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闫灵

12、十二 七番镇

　　青源原以为小丫头会因为昨夜的事记仇，可不但没有，一大早还讷讷地跟他道歉。
　　两人下了船，进了街市，小丫头虽不再像小时候那么怕人，不过人多时仍会不自觉得拽住他的衣襟。
　　为熟悉一下世人的生活，晚间他特地选了家客栈入住。
　　主仆俩正用饭时，一名小贩进门来兜售他的商货，“客官，买个囊袋吧，上等猎犬毛做得，狐狸最怕这东西。”
　　青源摆手，那小贩却不依不饶，“那狐狸爱俊俏，客官您这般人物还是小心为上，又不贵，一个只有五个铜板。”
　　狐狸？青源抬头问那小贩，“这里闹狐妖？”
　　“是啊。”小贩见有生意，赶紧朝街上的行人指去，“您瞧，人人腰上都挂着，狐狸最怕猎犬，闻到它们的味儿就不敢靠近，我这可是上等猎犬毛做得，跟别家不同。”
　　未免那小贩再说下去，青源伸手付了他十个铜板，拿过两只，打发他离开。
　　一回到房间，小符就忍不住从青源袖袋里蹦出来，急道：“这里是白莲的领地，看来她比你聪明，不浪费法力庇护这些世人。”以致狐妖到处横行。
　　“你今晚到十七那儿去。”青源不大想听他啰嗦，出声赶人。
　　小符哼一声，不说他也会走，展开扉页一路飞到隔壁去。
　　十七正捧着狗毛囊袋不停地打喷嚏，见小符飞进来，忙问他，“你来看看这袋子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我带着它老打喷嚏。”
　　小符跳过来上下打量一番，“和尚的经文开过光，专门对付小妖怪的，不过连你都对付不了，我看对那些狐妖也没什么用。”
　　十七嘟嘟小嘴，将囊袋扔到一边，坐在梳妆台前，解发辫，打算先梳洗一番，住客栈真好，连热水都烧好了放在房门外，她好久没泡过澡了，今晚一定要好好泡泡，“你背过身去。”指着小符道，不是因为怕羞，实在是因为身体变得很丑陋，不愿给人看到。
　　小符也懒得看她，仰倒在梳妆台上，扉页半扇着，自娱自乐。
　　十七忙着兑好热水，再着手脱下一件件衣衫，直到其落成一堆小山，可见其穿了多少夹层在青袍底下。
　　无意中看到了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忍不住拿手拍碎它，当没看见过。
　　“小符，如果我妖源恢复了，是不是就能变得跟以前一样了？”身子沉在温水里，舒服地找小符聊天。
　　“你都长大了，当然不能恢复，不过有了妖力，应该可以随意变大变小。”他认识的妖怪都是这样。
　　“我想变回刚开始的样子。”
　　“随便你。”他是比较喜欢她小时候的样子，现在长得跟妖精似的，看着就丑。
　　“你说主人是不是还在生昨天的气？”头倚着浴桶，想着主人今天一整天不怎么爱搭理她的事。
　　“青源不是爱生气的人。”当然，也不随和就是了，他只是活得太久，喜怒不行于色而已，因为没什么欲望嘛，人一旦没了欲望也就没了喜怒哀乐。
　　“可我对他施了幻术，你不是说他没中过？”用手指随意泼着飘到胸前的长发。
　　“生气还不至于，估计想不通比较多一点。”不过他到觉得中幻术对青源未必是什么坏事，想想一个人若过度的无欲无求，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即使是神仙，也有喜怒哀乐不是？青源完全是修行过头的代表。
　　“我也想不通，主人上次都没中欲望镜的幻术，怎么可能中我的幻术？”
　　“你是十七嘛。”有什么想不通的。
　　“就因为是我才想不通。”
　　“……”小符不打算再跟她讨论下去，因为她根本说不通。正因为她是十七，是被他符驭承认的十七，所以她才不同啊，早就告诉过她，到现在还不懂，人笨是没办法救的。
　　“阿嚏——”十七再打一下喷嚏。
　　想来是水冷了，还是赶紧出来为好。
　　哆嗦着站起身，擦净身子，找来干净的内袍穿上，刚想往被窝里钻，忽听小符“呲呲”向她打暗号，示意她过去窗口。
