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泠耀

2、画堂西畔桂堂东

　　墨瑶离开后私下苦笑一番：公子还是这样，什么事都掩藏于心，绝不轻易流露出来。整个江湖上，没有人知道公子的真实身份以及十年前的公子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众人只知道夜冥阁主薛临。
　　墨瑶抬头看天，不由想起前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

　　那日，墨瑶她自从夜冥阁在江都的分部那里得知华山派的消息后便连夜向夜冥阁赶回的时候，到达西湖时竟下起了细雨，罩着西湖一片朦胧。她冒雨前行，然而看见这一切，脑中突然有些迷茫。。
　　墨瑶摇了摇头，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恐怕公子又要生气了，还是早些赶路吧。想到这里，墨瑶快速向前走去。
　　秋柳只是萧疏地在细雨的冷风中飘摇着，空寂无方。然而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一脸凝重的看着前方，久久未语。直到一名男子倒在了她身前，她的眼神突然凝聚起来。此人是江湖中排在前十的琴剑双绝，却不想被人伤成这样，看来对方实力很强。
　　“什么人？”她厉声道，同时握紧袖中的冰影剑，防止对方突然发难。
　　缓缓地，前面走来两人，为首的是一名身着黑袍的年轻公子。容貌比起薛临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气质冰冷淡定，但目光却有几分随和，整个人看上去不过一名性情随和的贵公子。后面则跟了一名红衣少年。
　　“冰影剑！”看清她手中的剑后，黑袍公子眼角微微一跳，似乎发现了什么、随后微笑道：“莫非姑娘便是夜冥阁的墨瑶姑娘？”
　　“不错，你们又是什么人？为何对他痛下杀手？”墨瑶皱眉。心下戒备，眼前这人看似随和，但害怕他突然出手。
　　然而黑袍公子并未理会，只是笑道：“怎么？墨瑶姑娘还不知道在下吗？难道你们阁主从未提及过？”等看到墨瑶眼中的不解，黑袍公子眼角却隐隐有了一丝落寞，语气中却带着依稀的暖意，“在下姓苏，名亦陌。”
　　“什么！”墨瑶目光大震，瞬间紧握冰影剑，低沉道：“你便是辰星教教主！”
　　“不错。”苏亦陌点头微笑。
　　辰星教教主苏亦陌，如今是魔教第一高手，也是前任辰星教教主的大弟子。不过一直不曾踏入中原，中原人士对他也不甚了解。不想今日她却遇见了，只怕她今日凶多吉少。
　　墨瑶握紧了手中冰影剑，咬了咬唇，目光一变，剑出鞘，足尖一点，向苏亦陌杀了过去。
　　苏亦陌手腕一翻，便多了一柄长剑。在铮铮金铁交击中，冰影剑刺向对方颈处，苏亦陌手中那柄墨色的长剑，在瞬间封住了墨瑶刺来的那一剑。
　　接着，苏亦陌手腕轻轻转动，剑身不停轻震，在一瞬间挡住了数剑。
　　最后一剑，火星迸射，执剑相交的两人迅速分开。墨瑶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停下脚步，抬头只见苏亦陌没有动一步。墨瑶她心中暗呼不妙，可脸上还是挂着微笑：“墨承剑主苏亦陌果真厉害，墨瑶佩服至极。”
　　“不敢。光是武学，天下谁人能胜夜冥阁主呢？“况且，夜雪剑为天下第一剑，我这柄墨承，也只能屈居第二了。”苏亦陌突然笑了，那笑容足以融化冰川，但有着奇怪的眼神。
　　墨瑶听后没有回答，只是冷眼看着他。苏亦陌丝毫不惧她的冷漠，依旧温文尔雅地说着，不知情的人定会以为他乃一翩翩贵公子，但眼中甚有落寞之意，“墨瑶姑娘，今日苏某无意与姑娘为敌。看样子姑娘是急着回夜冥阁。那么苏某也不打扰。只想请墨瑶姑娘代我向你们阁主问好。”语罢，已不见人影，剩下的那名红衣少年也迅速离去。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墨瑶看了一眼烟雨朦胧的西湖，娥眉紧锁，但最终还是匆匆离去。

