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观风月（上）》岩上

5、第 5 章

　　“数丛沙草群鸥散，
　　万顷江田一鹭飞。
　　谁解乘舟寻范蠡，
　　五湖烟水独忘机。”

　　洛城双绝天大的面子，请得琴嫣，飞雪两位姑娘共游杭州，虽是符合两人轻狂风流之举，却让近日的流言越发猖獗。
　　洛阳直去杭州，路途漫漫，相对于韩邑祁的一路巧言，颜回和凌烬遥就安静多了。琴嫣瞧见颜回阴沉的脸色，暗暗有些好笑，而凌烬遥却很不给人面子的打了个哈欠。飞雪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琴嫣便道：“凌公子可是累了？让飞雪姐唱支曲儿可好？”凌烬遥笑道：“劳烦飞雪姑娘。”
　　飞雪沉吟一会儿，唱了起来。清丽的声音轻轻地在车中回响着。好似一汪清泉，擦过两岸的岩壁，抛去尘世的俗华，只是径自地流淌。然后纷纷的细雪，宛若孤芳自赏的飞花，飘得漫天，汇入溪中，点上几点触目心惊的痕。而这人，这车，都似陷入了那境中，却只能妄自地站在溪边，看那揉碎的雪，伸不得手。
　　琴嫣闭上双眼，嘴角依旧荡漾着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滑过心的流水，不经意间，竟拂动了她心中沉隐的弦，甚至听得到，锈迹斑斑的弦发出呻吟似的轰响。
　　她便这样站在高高的两岸，看落花逐水，任扬雪积身。
　　……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
　　叶下斜阳照水，卷轻浪，沉沉千里。
　　杭州古城的美景，带着江南特有的秀，一花，一树，一桥，均似笼上了一层香薰，弥漫着微湿的空气。
　　泛舟湖上，平静的西子湖面，被两叶扁舟划开一道道涟漪，细细的水纹一圈圈泛升。
　　琴嫣伸手轻触湖面，寒战着笑道：“好凉。”
　　“凉的怕不是水吧。”凌烬遥淡淡地说道。
　　琴嫣侧头顽皮地一笑。
　　“为什么把飞雪也分到那边船上呢？”
　　“我一人若是独占两位美人，韩邑祁那家伙要大发脾气呢。”
　　“哦？我倒是觉得，韩公子眼里只容得下一人啊。”
　　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而另一条船上，飞雪与颜回两座冰山，显是闷坏了韩邑祁。韩邑祁只好站起来，想要透透气，小船忽然晃了几下，颜回一声惊呼，双手扶住了船弦。这一动，却使船摇晃得更加厉害。韩邑祁笑道：“颜回，我记得你是旱鸭子吧，小心变成落汤鸡哦。”颜回情急之下怒骂一声：“韩邑祁，我是怕掉进了水里露了馅，你以为……”话未说完，颜回惊觉不对，忙收了口。两边船上却无人显出惊异之色。韩邑祁戏谑地看了颜回一眼，调笑道：“看来颜小姐的演技很差呀。”
　　……
　　漫步在江南小道上，看两边吆喝着的小商小贩，一行人快乐地前行着，不时停下来，欣赏手工艺人编的精致小伞。颜回已换回了女装，虽不似琴嫣飞雪倾世美貌，却自然地带着一股侠女风范。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十几个家丁似的人物护着一顶极尽奢华的轿子行了过来。横冲直撞的轿子加之家丁的蛮横，显得如此嚣张跋扈。一个家丁粗暴地扒开路上的孩子，惹起一片哭声。“哎呀，真是让人看不顺眼。”韩邑祁笑道。“是啊。”凌烬遥笑着回应。颜回也握紧了手中的剑。琴嫣扫了一眼这群蓄势待发的人，默默地走进路边的茶摊，品起茶来。
　　路上小小的纷争很快平息了下来，一行人续游着杭州。身后，是被那群家丁匆忙丢下的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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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玩玩闹闹，走到雷峰塔时已近黄昏，颜回不禁抱怨道：“姓韩的，若不是你一路招蜂引蝶，我们早就到了！”韩邑祁叹了口气道：“我的颜女侠，‘雷峰夕照’可是杭州十景之一。”颜回顺言望去。古老的塔被夕阳的余辉映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晚霞宛若烧红的天铺在塔后。果然是别有一番风味。颜回脸一红，快步走进塔去。韩邑祁和飞雪也跟了进去，琴嫣仰望着雷峰塔尖，脸上也似被染上了一层红红的晕，更娇媚了几分，只是那双眸中澄静的天空，似一片又一片纯净、甚至百无聊赖的白。
　　凌烬遥看着琴嫣，也望向塔尖，淡然问道：“什么时候开始，袖手旁观了呢？”
　　琴嫣微微一怔，游离的目光收了回来，落到凌烬遥脸上。
　　“我只是一名小小的烟花女子，也怎及你们有侠义心肠？”
　　“是吗？”凌烬遥走进塔去。
　　望着凌烬遥的背影，琴嫣笑了一笑。
　　袖手旁观……吗？
　　倒似乎，是真的呢。

