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樱鬼]花散里》葵因

23、葳蕤声（4）

　　刀刃相交，蹦出了火星，尖锐的金属摩擦声音穿透身体，两把刀明晃晃的刺着眼瞳，滚烫的泪水与血液将白色的大地染上点点斑驳。

　　冲田刀尖向下垂半分，在藤原砍下前就势向□□斜，以便招架，刀刃相抵时顺次往下按，又趁对方重新抬起刀前，以电光火石的速度向上挥去，利落地斩下了一缕头发，顺势砍伤了藤原的右脸。

　　“咳，咳咳……可恶。”刀本身就沉重，操作不便，连刺起来又必须以极快的速度向前突进，就连他最拿手的平刺三段，以如今的体力来看，最多使用也超不过两次。他深知，必须在身体摧枯拉朽前，结束这场战斗，不想，喉咙深处溢出阵阵腥甜。

　　但他不能输。

　　与此同时被砍伤的藤原发起狂来，头发凌乱的张扬在风中，有些饱蘸了鲜血而黏在嘴边，那模样阴森的宛若索命修罗。他举着刀神色癫狂，直勾勾地冲向冲田，毫不回避他的攻击，身上伤口的皮肉外翻，又缓缓痊愈。

　　冲田只得再次调转刃身用钝化的一边对着藤原。

　　即使他明白一旦对敌人仁慈就会成为自己的致命弱点，可那毕竟那个是朝夕相处的人，说毫不动容的斩杀，又哪能如此轻易……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藤原闪电般张开双臂，把左手的刀朝着冲田的脑后刺去，他似乎杀红了眼，冲田脚下一顿，回头。

　　那刀刺去的方向，是千叶与日和！

　　他想起第一次提起刀的时候，近藤先生就这样告诫他。

　　——“第一，永远不要把你的背后留给敌人。”
　　——“第二，在战死前永远不要扔掉你的刀！”
　　——“第三，如果要斩杀，就必须毫不留情！”

　　可是，他不得不扔下刀，他不得转过身，因为他只有背过身放下刀，才能抓住另一支刃。

　　不愿让她受伤，不愿意让她受一丁点的伤。

　　“呐，近藤先生，我果然还是不够格啊，作为一个武士。”冲田喃喃笑道。

　　他看得见千叶含着眼泪拼命地摇着头，听到日和喊着，“小心！”
　　他只顾着尽力伸长胳膊企图用手抓住飞速划过眼前的刀刃，所以当手掌接触到刀锋的瞬间，面对溅出的血花，他竟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脸上呈现出一种极释然的模样，冲田对千叶比了比嘴型。
　　他想说，太好了，来得及。

　　“不要！！”然而发出声音的，是千叶。

　　那胸口的血与手掌的血一并飞溅。

　　冲田低下头，半截刀身从自己肋骨穿出，红色的液体，一滴滴以缓慢的速度坠下。他是知道的，这样的代价，可几乎是没有迟疑的，心中的天平朝着另一端倾下，他无需多想这是为什么。

　　“啊——嘎嘎—”藤原的口中发出奇怪的笑声，本能抽回刀，却发觉动不了，冲田一点点转过身来，巍巍地笑道：“不过，这下，总算抓住你了。”

　　就是这般模样，左手握住刺穿自己身体的刀尖，右手抓住了藤原抛出的旧刃，冲田每动一下就会流出大片的鲜血，脚边汇聚了一洼血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藤原的斜上方斩了下去……

　　………………

　　藤原，对不起。

　　………………

　　“冲田君！”千叶用力甩开日和阻拦的手，跌跌撞撞地接住冲田仰躺落下的身体，巨大的冲力使她抱着冲田摔在地上。

　　她从没看过那样多的鲜血从一个人身体各个地方不停淌出来。手掌，胸口，腰腹，小臂……到处都是淋漓的伤口。千叶不停地将男人口中涌出的血擦掉，却禁不住更多粘稠的液体从其他地方涌出。

　　由慢转急，发出汩汩的轻响。
　　直到将她整条手臂都浸透。

　　“别流了！别流了！不要再流了啊！”千叶浑身都散发出血的腥味。

　　冲田浅棕色的外衫浸湿成阴沉的绛红色，他半睁着眼，连抬起头都显得相当吃力，他动了动唇角，声音被喉咙涌出咕噜咕噜的血流声覆盖，可却挣扎着摸了摸千叶的脸，少女被触过的白皙皮肤全部沾满了殷红的手印，鲜明又刺眼。