　　墨瑶是何等聪明。就算头脑不聪明，可处在夜冥阁这个武林中心，不聪明是无法活下去的。更何况她还一直陪伴着这个喜怒无常的夜冥阁主。但她也十分敬爱他，从生死边缘将她救回，又让她留在了夜冥阁，并收为弟子。而且近一两年来，还将麾下几名得力干将转到她的手下。
　　可是她却一直看不穿他的内心。薛临，一直把自己封闭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而且也没有人敢靠近——身边的侍女都活不过三个月。
　　可是就这么一个人，却站在武林的顶峰。位高权重，可又孤单寂寞。她时常会担心他，，可她也知道。他心中的那个人，终不是她，她只能在远处默默看着他、关心他。
　　但自从墨瑶此次回来后，便发现薛临有了一丝异样。脾气比起以往更加怪异，还常常一个人独处，连她都不得靠近。，但墨瑶可以断定这与辰星教有关，似乎薛临和苏亦陌两人是旧识，可看上去又不像呢。
　　站在夜冥阁楼下，墨瑶一直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倚着身后的柱子，低头轻轻擦拭着冰影剑。
　　孰不知，阁中有人看着她。眼睛深处却有一丝丝的烦乱，此人正是薛临。他站在那儿，冷冷地看了几眼墨瑶，又转向北方望去。秋雨朦胧，一切都那么模糊。
　　“辰星教……”他的神色已有些恍惚，仿佛触动了某处掩藏已久的伤口。看了一眼手中由辰星教送来的战书。雨雾让一切都变得虚幻而缥缈，他拼命想回忆那个人的音容，却发现自己已经快记不清了——当人不能得到某些东西时，唯一的选择，就是忘记吧？
　　可他想将“那个人”忘记。十年了，他以为他可以忘记。然而日前战书一来，他才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忘记“那个人”。
　　只是如今的他反而不知如何是好。恍惚间，他看见雨雾中摇曳的灯火，目光慢慢凝聚，低声喃喃：“阿倩，你会怪我吧。对不起。”
　　但他的低喃很快消失在雨雾中。

　　当薛临来到欧阳小筑的时候，已是子夜时分了。他缓缓向内庭走去，看见庭院中的那间屋子里有明灭的烛火，眼神不禁一震，没有出声。随着距屋子越来越近，他看见凭窗沉吟的素衣女子。眼中白衣公子眼中渐渐有了柔和之意，不再是寒冷的神色，轻轻开口：“阿倩，你怎么还不睡？”
　　这句话低柔如微风，却令欧阳倩如遭雷击。她转头看着不知何时到来的白衣公子，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垂下了头。薛临见后默默叹了一口气，站在门外，缓缓道：“阿倩，你身为医仙，也是夜冥阁的大夫，更应该保养自己。”
　　“阿倩很担心公子。”良久，才听到欧阳倩低声道。
　　“哦？”薛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欧阳倩这是走到门栏处，扶着门，看着他，柔声道：“公子这几日怪异极了，让阿倩心中越发不安，而明日公子又……”
　　“我知道你担心我，你大可不必这样。”学林的神情有些恍惚，“七十我等这一战已经等了很久了。”
　　“公子！”欧阳倩心中一惊，惊忧交加地看着白衣公子。全身微微颤抖着，但最后她拼命忍住，放平声调道：“公子这么晚来找阿倩莫非有什么事？”
　　“嗯。”薛临点头笑道，“阿倩将胭脂泪给我吧。”
　　欧阳倩一听到“胭脂泪”三个字，闪电般地退后了一步，站定。她死死看着薛临那双阴柔美丽的双眼，咬紧了双唇，摇头不语。而薛临却似乎早已预料到她会这样，面对这个敢违抗自己命令的素衣柔弱女子，也只是微笑着：“为什么？”但他的眼神却充满了压迫力，让欧阳倩几乎无法与之对视。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夜晚的寒气也越来越重。欧阳倩终于看不下去，心疼道：“公子，您身子常年虚弱，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你不给我我就会一直站在这里。”薛临缓缓道，眼中却有掩饰不了的疲倦。他看着欧阳倩，眸子里有异样的神色。而欧阳倩看了他许久，长叹一口气，缓缓让开了路，转身向屋内的药房走去。不一会儿，她握着一个羊脂玉瓶子缓缓走了出来，轻轻放在他手中。
　　“公子，阿倩希望您平安归来。”欧阳倩知道他心意已决，便只能这样为他祝福。
　　薛临看着静静躺在手中的羊脂玉瓶子，猛地握拳，将瓶子牢牢握在手心里，点头道：“你也要好好保重。”说罢便准备离去。然而他刚刚走了一两步，便听见身后传来哀婉的声音：“公子，为何您始终都活在过去，为何不能向前看呢？”
　　薛临停住了脚步，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原本妖异女气、美丽不可方物的眼睛里，也开始闪烁着类似于叹息的光芒，而右手有鲜血缓缓顺着指尖滴了下来。欧阳倩身子一震，连忙走了过来，抬起他的右手，轻轻地撩开广袖。便发现他手中正握着那柄夜雪剑，剑锋上还残留着血迹，映着夜风中站立的女子的美丽容颜。
　　“公子，还请小心罢了。”欧阳倩见他手指被划破，叹息着，眼中有泪光闪烁。
　　而薛临看着剑柄上镶嵌的那粒鲛人珠，眼神忽然冷冽起来。他不顾伤口，将广袖放了下来，不在意地笑笑，缓缓回答：“阿倩，你并不知道，我，其实十年前便已经死了。”然而话音刚落，薛临便消失在她的面前，只有那句话回荡在夜空中，以及欧阳倩惊错的神情。
　　欧阳倩看着又回归于平静的院落，怔怔抽出发间的一支簪子，在屋内明灭的灯火下。隐约可以看出那是一支做工精良的紫玉簪。而欧阳倩看着那只紫玉簪，再也忍不住地蹲在地上。无声地哭泣。她很早以前就知道，无论她怎样构建华美的幻梦都是无用的，因为幻梦终将如同泡沫一般会消失。
　　一切，都不会属于她。甚至连一个抚慰的吻，她都不曾拥有。
　　“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