　　“干什么？”十七瑟缩着跑过去，顺着小符的提示看向窗外——
　　窗口正对着街市，已经入夜，本来应该没人才对，却见十几个人排着队往街东走。
　　“鬼市？”这么大夜里的，人不可能排着队在街上，而且他们走路的样子也好奇怪，像没眼睛的鬼魄一样，到处瞎撞。十七在落音谷时就听过鬼市的说法，也知道人可以得罪，人死后不能轻易得罪，因为恶鬼是能吞噬妖灵的。
　　“不是鬼市，他们是人，可能是那些狐妖所为。”
　　“狐妖吃人？”她认识的狐妖是很少吃人的，因为人很脏——这是落音谷里的妖们说的，所以他们轻易不食人，要吃也只是挑出人心来吃。
　　“妖怪不都吃人？”小符对妖的看法向来盲目且浅薄。
　　十七觑他一眼，看来种类之间还真是需要好好沟通一下，相互根本不了解，妖怪是轻易不吃人的，当然，什么东西里面都有败类，不过一般生活在像落音谷那样团体性妖群里的妖们一般不怎么会轻易吃人，除非有什么天灾地难，才会出来祸害世人，“找机会我该把你吃掉。”十七很不喜欢小符对妖怪的一篮子定论。
　　小符跳到窗台上，对十七道：“走，我们去把那些狐妖除掉。”
　　十七冷哼，就她还除妖？连自己都护不了，别出去丢人了。
　　“妖源就算修补好，你也要靠修行才能增强妖力，就从这些狐妖开始。”
　　她才不需要增强妖力，一个仆人要那么大的妖力做什么？
　　“走啦。”
　　“不去，惹了麻烦来，主人会生气。”犯一次错那是偶然，两次勉强还可以原谅，三次之后那可就是屡教不改了。
　　小符才不管她，张开封面，自己飞了出去！
　　顾不得一层层套上那些夹层，十七捡起青袍就往外跑，她要去赶快把小符追回来！
　　可追到街上才记起来她有制服小符的咒符，赶紧双手合掌，念一遍主人教过的符咒，但听“呀”一声，小符从空中坠落，十七好整以暇的拾起小符，“再乱跑，一定告诉主人，你下次别再想出来！”
　　“是吗？”不是小符的声音，是一道柔媚的女声，而且来自她身后。
　　十七缓缓转过脸，正对上一张冷凝的女子面孔。
　　两人皆是一惊——
　　一个暗道：这就是狐妖！
　　另一个则想：七番镇什么时候来了别的妖物？而且还是这般……她身上的气味很奇特，既有大妖怪的血液味道，又有股不同于妖的味道，不像是这里的东西！
　　那白衣狐妖抢先一步，将利爪抄向十七的脖子，而十七下意识一挡——同样尖细的长指甲，不同的是一只上有血腥味，另一只没有。
　　那狐妖心想这不是个散居的小妖，因为她不必靠食人来度过隆冬！想至此，她便更怒了几分，同样是妖，这小妖可以活得这般自在，而她却要整日靠抓这些世人才能存活，嫉妒让她更想杀死眼前这只小妖。
　　除了上次被落音主人控制外，十七再没跟人打过架，她只能单凭下意识去阻止那狐妖的攻击，一不小心，手背被那狐妖的利爪勾破，只听一声尖叫，到是那狐妖被弹到了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十七莫名之余，忍不住看一眼自己手腕上的那串念珠——应该是这东西在帮她吧？上次与蓝玉扇对峙时，也发生过这种事。
　　那狐妖一受伤，随即招来了四五个同类。
　　“避开她手腕上那串念珠，这小妖身上有大妖怪的血，捉回去喂养咱们的孩儿。”受伤的女妖交待几个同类。
　　十七到并没有多怕这些小妖，毕竟她也是见识过主人与穹海里那些大妖的对峙，这些东西还真没放在眼里。心想小符教过她一些符咒，对付这几个狐妖应该不成问题。
　　只是她忘记了一点——他们人多，根本来不及让她施法，施不来法可怎么办？那就只有跑啦。
　　攥着小符一路狂奔，这该死的小符，现在到是一句话都没了！
　　她是想往客栈跑的，可那些狐妖比她的法力高，可以随时移行，而她只有那对翅膀，问题是刚洗完澡没带在身上。
　　“小符，快帮我！”一边跑一边冲小符喊，小符却装死不说话，还悄悄从她手里挣开，钻进她的衣袍下。
　　这胆小鬼！
　　——她仍是被捉了。
　　真不知主人知道后会怎么罚她！

