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闫灵

5、五 天涯海角

　　对十七来说，一向是身边人惹麻烦，她背黑锅，这没有公平不公平之说，只是一种习惯。
　　所以小符惹来的麻烦在她身上报应不爽时，她也没怎么气恼，谁让它在她身边？芭蕉说过，她就是个倒霉鬼，但凡沾上她的都会跟着倒霉，所以有时仔细想想，也怪对不起身边的人，总是被她的坏运气连累。
　　事情很简单，初出茅庐、不食人心贪婪的小符因为太过兴奋，忘记自己在人世里比较“受瞩目”，到处乱跑之际，被街上一名野巫盯住，被其用汗布袋套住，十七将它抢回来时，无意间被野巫手中的黑木棍敲了一下脑袋。
　　当蓝玉扇找到他们时，她与小符已经成功从野巫那儿逃脱。
　　兴许是那一棍打得有些重，十七觉得脑袋又疼又重，也就没心情跟那个凶恶的小道士解释什么。
　　当再次回到观里时，正好见她家主人跨出大厅的门槛，身后还跟着一名白发白须的老道。
　　“十七，过来。”主人向她招手。
　　她听话的过去。
　　这还是主人第一次摸她的小脑袋，向那老道士介绍道：“就是她了，暂留在山里，教些阐道经文即可。”
　　那老道用他那双下垂到快变形的眼睛看一眼十七，点头答应。
　　听他们这番对话后，十七突然有些紧张。
　　“巫族的事，我会亲自处理。”主人又道。
　　“有劳师宗。”老道打个稽首后，将他那只充满皱皮的手伸向十七，示意她过去他身边。
　　十七乍然明白了，主人这是要把她送走！有了这个认知后，她紧紧攥住他的衣袍不撒手！
　　“十七？”主人的声音。
　　她装作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
　　“该松手了。”主人的声音仍然那么温和。
　　她摇头，表示不松，她要跟他回去。
　　她是年幼无知不错，也不聪明，但她不傻，她很清楚这天上地下，唯有跟在主人身边，她才不怕被欺负，所以她不会离开他。
　　“不要胡闹。”仍然温和的声调。
　　虽然在一起生活的日子没有多久，但十七十分清楚主人虽平常虽温和温和的，但他是说话算话。
　　所以这次准定是要把她送走了。
　　“主人，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不偷吃，不偷懒，你别赶我走。”仰着小脸，眼泪吧嗒吧嗒掉。
　　氤氲的视野中，主人依旧还是那般温和的面庞，但……他没有改变主意。
　　而她也很坚持地攥住他的衣袍不松手，边求边哭。

　　这还是季重阳（老道）头一遭见师宗被人死拽着不放……
　　唉，女人啊，大的麻烦，小的也不让人省心。

　　小娃儿终究还只是个孩子，青源也不好过于严厉，伸手想抚慰她几句，却在触及她头上的玉箅时，凝住视线，这是……“十七，你刚见过什么人？”
　　十七正哭呢，一时间没反应出主人的话意，只挂着两串眼泪呆呆仰望着他。
　　青源伸手摘下她头上的玉箅，仔细看过一眼——本来晶莹剔透的红玉，此刻已然变得浑浊透灰，不禁转脸问老观季重阳道，“天阐山有巫人？”
　　老观主看一眼师宗手上的玉箅，思索一下才道：“怕是野巫所为，巫祖提早揭开封印，难免有些野巫想趁乱得些牙慧。”这小妖道行轻浅，定是被乞神棍打了天灵盖，坏了妖源，可惜了这原本的几百年寿数，怕是要坏在这一棍之下了。
　　青源缓缓将玉箅扣回十七的发髻上……天阐既已出现了野巫，怕是清净不了几天了，留这娃儿在这儿也是给天阐门添麻烦，罢了，暂带在身边，教她些护身保命的符咒再说吧。
　　十七完全是因祸得福，不过她才不管主人因为什么不赶她，只要达到目的，原因和过程她一律不予追究。
　　眼角还挂着两行眼泪没擦，便笑嘻嘻地跟在主人腿边跟那老道士作别。

　　在走进天阐山中的红枫林后，因见十七走得气喘吁吁，青源干脆坐到了青石上聊作休息，因为妖源受损，这丫头的身子跟普通人差不了多少，恐怕经不起这么长途跋涉。
　　“十七。”
　　“在。”虽仍是气喘吁吁，不过她精神尚佳。
　　“坐下吧。”示意她不必站着听吩咐。
　　十七乖乖的盘腿坐到主人腿旁。
　　“若我告诉你，你的寿数不足百岁，你会难过么？”他试探着问她。
　　十七皱眉想一想，她已经出生七十年了，若不足百岁的话，那就是说她还只能活三十年？“主人，你的寿数足百岁吗？”
　　青源难得笑得这般真诚，“不止。”
　　“喔，那就不会难过。”
　　“为什么？”
　　“因为我会比主人早死啊。”就不怕看不到他了。
　　“……”上扬的嘴角渐渐放平，是啊，都会比他早死，还有什么好难过的，“你休息吧。”
　　通常主人不喜欢跟她讲话时就会让她休息，或让她离开，更严厉一点的就是闭嘴，她一向很识相，闭嘴闭目，假寐。
　　只是时间长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眼睛闭得久了一些，想不到额头一点，真就睡了过去——普通人的体质，她恐怕还得慢慢适应。

