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燕十二记之锦衣记》戚泛色

32、聚散真容易

　　新春伊始，便是晴岚十六岁的生辰。宫中在一个余月的沉寂之后，再次热闹起来。梅花开落，嫩柳新枝，去年年底的不愉快似乎已经彻底过去，隆成八年的春天，渐渐近了。
　　今年皇帝自然没有带她去看“梅影霓裳”的胜景，亦没有升她的位分，但是许了文高伯一家进宫庆贺。
　　晴岚数着日子，终于到了一月四日这天。早早的起来梳妆，一份份的检查赏赐物品，在红煦堂门前踱来踱去；护书和握画亦是难掩喜色，她俩本就是晴岚家中带来的丫头，自然急着想见老爷和夫人。
　　倚弘见晴岚一脸喜色，本来不愿打搅，最后还是没忍住，给几人当头泼了盆凉水：“娘娘，皇上恩准娘娘的家人进宫固然可喜，但这是天大的荣宠，娘娘亦该谨慎小心才是。”
　　晴岚听了，才慢慢把脸上的喜色掩盖了七分，然而眼角眉梢的笑意，却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就像雪夜梅花，即使大雪和黑夜遮住了面容，也有一缕暗香，渺渺而来。
　　过了许久，晴岚听见了远处的欢声笑语，护书早已激动的握住了她的手：“小姐小姐！你听，是四小姐的声音呢！”
　　晴岚扶着她的手往外走，握画跟在后面，呵呵笑道：“小孩儿长得快，一天一个模样。四小姐已经六岁了，和三四岁的时候，不知道变化大不大？”
　　几人走到承华宫门口，尹重航已经跪下磕头请安：“微臣尹重航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晴岚连忙说道：“免礼。”一家五人才站起身来，护书和握画已经跪了下去：“奴婢给老爷夫人请安，给二少爷三少爷四小姐请安。”
　　尹重航笑道：“免礼了。你们在宫里伺候娘娘，甚是辛苦，放心，家里人在文高伯府上，一样是稳稳当当的。”
　　晴岚早把三弟揽在怀里，不住的摸着他的头，嘴边笑着，眼泪却忍不住滴了下来：“昊峰长的真快，大姐都快认不出来了…”
　　护书笑道：“小姐瞧，二少爷比您小了两岁，都跟您一样高了！”
　　晴岚不住的点头，眼泪越发簌簌的往下落，倒是握画提醒着：“娘娘，该赏东西了。”晴岚连忙吩咐道：“倚弘，快，快把赏赐拿出来。”
　　尹重航还要跪，晴岚挥手制止了：“爹爹，虽说君臣有别，但是今日家人相见，只说长幼，不谈尊卑。还请爹爹不要拘束才好。”
　　说话间，倚弘已经带着一众宫女捧着盘子出来了。晴岚一一说道：“爹爹是御制新书十册，宝砚两方，再加太后亲酿的碧云醉一坛。娘亲是玉如意两把，沉香墨镯两串，翡翠数珠一串，各色宫缎共二十匹。昭岩和昊峰是一样的，金银项圈各六个，上贡宣笔各两支，宝砚一方，各色小玩意儿还有许多。星岸还小，只是小孩子玩的佛手之类，另有成套的金银项圈手镯脚环各一。”
　　周福宁早命了小太监接了赏赐送到文高伯府里去，倚弘笑着小声提醒：“娘娘忘了？按理是要给太后请安的。”晴岚才想起来，连忙拭去眼泪，柔声说道：“爹和娘既然进了宫，应当去告诉太后一声。请爹爹带昭岩去谢皇上的恩典吧，昊峰还小，倒不碍事儿。女儿马上更衣大妆，娘，昊峰，还有星岸，一会儿随我去拜见太后。”
　　福宁引着尹重航和尹昭岩去了乾隆宫，这边，倚弘就带着晴岚等人去了慈康宫。
　　太后正在和一众太妃们说话，晴岚牵着星岸的手进来，磕头请安：“臣妾给太后太妃请安。”
　　太后笑道：“快起来吧。夫人也不必多礼了。赐座。”晴岚谢恩，方按着次序坐下。
　　采薇亲自捧上热茶：“外面冷得很，太后娘娘吩咐了，专门热着茶等娘娘呢。”
　　晴岚怀里的星岸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十分好奇，睁着大眼睛，小脑袋四处乱转。刚刚一路来，惹了一身寒气，慈康宫里却是温暖如春，骤冷骤热，晴岚还未答采薇的话，星岸却是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太后连忙笑道：“晴岚，这是你的小妹吗？”
　　晴岚站起来回道：“回娘娘，这是臣妾的四妹，小臣妾十岁，今日臣妾带她来参见太后，不想臣妾还没有说话，她自己倒忍不住了。”太后呵呵笑道：“粉粉的一团好生可爱，晴岚快抱上来给哀家看看！”
