，却将她的不屑表示的淋漓尽致。

　　徐书亚看着若诗的侧影，这个孩子即将成为一个新嫁娘，只是不知道她的心情会不会和当初的自己一样。

　　当年自己纵然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披上嫁衣，她和韩涛就这样错误的走到了一起。

　　思极此处，徐书亚不禁涩涩地说道：“恭喜你。”声音不大不小，若诗刚能听见而已。

　　说完也转身朝前方缓步走去，对于若诗，内心深处她还总是有那么一点愧疚的，倘若当初自己能早点觉悟，早点作出决断，眼前的这个孩子早就成了一个幸福的女人了。是自己抢走了她的幸福，甚至，还染指了她的第二个幸福。

　　她有点明白林轩为什么会选择林若诗了。这个孩子高傲却又简单，底子还是老实的，如同一泓清泉，清澈见底，没有那些鸡鸡狗狗的心思，相处起来应该会很舒服，只要照顾好她的小姐脾气和小姑娘心思就可以。

　　这些，对于林轩来说，从来就不是难事。

　　若诗看着徐书亚远去的背影，咀嚼着她那句抹零两可的话，她是在恭喜自己即将结婚呢，还是恭喜自己大难不死？

　　为什么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点伤感呢？

　　突然间，她觉得徐书亚也没那么讨厌了。

　　林若煌收回停留在报纸上的目光，看着在他办公室里同样心不在焉喝茶的人。

　　他阖上报纸，看着窗子外面的店招背，淡淡地说：“你怎么看？”

　　韩涛抬头，古怪地看了眼若煌，别开眼去，轻道：“我没有立场评论。”

　　若煌点点头，不置可否。过了会，他轻巧地走到窗边，看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人流问道：“他人怎样？”

　　“生意上的事你是知道的。至于人，”韩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还不错吧，至少口碑不错。”

　　林若煌仍旧看着窗子底下的人流，背对着韩涛道：“不是说口碑，你觉得怎样？”

　　“你想我怎么说？你和他也有过不少接触，人品怎样以你会看不出来？”韩涛从西服口袋中掏了烟点上，低头对着地步吐了口烟。

　　那烟雾从地板上委蛇升腾，来到面前就消失在空气中，留下一口无言的情怀。

　　若煌撇头对着韩涛看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拉开了窗，“我想知道你的看法是不是和我一样。”

　　火光在韩涛的之间猛烈地闪了一下，烟雾在空气中肆意蔓延，犹如蛛网一般隆重了韩涛的面。

　　“我也只和他在生意上接触过，他这个人底子还算老实，待人也热情，手腕也是有的，生意上也吃得开，将来不怕若诗吃苦。”韩涛咳嗽了几下，伸手将一指节长的烟灰弹到地板上，声音有些沙哑。

　　若煌冷哼了一下，将手伸出窗外，习惯性地拍掉手上看不到的灰尘，走到韩涛边上，将一只青花瓷烟缸挪了过去：“那个人身上有些谜，让我看不透。”

　　若煌踱回到报纸边上，轻轻地摩娑着报纸上若诗的照片，沉吟道：“他20岁的时候突然去北方待了几年，又突然跑了回来。现在又和日本人有来往，我担心他恐怕有什么不干净的关系。”

　　韩涛闻言大惊：“不至于吧，年轻人去北方游历也不少，你曾经去过。”

　　“我只不过是个生意人，万一真的是和政府搭上边，我也不一定招架得住。”指节轻轻地敲打着报纸，若煌皱眉道：“我就若诗一个妹妹，对她，我总得万分小心。”

　　若煌像是对着韩涛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这次，小丫头把消息放得这么大，这是不嫁也得嫁了，小丫头也像是认真的，怎么也拦不住。”

　　烟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强行摁在烟缸里辗转，直到火星全灭了。

　　韩涛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拉回锁好，声音平板：“我会找人去查，你看紧他。”

　　待他走到门边，若煌唤住他：“涛，他好像和徐书亚不一般。”

　　韩涛转身看向若煌，彼此的眼中都是同样的担心－为了他们共同爱护的女子。

　　韩涛闭上眼睛，伸手按了按西装内袋，那个硬硬的东西硌在胸口昭告它的存在。

　　然后，韩涛平静地走了出去。

　　若煌盯着韩涛下楼梯的身影，无声地祈求上天能给他一个好消息。

　　毕竟，他的势力仅限江浙一带，林轩的那几年是他无法触及的。他希望能给妹妹一个安全的未来，而韩涛则能给这个未来一个有力的保证，同时也能让韩涛觉得有了一个赎罪的机会。

　　虽然，他并不认为韩涛欠了自家妹子。

　　若煌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继续斜靠在窗边，看底下熙熙攘攘的人流。

　　并非没有悔恨的，对于若诗，也对于自己。若不是因为知道自己无缘纯粹为爱而结合的婚姻，就不会将希望寄托在若诗的身上。

　　若不是因为将希望寄托在若诗的身上，希望她能有个神圣的婚姻，有个和自己一样爱她的丈夫，就不会对她万般纵容。

　　若不是对她万般纵容，就不会造成她如今的自我伤害和盲目。

　　只是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爱情的残酷是要自己去参透的。只有让那些割股之痛，锥心之刺来让自己心碎千片，才会看清事实，觉得自己当时是真的很傻很天真。