　　也就在十七被狐妖带走后，屋檐上空倏然闪过一抹白影，往狐妖离去的方向消失。

　　***
　　狐穴就在镇外林地里的一处堤坡下，穴中狐妖的数目还真不少，起码有三四十只。
　　十七被捉来绑在一根石桩上准备剥皮，因为狐老大看上了她这身皮囊——可以用来勾引男人。
　　一只老狐妖拿着尖刀对她左摸右摸，似乎在寻思从哪儿开刀比较好，摸了好一会儿没下去刀，回身回复妖王道：“这小妖的皮不是自人身上剥下来的。”
　　一众的妖狐都望向十七，不是自人身上剥下来的？
　　“奥？这么说这小妖前世的道行不浅，居然化去了妖体，带着人形转世？”那妖王显得颇为惊喜，凑过来上下打量一番十七后道：“用艾水泡干净了，这身皮我要定了。”这么珍贵的外皮，他一定要剥下来。
　　于是十七被扭送进了妖巢，妖巢里充斥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腐肉味，几只尚不能变成人形的小狐狸围在她的脚前，看怪物一样看她。
　　“她真香。”一直小白狐跳到老狐妖的身边，天真道：“婆婆，她的肉好香，我们能吃吗？”
　　十七瞠目，她的肉哪里香了！
　　那老狐妖笑笑，“一会儿剥完皮就能吃了。”老妖忍不住也凑到十七身前闻了闻，确实很香，这小妖定是用奇花异草喂大的，一会儿她也要吃上两口，搞不好还能祛百病，增加道行呢。
　　狐穴深处有汪水池，水池里的水呈嫩绿色，并伴着一股子艾叶味，老狐妖用尖刀割破并撕下了十七的衣袍，将其赤裸地扔进艾池里。
　　一群小狐狸围观过来，似乎急等着泡好了给它们开饭。
　　十七的视线越过这群小狐狸，望向她的破袍子，小符正躺在袍子里，在老狐妖胡乱翻找时，随手给扔到了一对杂物里——臭小符居然还在装死！
　　看来只能想办法自救了，只可惜这妖巢里到处是艾叶混合着腐肉味，害她不停地打喷嚏，根本不能念咒语，而且被绑缚的双手也合不上，正在想有什么办法逃脱时，一个白影走近水池——那个抓她来的女妖正走进来。
　　但见她弯身坐到了水池边的石凳上，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她赤/裸的身体，那表情看上去相当讨厌她。
　　怎会不讨厌呢？这就跟人世一样，有的人天生好命，出生在大富之家，不食人间疾苦，而有的人却每天累得跟猪狗一样，只为了一日三餐，偏偏那好命的还长了一副让人艳羡的皮肉，怎能不让人嫉恨！
　　十七见那女妖起身走过来，忍不住退到池子另一边，却正好被围在池边的小狐狸们够到，不过她宁可被小狐狸们当食物舔舐，也不想被那女妖的利目剜到。
　　“风九，快些把孩儿们带进内室，天马的妖仆来取祭品了。”那只负责剥皮的老狐妖慌张地跑进来，交待一声白衣女妖。
　　叫风九的白衣女妖在听到“天马”二字后，吓得急忙招呼了池边的小狐狸们跟她走——
　　一阵嘈杂后，十七惊讶的发现眼前一个人都没了……
　　好机会！
　　她费力地将绑在身后的双手合掌，忍着打喷嚏的欲望，试了一连串的符咒，却仍然不能解开手上的绳索，这是怎么回事？！
　　忍不住轻呼一声小符，他却……不见了！

　　来不及震怒，因为那风九去而复返，一把掐住十七的的肩膀，拖出水池，“你跟我过来！”尖尖的指甲几乎抠进她的肉里。
　　“衣服。”十七浑身滴着水，却死扭着不肯走，至少不能让她不穿衣服出去吧？
　　那女妖冷哼一声，随意踢起地上一块破败的兽皮，系到十七的身上，然后拽着就她往外走。
　　一出洞穴，外面还是冰天雪地，十七冷到连脑袋都麻了。
　　“就是她，上仙们请看。”风九将十七推到三四个牛头马面似的怪物面前。
　　这几个怪物手上正拎着几只萎靡不振的小狐狸，不过在见到十七后，他们松开了手，几只小狐狸摔落地上，随即滋留一下逃进了众狐妖当中。
　　虽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现下的状况对十七来说还算熟悉，以前在落音谷时，也听说落音主人经常让手下的小妖们从散妖那儿收取祭品，可见今日她便是那个祭品了吧？
　　“这小妖食奇花异草喂大的，天马大仙定会喜欢，我等已将她以艾汁泡净，请几位上仙过目。”风九冷声道。
　　牛头马面之一勾起十七的下巴，仔细审视。
　　“这小妖生来人形，想必前世的道行一定不俗。”狐王在一旁谄媚道。
　　那牛头马面狠狠瞪一眼狐王，似乎是嫌他的话太多，“带走。”手一拨，把十七往后一推，让身后的妖怪带走，“下次再误了交祭品的时间，定然饶不了你们。”
　　狐王点头哈腰。
　　“走！”几个牛头马面颇有凛凛之气的甩袖而去，当然，十七也被一并带走。

　　谁知没走两步，他们身前就冒出了一名身着青衣的年轻人。
　　十七的视线早已被冻到模糊，只觉的那人影有点熟悉，是那个小道士吧，毕竟她认识的人总共也没几个，能让她感到熟悉，且有这般身形的，也只有那个蓝玉扇了，呼，总算是得救了。
　　蓝玉扇是个冲动的人，通常只要是他认定的恶妖，都是先砍了再说，他已经在七番镇待了好几天，就为了捉住这窝狐妖，哪有到了妖穴还放过它们的道理。只是在一阵砍杀后，发现死的这几只全都不是狐妖！到是雪地里那个快冻僵的女子有点像，怎么回事？狐妖被黑吃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