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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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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去汉普顿费了好一番功夫,两个大皮箱,一个小型拉杆箱,五个杂物纸盒子,还不算上床具、厨具等,交给搬家公司不放心,也想省些开销。从朋友那里借来一辆马自达,来来回回五六趟才搬干净。花了一天的时间,行李摆放在新家还没整理,已经月上柳梢头,肚子毫不客气地打出声响,累得透顶懒于开火,从食物纸箱子里掏出两个西红柿来暂时充饥。
新住处位于霍沙街,距学校十五分钟的路程,我由此在每月的支出单的交通费上划去一项。附近有超市,麦当劳和二十四小时便利商店,除了看门的那条狗在我进门时露出凶恶的表情外,一切堪称完美。房东太太是澳籍印尼人,三年前与丈夫搬去肯宁富人区,留下这一套房子被三个留学生合租——我是第四个,已经与其中两个打过招呼。一位是普通话说得蹩脚的广东女孩,楼梯间遇到,化着漂亮的韩式彩妆,一双水汪汪的深棕色大眼睛,睫毛浓密弯卷得像一个小刷子,忽闪忽闪的,粉嘟嘟的唇水润得仿佛一颗蜜桃果冻。匆匆打个照面,未来得及问名字,她的手机电话响了,一边接通一边下楼去,满嘴地道的广东话,于我而言比鸟语更鸟,只听懂中间夹了一句低声的咒骂,“shit!”经过时踢倒了我的小型拉杆箱,她换了只手拿电话,回身向我比了个抱歉的手势,嘴巴里不知何时嚼了口香糖,“Sarah。”她说,走到玄关处对着镜子照了一番,换上一双细根高跟鞋,蹬蹬地踏出门去。听到门外的狗连叫好几声,我才反应过来走下楼梯去扶正行李箱,原来刚才她是在自报姓名。
另一位室友到了晚餐时间才出来,听得懂中文却不会讲的柬埔寨男孩,带一副无框眼镜,很斯文的样子,高出我半个头。“赵晖汉。”他说,“我的母亲是中国人,不过我从小在金边长大,母亲没教过我汉语,却给我起了个中国人的名字。”他表示我可以用中文跟他讲话,但他只能用英文回答。
“噢,你的英文好太多了,起码比我认识的那些中国留学生来强上百倍。”在我坚持与他用同一种语言交流后,他毫不吝啬于夸赞,听出来其中的夸张成分,我不禁失笑,问道,“另一个住客呢?”
“你说Xiao吗?她要到十一点以后才会回来。”赵晖汉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从橱柜里拿出平底锅重重地往灶台上一放,“汉普顿的房子,不,应该说墨尔本所有的房子的隔音效果都差得令人无地自容,就差上厕所的时候脱裤子的声音也传出去。而且那家伙,噢,我是说Xiao每次回来弄出的声响都大得惊人,如果你半夜做噩梦,相信我,绝对有脱离苦海的功效。”
赵晖汉显然不是摆脱噩梦的受益者,甚至经常饱受这位未曾谋面的室友的夜半“摧残”。经过几番交谈得知他与我同校,专业软件工程,本科最后一年,最近正在为毕业写论文而焦头烂额。晚饭过后,在赵晖汉的帮忙下我的床成功组装完成,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剩我一人仰面躺在床上。八点十五分,晚间黄金时刻,突然想喝啤酒。环视一圈,还有太多杂物没收拾,我把纸箱子堆放在一起,整理出衣橱再把空了的行李箱放到后院的储藏室里,一番折腾下来又过去一个半小时,下午吃的两颗西红柿早已消化得渣也不剩,想喝啤酒的欲望更强烈了。穿上外套拿起钥匙和钱包出了门,特地留意了一下,住在二楼的是我三个女生,赵晖汉住楼下,紧挨着卫生间,难怪他会有如此抱怨。
白天的高温还没有完全散去,余热犹在,却是少了几分湿闷。步行到便利商店十分钟左右,短短的路程被无数只苍蝇追着跑,此种生物在墨尔本十分猖獗,且十分有毅力地追随盯上的目标转,嗡嗡嗡的声响堪比螺旋浆机。直到跑进便利店才松了一口气,直接拿上两瓶喜力和一袋面包到前台付账,啤酒玻璃瓶外冒出细细的水汽,握在手心里湿答答的却很舒服。“这里的苍蝇烦人得很,可有一招百试不爽,知道是什么吗?”前台正在收银的女孩突然出声,正宗的国语普通话。
“什么?”
