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怨偶》费尔廷斯教皇

22、永和宫

　　春嬷嬷到正屋时，朝颜和芍药正守在正屋门口，见她过来，轻轻的“嘘”了一声。
　　春嬷嬷楞了下，看了看日头，这会儿还没起？福晋可从不是惫懒的人啊。
　　“嬷嬷是不知道，昨儿小阿哥不知怎么的，半夜有点发热，福晋担忧了半宿，早半夜才稍稍歇了下。爷来瞧过小阿哥了，说小阿哥瞧着好了的话，让福晋和小阿哥下半晌再进宫。”芍药轻声细语的说。
　　春嬷嬷立时有点犹豫：“既生病了，便回了宫里呗，何必折腾小主子呢？”
　　朝颜小声说：“御医来瞧了，没大碍。爷和福晋推了宫里几次了，再推，那位指不定要编排主子不会照顾小阿哥，挑错儿呢。”
　　芍药也说：“就是。所以爷这次请的张御医，再三叮嘱不要透露今夜来过王府。”
　　正嘀咕着，里面传来了响动，看来乌拉那拉福晋起身了。
　　三人连忙进去服侍。
　　乌拉那拉福晋用膳完毕，便去了四阿哥的厢房，仔细瞧了瞧小阿哥，果是退了烧，只是还是有点儿没精打采的。也不怎么肯吃奶。
　　乌拉那拉福晋便着尚嬷嬷和章佳嬷嬷将奶水挤了出来，有两碗之多。
　　她自用富贵汤匙一匙一匙的喂着。
　　小阿哥眼睛亮晶晶的瞧着这个嫡母，吃起来倒是不含糊。
　　“这小阿哥可有意思，不喜欢奶嬷嬷奶着，倒是喜欢福晋这么喂着。”朝颜瞧着小阿哥似模似样的含着汤匙喝奶，扑哧笑了。
　　乌拉那拉福晋也笑着点了点小阿哥的鼻子：“咱们这小阿哥可是古怪着呢。”
　　她以前在弘晖小时，也爱逗弘晖。那时弘晖才两岁多，用膳时，就知道搬个小马扎坐她旁边，啊啊的张着嘴等她喂，凭哪个嬷嬷都哄不走。
　　昨儿也是一时兴起，她瞧小阿哥对喂奶一事不热衷，总要奶嬷嬷强塞他嘴里，才肯意思意思的开始砸吧。她便拿筷子蘸了点糖水，逗逗小阿哥，不期被小阿哥转着脖子追筷子的举动逗乐了。
　　她便命尚嬷嬷挤了点奶水，蘸着喂他，果然，小嘴努力的吮着筷尖儿，小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乌拉那拉氏，怎么看怎么像“额娘，我还要”的意思。
　　才满月不久的小人儿，正是好玩的时候。
　　她一时心里软乎的不得了。今儿这么如法炮制，果然，小阿哥胃口大开。
　　只是这奶水放凉了也不妥，早有四阿哥身边的两个大丫头，杏儿桃儿拿了热水温着。
　　四阿哥吃了个满饱后，就闭了嘴，开始打盹儿。
　　“这孩子怎么这么爱困啊？”乌拉那拉福晋放下汤匙，皱了皱眉头，“我记得弘晖也没这么爱睡啊。”
　　春嬷嬷凑趣的说：“小阿哥身子不好，自然爱睡些。再说，小孩子可不是吃了睡睡了吃么？”她自福晋怀里接过小阿哥，检查了下小阿哥的襁褓，今儿天气不错，但待会进宫也不知几时能回府，多穿两件保暖才是。
　　章佳嬷嬷和尚嬷嬷都是妥帖的，春嬷嬷检查了一番后，赞许的点点头：是照顾孩子的好手。
　　乌拉那拉福晋和春嬷嬷并丫鬟们把小阿哥带进正屋安置了下来，福晋自去处理了会庶务。
　　正午时，用了膳食后，乌拉那拉福晋再次确定了小阿哥一切正常，没有发热现象，才带了丫鬟嬷嬷进了宫。
　　此时御驾仍在木兰，宫里并随驾诸阿哥府邸便冷清了不少。
　　然而此时永和宫正热闹。
　　乌拉那拉福晋正经婆婆康熙帝宠妃德妃乌雅氏此时正一脸慈蔼的和十四阿哥的福晋侧福晋聊家常。
　　首领太监通传了四福晋求见后，永和宫内静了一霎。
　　雍亲王福晋乌拉那拉氏仪态端方的踩着花盆底走进来，在座的十四贝子福晋和三哥侧福晋赶紧站起行了礼，乌拉那拉氏欠身还了半礼。然后恭敬的上前给德妃行礼：“臣媳乌拉那拉氏给额娘请安。”