　　否则，任你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唤不回她的执迷不悟，只怕还怪你无端端地作了打鸳鸯的那根棒子。

　　等待中的电话玲惊动了若煌，他快步走到话机边，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接起了电话。

　　“嗯，让他在公园饭店等我。”若煌听完电话那头王嫂的回报，简单的下了指令，随即穿上大衣，打铃秘书让林裕准备车子。

　　恍然想起了林裕已经被自己派去北方了，若煌摇头笑笑，最近真的忘性大了。

　　方才，王嫂在电话里汇报了若诗今天的一言一行，包括正在客厅候着佳人的来客。

　　林轩的来访让若煌觉得有必要给他提个醒，让他处理干净自己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从今往后，他林轩就只有他妹妹林若诗一个女人，他还得把若诗当公主般的伺候着，绝不能让若诗有一丝一毫的委屈。

　　一路上，若煌都在不停的思考和林轩沟通的方式，他设想了好几种方案都被一一推翻，让他烦躁的嗵嗵地扣着车窗玻璃，把司机小陈吓出了一身冷汗。

　　随着车子的一个停顿，若煌也想好了该如何面对林轩。

　　正等着小陈给自己开车门，却瞧见一个丽人从饭店的大门出来，身材窈窕，巧笑倩兮。

　　是婉莹。

　　小陈打开了车门，将手垫在车顶下，等候若煌出来。

　　若煌却失了神一般，看着婉莹朝着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走去，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

　　虽然是淡淡的微笑，若煌却看得出那是发自内心的微笑，那是恋爱中的女人幸福的微笑。

　　原来自己真的成为了她的过去，若煌的心有些抽紧。

　　婉莹是这样的美好，他不是不爱她，只是他爱人的勇气很久以前就丢失在了人生的旅途中。

　　他确定自己无法给与她百分百的爱情，他怕他会再一次抛弃爱情，这才颓然放手，因为她是这样的美好，不应受到这样的待遇。

　　若煌看着吴毓骧小心翼翼地扶着婉莹进入车子，然后自己绕过车头，发动车子离去，方才闭上眼睛待心情平复后下车。

　　看样子，吴毓骧已经抚平了她的伤痕，他将成为她未来的希望和寄托。

　　他们将有A LOT OF FUN，他们将生活的很快乐。

　　女侍微笑着告诉若煌林轩还没有来，引导若煌到窗边的沙发落座。

　　若煌侧身看着窗外，想起方才婉莹的离去。

　　吴毓骧既然是婉莹的希望和寄托，那林轩为什么不能是若诗的希望和寄托呢？

　　想起若诗和林轩在一起时的神采飞扬，若煌也不得不承认，林轩对若诗而言是特别的，他是除了自己之外唯一还能平复若诗情绪的人。

　　但是一想到林轩那神秘的过去以及可能带给若诗的危害让若煌皱紧了眉头，心里也矛盾的很。

　　正想着，人来了。

　　林轩站在若煌面前恭敬且礼貌地称呼：“堂哥。您找我有事？”

　　若煌将思绪拉回，颔首示意林轩落座。

　　林轩叫了咖啡，等待若煌的指示。

　　看得出他有点紧张，因为他握着水杯的手青筋有些暴突。若煌对于自己的发现很满意，笑了笑：“还有半个月要结婚了，准备得怎么样了？”

　　“呃，啊，那个彩礼已经准备好了。”林轩有点吃惊地看着若煌，他还以为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突然召见自己是要退婚呢。

　　“好，那个婚嫁就在老家举行吧，。毕竟族里的人大多在老家。”若煌点点下巴，补充道：“按传统的来，让婶婶好好准备准备，办得风光些。”

　　“那是自然，就按照堂哥说的办。”林轩回过神忙不迭地应承。

　　“那就好。”若煌的目光掠过林轩的眼睛，停留在深厚的沙发上，复又转回到林轩的眼睛上，盯着看了一会儿。

　　若煌若有所悟的眼神像是能看透人的内心一般，让林轩的心忍不住一阵瑟缩。经过这些年，也看过不少人，照理也算有些阅历，比不得年少无知，见个有气势的人就暗自匪薄，但这个从不轻易表露心思的男人还是常常能让他心存敬畏。

　　林轩戒备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男人，一颗心悬在半空，他吃不准林若煌下一句会是什么。

　　“我就这一个妹子，望你今后善待她。”像是看够了一般，若煌将视线重新移到林轩背后的沙发，“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请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她。”

　　“您放心，我断然不会让若诗受一点委屈。”林轩的一颗心从半空中放了下来，伸手去端咖啡杯。

　　“那就好。霞飞路27号的那个女人你自己处理好。”若煌淡淡地说完，也将手向茶几上的咖啡杯伸去。

　　林轩刚碰到咖啡杯的手顿时僵硬在那里，惊得冷汗窜了一身。

　　他，是怎么知道的？

　　接触到林轩的目光，若煌喝了口咖啡，像是无意道：“和有夫之妇搅合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林轩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若煌放下杯子，杯子和碟子接触时的脆响让林轩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下：“处理干净，婚后还有，你很清楚我会怎么作。”

　　林轩苦笑了下，声音干涩：“是，堂哥放心。”

　　“那就好。”若煌满意地点点头，起身离去。

　　林轩别过头，看着透过玻璃窗投射到茶几上的阳光，温暖透明，尚有几丝游尘在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