　　“咳……”血从口腔里呛出来，嘴边的血顺着脖子一直淌到地上。

　　“要说什么…我在听…我在听啊，冲田君…”千叶低着头，眼泪砸在他的脸上，又回流进他的眼瞳中。

　　“千叶…别哭…”沉重的眼睑阖上又费力抬起，他的手停在千叶的脸上，染满血的大拇指，揉开了她的滑落的泪珠。

　　“没哭，”她囫囵抹掉了一脸的眼泪，努力反驳他，“我没哭，我没哭，我只是……”

　　“要，好好的…”声带无法维持震动，只能吐出间断的气息，他太困了，太累了，但还无比想念她曾经微笑的的脸。

　　“求你，我求求你……”求他别闭上眼，也求自己不要这样无能为力地让他离开。

　　“千叶，笑一笑。”碧绿的眼瞳逐渐涣散，他茫然向着某个地方凌空伸出手，却触到一片虚无……

　　………………

　　一直都想要告诉你，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却终究来不及。

　　………………

　　面颊缓缓滑落的手，指尖拖下的红痕，那句未曾出口的告别，连时间也在罅隙里默默的裂开。

　　“不要！”眼泪滚落的速度追不上他离开的脚步，“冲田君你醒一醒，你醒一醒好不好？你再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再也没有回应。

　　千叶将冲田的头用力抱紧，脸紧紧贴着他的额头，这些绵延不绝的泪水落在他的眼角，分不清究竟是谁满心的遗憾。

　　她不想让他的身体这样在自己怀里冷掉！
　　他不能就这样在自己怀里冷掉！

　　冲田滚烫的血液把她胸襟的布料染得通红，可心脏上无以复加的痛苦好像是身体与灵魂被谁用刀硬生生地剜下一块，她多想守着与他的承诺，可是下一秒终于还是大声哭出来，“求你别离开我，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是那么好不容易地遇见了你，你却这么轻易抽离开了我的生命。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多不公平。

　　请你，别离开我。

　　求你，再睁开眼，看一看我……

　　藤原的尸体逐渐变成风沙，只留下那件沾满血渍、被砍得破破烂烂的衣裳，日和俯身拾起，因她看见，在藤原阖上眼的最后一秒，是笑着的。“那孩子的灵魂终究是得到了宽恕。”

　　黄昏的脸疲惫而困乏。

　　橘红的远光沉沦在每一寸皮肤上，日和从没有听过千叶那样绝望而无助的哭声。她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为一个人如此撕心裂肺的痛过，流年行经，那遗憾她怎会不懂……

　　这些年她抚养着千叶，又何尝不是千叶在陪伴她？哪怕她从未告诉过千叶，收留千叶的原因，是刻骨的孤独。这滋味她活过百年，每一分每一秒都饱尝煎熬，撑到今天也该累了，而千叶愿意唤她一声母亲，自己还有什么可求……

　　“别哭。”日和走到千叶身边，蹲下。爱怜地擦拭着她脸上逐渐暗红的涸渍与泪水，悄悄将随身携带的眠草囊在千叶的鼻翼下放置一会儿，直到少女的哭声微弱起来，日和的眼泪才一点点泛出来。

　　——“原谅我，笠舟，一直以来让你一个人那样辛苦。”

　　——“只是，以后的路，母亲不能陪着你了，但有冲田在的话，你也一定不会寂寞。”

　　——“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不会再难过了。”

　　——“睡吧。”

　　夕阳最后的光线跃进了山岚，天际繁星缭乱，山风稀薄倦怠。

　　千叶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的正午，她发觉自己睡在日和房间的榻上，身上还盖着御寒的被褥，而冲田就安静地躺在距她不过一米远的地方，深可见骨的伤口都被绷带包好，空气中残留着重重的血腥味，一切都如初见时的模样，然而她明明是记得……

　　她站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袖口里搁置了一封信，展开薄如蝉翼的纸，日和熟悉温婉的笔迹便映入眼帘。

　　心中突然莫名的害怕……

　　眼泪是读到哪一句掉下来的，她早已不得而知，整颗心犹如千刀万剐，痛极了，却依旧无法麻木。在信结尾处的墨渍被泪水泅得氤氲模糊，她无法想象日和是如何用刀滑开手腕的血脉，再一点点将她全部的血喂给冲田喝下去。

　　千叶只能一直看着信，一直一直看着，期盼眼睛突然失明。
　　「望汝痛切，吾实不忍，以血换命，乐甚。」那最后的一句，亦是最痛的一句。

　　四个人渐次走散，她的再见，还未出口就已成诀别。

　　千叶望见了熟悉的绛红色的和衣，它软软地堆砌在地，上面还残留着日和身上淡淡的香气，门外欠着一小条罅隙，那些碎化成灰的气息在风里纷飞的杳无踪迹。

　　什么也没能留下。

　　千叶跪在地上，用力抱紧衣服，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哭得像个孩子。

　　葳蕤尽此岸。

　　四途皆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