　　乌雅氏兀自端了茶细细品着，晾了一会才说：“起来吧。赐坐。”
　　乌拉那拉福晋谢了恩，也就坐了——近些年德妃待他们这房越发冷淡，左右是没了体面，她也犯不着上赶着找苦头吃，双方且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奶嬷嬷章佳氏跟着行了礼后，也就顺势跟着起了，站乌拉那拉福晋后侧眼观鼻鼻观心杵着。
　　十四贝子福晋完颜氏只拿眼梭了眼章佳氏怀中的襁褓，咯咯掩嘴笑了两声：“说来臣媳还没有恭喜额娘又添金孙呢。”
　　满月宴上她是见过弘历的，很是瞧不上他病歪歪的小模样。
　　乌雅氏放下茶盏，淡淡的说：“抱过来我瞧瞧。”
　　乌拉那拉氏便从章佳氏怀里接了孩子，恭敬的抱到乌雅氏身前。
　　乌雅氏略略端详了下，也是不喜这个孩子孱弱，挥了挥手：“这孩子长的倒也俊，只是瘦了些，四福晋是个妥帖的，好好调养着便是。”
　　乌拉那拉氏便坐了回去，浅浅的抿嘴一笑：“臣媳理会得。”
　　乌雅氏低低吩咐了身边服侍的嬷嬷两句，嬷嬷便躬身退了下去，不一时，便奉了个锦盒上来。
　　乌雅氏指着盒子说：“这是本宫特特命人打的金项圈金锁并些小挂件儿，送与小阿哥戴着玩吧，也是本宫的心意。”
　　乌拉那拉氏抱着小阿哥欠身谢恩：“臣媳代小阿哥谢赏。”
　　自有朝颜上前替乌拉那拉福晋将锦盒收了。
　　十四贝子侧福晋舒舒觉罗氏凑趣奉承德妃：“还是娘娘心疼孙子，倒教奴婢吃醋了，恨不得再生个小阿哥，也来讨几分赏赐。”
　　这个舒舒觉罗氏是个玲珑心肝，惯会小意奉承的，故此在德妃身前很有体面。更且她又是个好生养的，一气儿生了一个阿哥三个格格，只是这几年也没动静了。
　　乌雅氏笑着说：“你从我这得的还少了不成？”复又对着几个媳妇笑说：“你们几个都长进些，多生几个小阿哥，便是搬空了本宫这永和宫，本宫也高兴。”
　　说的几个媳妇儿都笑了。只乌拉那拉福晋面色淡淡。
　　十四福晋便惋惜着说：“说来四嫂也该抓紧给额娘添个嫡孙才是。”
　　十四贝子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也接了话茬儿：“可不是。这大阿哥都去了好些年了，四福晋也没个消息。”
　　乌雅氏闻之不喜：“好好儿的，提这些伤心事做什么？老四家的，你也别往心里去。这孩子啊，随缘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
　　乌拉那拉氏八风不动的端坐着，这时才微微躬身说：“臣媳谢额娘关心。”
　　乌雅氏最不喜便是她这副模样，端庄是有了，只是不够活泛，水泼不进的架势。只是也知道她就是这么个人儿，又是管家的好手，也不善妒，便是自己这个婆婆再挑剔，做媳妇儿还是没的说的。说来她也是对胤禛的脾气，夫妻能说的一块去。想到这，她也就叹了口气：“前儿我帮你寻了个方子，你回去找御医瞧瞧，看方子合适呢，就吃着调理。这女人啊，还是要有个自己的孩子才是正经。”
　　这竟是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了，乌拉那拉氏一时倒有点受宠若惊。
　　乌雅氏身边嬷嬷自去寻了方子，递给了朝颜收了。
　　乌拉那拉氏红着眼眶谢恩。
　　乌雅氏素来是个清冷的，也不甚习惯她这般模样，只是今儿既开了口，说不得又多叮嘱了几句：“这小阿哥身子弱，自出身到现在，三灾六病的也没停过。既然养在你身边，多操心思是一定的。这耿格格的孩子落地后，我看你也就不必养在身边了。紧着调理自个儿才是要紧。”