　　这一觉睡得相当香甜，像伏在摇篮上一样，飘啊荡啊。
　　打个哈欠，从梦中幽幽转醒，发现主人离她好近，就在眼前——因为她就在他的背上，主人正背着她哦。
　　害怕睁开眼后主人会放下她，赶紧再闭上眼睛，这次是真得装睡。
　　主人的头发好软，脸颊贴在上面很舒服。睫毛颤巍巍地半展开，露出一条缝隙用来偷窥主人的侧脸，却因为他一个转头吓得狠狠闭紧。
　　“十七。”
　　“在。”习惯性的答应。
　　“醒了？”
　　“没有。”小手搂紧他的脖子。
　　“下来吧。”弯下身，让她的双脚可以着地。
　　无奈之下，她只好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忍不住瞪大双眸……
　　绚丽的晚霞、翻滚的云彩、陡峭的山峦，他们这是到天上来了吗？
　　“站在这儿不要乱动。”青源交代一句，转身往更高处攀去。
　　“是。”十七背手站好，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主人的袍袖和银发被吹得飘飘欲飞。
　　心想着这会是哪里？

　　“原来这就是天阐山的‘天涯海角’。”小符不知何时钻了出来，扉页被风吹得哗哗直响。
　　“天涯海角？”听落音谷的小妖们说过，天之涯海之角是人世最美丽的地方。
　　“这里不是真得天涯海角，只是天阐山的最高处，名字叫天涯海角，奇怪，青源来这里做什么？”
　　十七与小符一道再望向青源的方向——
　　只见他已经立于山巅，将左手中那把紫色长剑插入了山巅巨石之中。
　　小符了然道：“原来是为了镇妖！”
　　“镇妖？”十七的大眼睛眨巴两下，她也是妖，也会镇她吗？“也镇我吗？”
　　“你这种半点法力都没有的小妖，哪里需要旭子剑来镇。”
　　“法力……我是有的。”虽然她的道行实在小的可怜，但毕竟是妖啊，当然比普通人厉害一点。
　　“是什么？”小符也好奇，因为没见她使过。
　　“打火，修补衣裳。”右手拇指与中指一弹，“你看——”咦？怎么不出火了？只有一缕青烟……
　　小符笑得扉页乱翻。
　　十七不敢置信这万试万灵的法术居然会失灵……不禁重试几次，还是只有青烟，这是怎么回事？

　　“十七，你在跟谁说话？”主人已然来到了跟前。
　　十七将双手背回身后，想着该不该跟主人说实话，她答应过小符替他保密的，但又不能骗主人，不禁咬着下唇道：“我答应过小符不能告诉主人。”这样说能不能两全其美？
　　“是嘛，那你记得告诉他藏好一点。”
　　点头。
　　“走吧。”
　　“回家吗？”乐颠颠地伴在主人身后。
　　“暂时不回。”
　　“那我们去哪儿？”
　　“下山。”
　　“哦。”随即又问：“主人？”
　　“什么？”
　　“你饿了吗？”
　　“不饿。”
　　“你渴了吗？”
　　“……咱们找处吃饭的地方吧。”怕是这丫头饿了。
　　“是。”她好饿，也好渴。
　　主仆俩的身影渐渐消失于翻滚的云彩之中，再也看不见……

　　午饭是两捧山泉，一把野果，不过主仆俩却吃得很愉快。
　　“十七，你在哪儿出生？”想修补好她的妖源，最好能知道她的来处。
　　“在参爷爷的手里出来的。”她只记得第一个有记忆的场景就是坐在人参爷爷的手掌心，“老人参被吃了之后，去了樟树庙，然后是……”念了好几个地方，最后一站就是落音谷，可见其辗转服务的妖怪还不少。
　　青源看着她无所谓的叙述表情，忍不住问道：“没人教过你怎么修行？”
　　“它们说岁数大了，法术自然会变高。”后来听小符解释才知道那些话纯属骗人。
　　“我教你如何修行可好？”
　　想一想后点头，没可也没不可，在有人保护的情况下，修不修行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反正再怎么修还是妖精嘛！是不？
　　青源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对法力大小这么不在乎的妖，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于是，就在这一道去向不明的途中，十七听主人讲了关于混沌青莲，盘古开天，洪荒，女娲造人，巫妖大战，四洲十三岛，阐、截三教，上古瑞兽，禅本生于道，之余等等，好听的，枯燥的，总之是一大堆。
　　“原来女娲也是妖族？”她比较在意这个，“人是妖造出来的？”这个认知让她颇为兴奋，突然觉得身为妖族也不是那么卑下的事，“主人，那你是人还是妖？”
　　“都不是。”他道。
　　都不是又是什么？她不敢问，主人好像很不喜欢说他自己的事，“啊，到镇上了。”仰头看一眼四周，顺便转移话题。

　　他们已来到了一座小镇，不过这儿除了天光，四下一片灰暗，一点光丝都没有。
　　她睡在外面到是没关系，主人好像不适合。怎么办？要敲门投宿吗？
　　“十七，到我身后来。”阻止小娃儿去敲门的动作。
　　“是。”听话地躲到主人身后，同时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机警，赶紧伸手拽住他的袍袖。

　　果不其然，不到半刻，他们就被一大圈黑影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