“遇到讨厌的人,嘴里刚好憋着一口水,你会怎么做?”女孩接过我的纸钞,不答反问道。我注意到她有一双很明亮的眼睛,没有化妆,晶莹得像颗天然水钻。
“吐他。”我说。
女孩心照不宣地笑了,适逢又一个狼狈的被苍蝇追赶的顾客进来。
“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啤酒瓶又回到手中,我好像有些喜欢上这样凉湿湿的触觉。
“你进来的时候说了一句经典国骂,我操。”
走出便利商店的时候,太阳完全沉过天的另一边。前台的女孩操起英文与下一位付账的客人交谈,很明显的中式发音,报价格之前稍有一下停顿,讲得不是很快却很清楚。经过路灯旁,又有几只不识相的苍蝇飞过来,正好一口酒还没咽下去,未待酝酿喷了个爽快。苍蝇们受到惊吓一般嗡嗡嗡地转几圈四散飞走,我乐不可支,空气中淡淡的酒气,淡淡的湿意。今夜无风无月无星光,想必明天是个坏天气,我转身往回走,侧头瞥见隔了一条街的便利店内的女孩对我大笑,举出拳头蹦出来一个拇指来,嘴形好像在说“干得不错”。我摇了摇手中的酒瓶,回以一笑,对刚才的驱苍蝇妙招表示感谢。
回到家倒头就睡,半夜被尿憋醒,肚子空得厉害,却是不能吃冰箱里生冷的蔬果,咬了几口面包依旧不解饿,期望一会梦见母亲做的红烧肉,糖醋排骨,水晶虾饺,滋味鲜美得令人眷恋,从梦中向往得流出口水。凌晨四时的屋子异常岑寂,清冷的月光滑过百叶窗,走廊里没有灯,凭着记忆摸索到二楼的卫生间,解决完毕按下抽水钮,哗啦啦的声响响彻狭小的空间,仿佛一阵急促的马蹄过境,瞬时又消声不见。我蹑手蹑脚地走回房间,本以为再难以入睡,不想瞌睡虫来势汹涌,没一会儿便沉入梦乡。醒来时窗外天色阴翳,免不了一场大雨在即,想到今日无课又在床上赖了一会。以前在家时定会闻见母亲打扫卫生时吸尘器的噪音,将睡意全部扫空,只余对无法在周末睡懒觉的抱怨和愤怒。现在想来,那般烦厌聒噪的声音因为距离太遥远竟也无端令人怀念,而母亲喜欢在阴天打扫房间的弯着腰的身影在脑海忽隐忽现。
半个小时过后,渐渐平复思乡的情绪,起身去洗漱,刚拉开卫生间的门听到一声似曾熟悉的叫唤。
“咦,原来你就是新来的室友。”
我一抬眼,站在洗舆池前挤牙膏的正是昨晚便利店的女孩,这栋房子里第三位室友。
不禁笑了笑,世事总是这么巧,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是骆依凡,昨天刚搬进来。”
“叫我阿晓。”她轻快地说。
“你白天不在家?”我拿起洗漱用具,随意地一问。
“唔……白天通常有课,下午要去店里值班。”她嘴里含满牙膏沫,微微一笑,说得含糊不清,“不过今天轮休,可以休息上半天。”
她同我一般身高,却比我白上许多,穿卡通图案的短袖睡衣,毛躁的头发全部束到脑后,扎了个高高的马尾。
“你是哪里人?”她漱了口水,清理完牙膏沫问道。
“北京。”
“嘿,真巧,老乡啊!”她嘻嘻一笑,用毛巾擦了把脸,看起来很是愉悦,“咱俩可真有缘,这下这房子里终于不止我一个北方人啦。”
“嗯……不过对于Sarah来说,除了港澳和福建以外,其余应全视为北方。”我想起以前同一个广东女孩对话的经历,坚持称一位上海同学为“北方人”,硬是把那位南北方观念深重的同学惹毛了。
“哈哈,你还挺了解她们的心思。”
综上总结,“唉,怪我□□地大物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