　　她又指了指十四贝子的几个妻妾：“你瞧你这几个弟妹，哪个膝下没孩子？你啊，也就是操心太多，思虑太甚，也太贤惠。听说年氏现在是专宠？”
　　乌拉那拉福晋强颜笑道：“如今府里几个老人儿年纪大了，年轻的钮祜禄格格和耿格格，又因着身孕的缘故，久不侍寝了的。再说年氏颜色出挑也就罢了，偏性情也好，才情也好，便是臣妾瞧了都动心，何况爷呢？”
　　德妃便冷了脸：“糊涂！这男人自然都是喜新厌旧的。然而若论情分，她也能比得过你？你啊，就是太端着了。你不争，男人肯往你房里来？”
　　舒舒觉罗氏噗嗤一声笑了：“哎哟哎哟，娘娘且省下这些私房话。下次等奴婢几个不在跟前儿，您再说道说道给四福晋听呗。这回头要是咱们几个回府了也这么着，咱们爷可不得累着？”
　　完颜氏和伊尔根觉罗氏一时都憋不住，纷纷掩嘴笑了。
　　乌拉那拉福晋闹了个大红脸。
　　一时间，永和宫内倒是其乐融融。
　　眼见着天不早了，乌拉那拉福晋瞧了瞧小阿哥，这时候正醒着，眼睛骨溜圆的，正四处瞧着。
　　她担心小阿哥饿了，也担心回去晚了露重，小阿哥遭了凉可不好。便起身告退。
　　乌雅氏又叮嘱了几句，也就放她回去了。
　　待十四贝子几个妻妾也回了后，嬷嬷孙氏上来笑着说：“奴婢好些天没见着娘娘这么高兴了。”
　　乌雅氏指了两个丫头捏肩捶腿，一边叹息着说：“这老四家的也不容易。府里没一个省心的。”
　　孙嬷嬷也叹息：“可不是，当年大阿哥可是千伶百俐的，谁见着不夸呢。”
　　乌雅氏想着大孙子，出了一会神，叹了气：“都去了七年了啊。”
　　想了一想，又说：“老四府上子嗣不丰，要不，下次再多指两个格格吧。”
　　孙嬷嬷默了一下：“娘娘，雍亲王可不喜您往他府里指人。”
　　乌雅氏也沉默了。她和雍亲王这么多年，始终不亲，面上淡淡的，福晋是康熙爷亲指的，当年不受她看重。侧福晋李氏和宋格格倒是她指的，李氏这些年掐尖拈酸的，没少给乌拉那拉氏没脸。当年也是出了一些事，使得雍亲王几乎和自己翻了脸。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也管不得那么多，人家也不稀得她管呢。
　　再说乌拉那拉福晋回了府，雍亲王在书房得了消息，便回了正屋。
　　乌拉那拉福晋一边喂四阿哥吃奶，一边把永和宫的事儿简要说了。
　　雍亲王静静的坐着发了会呆，方干巴巴的说：“你以后带着孩子们多和永和宫走动走动。”
　　乌拉那拉福晋微微的笑着：“恩，妾理会得。”
　　她知道雍亲王和婆婆不愉，连带着自己这个正经媳妇也在婆婆面前没脸。
　　雍亲王捏了捏弘历的小脸，淡淡的叹口气：“那方子也是额娘的心意，要是合适，你便用着。”
　　乌拉那拉福晋脸上便带了淡淡的红，低声应了。
　　雍亲王又说：“我今儿歇在正屋，你安排膳食便是。”
　　乌拉那拉福晋连头都不抬了。
　　弘历吃饱了捣着小嘴笑了会。
　　原来一向端庄大方的额娘，和一贯冷肃的阿玛，都老夫老妻了这么多年，也还是会害羞啊。
　　原来玛嬷也曾经是关心他们这房的啊？
　　笑了会，又想起来上辈子那一窝子蛇蝎，叹了口气。
　　这辈子活了这么多天，到现在还没个踏实感。每每闭起眼，上辈子的糟心事就在大脑里一番番上演，揪着心的疼。
　　总要大白天，或者有人抱着，才能略略的睡会。
　　他也不知道，自己就这么熬蜡烛似的活着，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