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贩酒记（原名：花间遗录）》西西里杀手

1、第一章

　　十里长亭，芳草萋萋。多少旧时燕雀飞过，如今只遗得蛛丝绕梁。两侧人家皆守些薄田举日，虽无甚富裕，倒也过得去。这里曾繁荣一时，后因驿站改换重入了荒僻，年轻力壮的都出门谋生了，俚中仅落了些妇孺老幼，炎夏午后，便常可见仰卧溪头或捉虱或晒肚的老叟，而或是萍聚在一起聒噪的村中媪妇，竟颇有世外桃源的气象。
　　村中有两个酒肆，一是俚长家的铺子，俚长那黑脸儿媳总站在柜后，依旧改不了在娘家时便养下的雷火秉性，动辄打骂伙计，买卖却做得十分公道从不掺水。另一个便是上月里无声无息开了的铺子，门前并不设酒幌，倒悬了一块牌子，据村中识字的理事先生说那三字叫“醉颜红”，字迹零落而鲜艳，甚有坎坷意味。还有两个古怪规矩：酒只卖与女客人；酒只一整壶卖出从不沽酒而卖。铺中站得个女子，面白体纤，袅袅婷婷，眼角栖着一颗摇摇欲坠的泪痣，村中有些资历的老人偷眼相看，直道这女子如此形态，大有戏文上“薄命”一说。
　　村中无论大小，都喊她花晚，她也每每唇际含笑，一一回答。
　　伏中天气，片云致雨。花晚携了一柄竹青色油伞，体态悠悠地望长亭去。长亭古名“莫忧离”，今字迹斑驳潦草，无复相辨。花晚看着匾额，叹气出声。此处蓬蒿乱起，她抚着膝上的白犬，似笑非笑地望着蜿蜿蜒蜒的土路。
　　“晚晚，我们还要卖多少年的酒呢？”说话的是伏在她膝上的白犬，雪色长毛，冰蓝大眼。
　　“依人间的算法，再待百年即可。”花晚低声道，“待此处情孽一了，我们便起身南行。”
　　话音刚落，远处便有一骑黑马绝尘而来，马上女子削肩长发，薄纱覆面，红鞭缠身，一入亭倒地便拜：“救救小女！”
　　“你何苦来，寻到了这里？”花晚微叹，避开她。女子异常凄苦地扯住她的裙摆，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再也不肯松开。花晚低头看着，只觉攥着她裙角的一双手瘦得可怕，此刻乌沉沉地拧成了一个死结，就此僵住了。
　　“你要什么酒？”
　　“甘露缘。”女子狂喜道，“便让小女倾家荡产也愿意。”
　　“甘露缘，美得惊人，也短暂得惊人呢。”花晚微微一笑，烟雨迷蒙间平添了凄凉的妩媚，她持伞出亭，步态轻盈，裙裾竟未沾泥。
　　“跟上吧，可你若再来，我会恼的。”
　　浩大的雨纷纷扰扰地跌下来，蓬蒿在雨中张牙舞爪地乱起来，花晚的声音低弱难闻，可犹跪在亭中的女子仿佛只听见了这一句，匆匆忙忙地站了起来，闯入雨中追着那一柄竹青油伞。
　　白犬似觉雨意森凉，抖抖索索地往花晚怀里钻。这样一场大雨，早要涤尽红尘万缕，可无论如何，也洗不清那一副副痴心醉肠。山上的土路里慢慢踱下来一头老黄牛，坐在牛背上的牧童披着蓑戴着笠，嘴边横了一管牧笛若有若无地吹着，因他所处的地势较高，垂着眼看山下的两人，笛音一顿，之后便高亢了许多。
　　花晚把眉头一皱，伸手将红衣女子一拉，她似乎刚从梦中惊醒，惶惶惑惑地看了花晚一眼，再猝然抬眼，山腰上那个眉目模糊的牧童已然消失了。
　　白犬伏在花晚怀里，呜呜咽咽地似在哭泣。“安青华。”花晚喝问一声，红衣女子面色苍白地应了一声，单薄的身躯似乎禁不住风催雨送，她畏怯地望着花晚，胡乱地将散乱的鬓发捋到耳后。
　　狼狈如厮。
　　花晚其实不喜欢怀旧，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指摘一个人的行为，她只要安安心心地卖完她的酒，算完这人间的帐就可以了。只是凉薄如她，此时也未免惊讶，无法将三年前那个巧笑倩兮的身影与眼前的人联系在一起。
　　到了酒肆，花晚为她倒了一盏茶，安青华原本将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此刻拘谨地捧起了茶杯，飞快地瞥了花晚一眼，才送至唇畔慢慢饮着。花晚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似乎陷入了沉思。安青华这才胆大地抬起眼来四处张望，酒肆的布置同她三年前所见别无二样，依旧在柜上供着一枝雨后茉莉，茉莉清香混着甘醇的酒香，遥远得就像前世的记忆。中间一扇屏风上绘了些奇怪的人物，瞧着不像是人间的景色，应该是某本志怪小说里的情景。再转过来是一面红木板壁，透过镂空的花纹隐约可见窄小安宁的后院。
　　安青华正胡乱瞅着，却见花晚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还捧出了一盏琉璃壶，倚在高高的柜旁默默地看她。琉璃盏通体白色，近乎透明，更加衬得杯中莹碧的酒水一种异样的招摇。
　　安青华像被蛊惑了一般：“是这个，没错，是这个。”
　　花晚轻轻浅浅地笑，她的眼神似乎不在酒中，只投在虚空之中，眼里像笼上了迷蒙的云烟。忽然回眸，正望见安青华欣喜万分的脸，无端地喟叹一声。

作者有话说

　　第二章在审，话说，真的审了好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