　　日已近暮，一行人找了家客栈吃着晚餐。点过菜，小二殷勤地问了一句：“要酒吗？”韩邑祁刚想答话，飞雪已冷冷地开口道：“不必，我讨厌喝醉的人。”凌烬遥边对小二道：“本想喝个痛快，只是美人开口，岂有不应之理？”韩邑祁接下去道：“再准备三间上房。”“三间？”小二的目光留在飞雪身上，惊疑地问了一句。飞雪却不再言语。
　　一顿饭吃了约两个时辰，散席时已近子时。韩邑祁与凌烬遥对视一眼，便与琴嫣说笑着进了同一间房。凌烬遥也跟在飞雪身后进了另一间。颜回凝视着韩邑祁已关紧的房门，目光里似要喷出火来。店小二不识趣地上前问了一声：“这位”二字还未说完，颜回已一个酒杯摔了过去，走进第三个房间。
　　夜，是如此的静。
　　凌烬遥走到桌前坐下时，飞雪正坐在窗台上仰望夜空。
　　凌烬遥便自己倒了一杯茶，道：“真是该多谢飞雪姑娘。”
　　飞雪也不回头，说道：“就算我不说，你们也有办法编出个不喝酒的理由吧。”
　　“那店小二似乎是京城洛阳之人，不然，听到开三间房时便不会看着飞雪你了。”
　　飞雪听他直呼自己的名字，怔了一下，便道：“已经子时了，你怎么还不走？”
　　凌烬遥一笑：“被派去苏州的兵马首领是我和邑祁的亲信，邑祁一个人去就够了。”
　　“你倒是很信任韩邑祁。”
　　“如果我不相信自己的眼光，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说这些了。”
　　“太过自信可不是什么好事。”飞雪不知何时已转过脸来。
　　凌烬遥笑道：“我只是天生轻狂而已啊。”
　　飞雪也不禁一笑。
　　凌烬遥递了一杯茶过去，道：“只是，飞雪你向来卖艺不卖身，这次，恐怕污了你的名声。”
　　飞雪的脸色顿时阴沉起来。她再次看向窗外，冷笑道：“一名烟花女子，又谈什么名声呢？”
　　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压抑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织着细细的网，相隔，亦纠缠。
　　飞雪忽然慢慢地说道：“以前年少无知，自以为是因一柄覆雨得保清白，每日练剑不怠，又谁知，墨璀放过我，却只因为你们这些爷偏喜欢得不到手的东西啊。”飞雪自嘲地叹道：“我的所谓名声，也只不过是诱惑的手段，这样的自己，脏得可怕。”
　　凌烬遥默默地听着，看向飞雪。月光似水，衬得那白衣女子也如月般冷清。
　　凌烬遥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茶，大声道：“飞雪姑娘既不喜欢风月，我们就去月下饮酒论诗如何？”
　　飞雪还未反应过来，凌烬遥已打开了门。
　　“飞雪，”凌烬遥笑看着她，道：“你看那窗外的明月，何时脏过？”
　　飞雪怔怔地看着凌烬遥，猛地望向窗外。
　　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悬于天，径自圆缺。
　　飞雪久久地望着，转过身来，微低着头走了出去。
　　凌烬遥看不清她长发下的脸庞，却直觉地认为，那必定，是微笑着的。
　　就像这月夜下的风，会轻柔地吹开一室的花朵，惹出无比的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