　　晴岚答应了一声“是”，星岸张开胳膊，却自己跑上前去，嘴里笑嚷道：“星岸都六岁了呢，才不要大姐姐抱。”晴岚红着脸：“娘娘，星岸从来娇养惯了，太后莫要见怪。”
　　星岸小跑到太后跟前才停住脚，抬头瞧瞧，露出白牙笑了：“星岸要婆婆，婆婆抱抱嘛！”
　　太后一脸慈祥的把星岸抱起来，安放在宝座上，从自己身上解下一个玉佩给她玩：“告诉婆婆，今年几岁啦？叫什么名字？”
　　星岸闪着大眼睛抓住玉佩，奶声奶气的说道：“星岸今年六岁啦。”
　　“星…岸…”，太后想了想，笑着问道：“晴岚，是哪两个字？”
　　晴岚如实回答：“晓星的星，河岸的岸。”
　　星岸把玉佩放在怀里，坐直身子，有模有样的说道：“银河两岸，遥望双星，是为星岸。”
　　太夫人眼睛里流露出羡慕的神色，不禁在旁边夸道：“好个伶俐的丫头！想来星岸长大了，也和尹德仪一样，才貌双全。”
　　太后笑道：“你何必夸别人？安好也是一样的乖巧啊。”
　　太夫人扭着绢子说道：“到底应当恭喜文高伯夫人才是，一对双儿女，都是出类拨萃。”
　　太后问道：“晴岚，这是你的弟弟吧。”
　　晴岚回身，拉起昊峰道：“这是臣妾的三弟，今年十一岁了。”
　　昊峰年纪虽然不大，然而十分懂事，相貌分明，言语得体：“昊峰给太后太妃请安。”
　　太后笑着抬了抬手：“昊峰？是哪个字儿？”
　　昊峰也不沉吟，微一施礼，脱口而出：“昊天高惠，王德如峰，就是昊峰的名字。”
　　太后听罢，双眼一亮，对着晴岚和煦一笑：“果然，先帝给你父亲‘文高’当封号再合适不过了。尹大人的文采自不必说，就是你这个三弟，把《诗经.终南山》里的话修改一番，竟把自己的名字给嵌进去了！这也罢了。难得，昊峰年纪小，这个场面下，也没怎么思索，出口就来，可见平常是认真读书了。”
　　昊峰依旧是个孩子，听人夸奖，高兴笑了：“回太后娘娘，平常家父总是告诫我们，要好好读书，方才不负先帝和皇上的恩泽。”
　　太夫人看见这么懂事的男孩子，也是非常喜欢：“姐姐！妹妹都想看一看，尹德仪的二弟是个怎样的情形了！”
　　晴岚回道：“父亲带着二弟去给皇上谢恩了，所以还未拜见太后。”太后拍拍手笑说：“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也不急于一时，想来你的二弟，更是出众的很了！”沉吟片刻，又问道：“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晴岚回道：“叫昭岩，今年就该十四岁了。”
　　太后“唔”了一声：“和静公主今年十五岁…”和静公主当时也在一旁，连忙说道：“母后不会是想做媒吧！可别算到儿臣头上啊。”
　　采薇笑道：“公主别急，太后最疼公主了呢。”太后亦笑：“你急什么，你比人家还大呢！莫不是有了意中人，怕哀家乱点鸳鸯谱啊？”和静公主脸上一红，跺脚说道：“母后开儿臣的玩笑呢！”说罢，一溜烟跑去了偏殿。
　　“哀家忘了，先帝幼子才九岁，到和他们两个年纪相仿” ，太后笑着吩咐采薇：“去看看尚书房下课了没有。一会儿带着添儿去承华宫里转转吧，宫里倒没有这么大的孩子陪他玩！”
　　文高伯夫人陪着笑脸：“还是太后想得周到，又心疼十三殿下。”众人说笑一阵，就各自散了。晴岚命护书等人陪着家人回去，自己和倚弘仍旧留在慈康宫里。
　　太后像是早就知道，也坐在那里不动，不疾不徐说道：“德仪看来是有事跟哀家讲啊。”
　　晴岚跪下道：“皇上天恩，准许臣妾家人前来相见，臣妾感激之余，心里却有不安。”太后端起茶杯，细细的闻了一闻：“没有什么不安的，皇上疼你罢了。”又招着手：“德仪过来，给哀家品一品这茶。”
　　“是”，晴岚答道，上前双手接过。在接茶杯的时候，不觉拧拧眉头，有些诧异。
　　大冬天本应喝热茶，太后这个，怎么是冷的？
　　太后瞧出了她的疑问：“这茶是给你喝的，哀家饮的是另一杯。”
　　晴岚打开茶盖，茶水是莹玉般清凌凌的颜色，看上去就很冰冷，抿了一口，果然冷的彻骨，却是沁人心脾，回味无穷，不禁赞叹：“好冷好香的茶！”
　　太后亦喝了口茶，淡淡回道：“这是碧无情。”
　　“碧无情！”晴岚失声叫了出来，连忙喝上一大口：“娘娘，这就是碧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