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玖.不死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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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吃惊见她止住不断吐血的动作，手中刀刃翕动几下，白光一闪竟又恢复了常状。夏川用血迹斑斑的袖子拭去嘴角的血液，新绿色的前襟浸染出深色。只是她依旧失力，挣扎几下也未能站起。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手指触上她身下尚未干涸的泥地，尚有血液粘上他指尖。
“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鲤伴先生带领我们去打梦魇。”她露出微笑，脸庞是瘆人的雪白色，“我受伤了。”
“那、那个时候？”他紧皱起眉，不由攥紧了她纤细手腕，她因吃痛而惊呼一声，他却惊于幼细触感下死一般的寂静。
将手从他手中抽出，她低声道：“后来我离开本家，被丘立部所愚弄，被来消灭它的人类泼了一身的王水。”她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本应有常年握刀而留下的茧，可是现在却毫无痕迹，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那些彻骨淋漓的疼痛都只是错觉。
“什么？”他扳过她身体，全然是健全完好的样子，看着他一脸惊慌失措她却低声失笑：“慌什么，我若是就那样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又是谁呢？”
“但是…”话语被少女打断，她歪过头露出干净而温和的笑意，“我被人救起，他是京都的铸刀师，他将我重新打造并封在这把刀中了。”她低垂下眉眼，单手抚上光滑的刀面，尖利的刃尖反射出锐利的光芒。她就势推上刀尖，手指兀然停在一处，那是倘若不是十分熟悉的人无法发现的，略显黯淡的一道伤痕。无论怎样的鬼斧神工都无法修补完美的断痕。
“虽然我不知道哥哥他用的是什么办法，只是当我醒来时被告知的第一件事就是
——你已经死了。”
她扯开略显勉强的笑容：“就这样成为了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不会生长，连妖怪都不是的怪物。”
“真好笑呢，我那个时候明明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我不能死’这种话语才强撑着的，因为死了就回不去了。”
“那个时候，我很后悔啊，恨不得早些打你骂你，生日那天我摔在地上几乎埋在泥潭里，身上一片狼狈的，那时候只想着，既然是奴良组的人，便是绝不能丢了大家的脸面的。”她咬住下唇，低下头并不去看他，只是眼睫略显湿润。
“你一直都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她嗓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哭腔，“我受够你了，我一直在追逐着你的脚步，我拼尽全力想要拥有与你比肩的资格，一直努力地去成为你所希望的那个‘夏川凉’，我是很没用很让你觉得丢脸，可我真的一分钟都没有偷懒，不、一秒钟都没有啊，可是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只会用失望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觉得我只是你的累赘吧！”
我比谁都知道这件事，所以我虽然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却比谁都憎恨这样无能的自己。
“我看到你们在放庆功的焰火，没有人注意到消失的我，那时候我没用到只能懦弱地把人类往远离你们的方向引，因为我很没用啊，把那样漂亮的烟火臆想成为我祝生而放的真是多好多美啊，其实那个时候我又冷又饿伤口泡在水里还在发疼，可是你告诉我要坚强，所以我可是很坚强的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噢，但是还是会很没用地打寒颤，我想这大概是我过的最糟糕的一个生日了，可是…”
“咕啊…”
她喉间有痛苦呻♂吟。
你能听见我吗？
我一直、在望着你啊。
那处伤口很早就无关痛痒了，只是每次看见他的时候她都会觉得有细微的疼痛走过无形的疮疤。
每次她都想无视那处疼痛，可是每次她都会难受地蜷起身子正如此刻她死命睁大眼想要看清他可是眼眶里有湿湿答答的东西，实在太烦人。
但那总会令她想起当年的他偶然回头窥望她的样子，眼神带着与眸色不符的温暖和热度，以及令人不甘的距离。
“我最讨厌你了！”
你可曾注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拼尽全力地想要成为他所期望的那个人呢？
不再任性拒绝撒娇，为了成为他所希望的大和抚子留长发剪姬发式，挂上温柔有礼的表象，学习他所擅长的东西，每件事都竭尽所能做到最好。固执地认为只要做好这些人，一直在前方快步行走的他就一定会回头来看她一眼。
想要得到他的赞美，想要成为他的骄傲，想要获得他的认可，想要拥有与他比肩的资格。
因而脱离平稳的日常，认真学习剑道，放弃玩耍的时间，直到伤痕累累最终获得了牛鬼的认可。
可是他依旧笔直地向前走着。
她认为这是个老套的故事，熟烂了的对白和重叠的腻歪情怀，交织成卑微、无能、任性而又自私的，说着“我很开心”的谎言的自己。无非单方面的守望与追逐，双方面的厌恶与贬低。
即使主角换成了自己也丝毫没有特别的、似乎走在街上无意中看见的穿着校服的姑娘也会有的故事。
但她还是偏执地希望着能有不同的结局。
因为她就是这样没有超凡的思想的俗人。
脆弱的无法容耐与原谅的无用之人。
现在还在吐露着扼杀了他心中那个美好的夏川凉的懦弱无能的话语的恶人。
“你这个大笨蛋！我再也不要跟着你了！反正你也不会希望自己的身后跟着一个没用的拖油瓶吧！”
其实只是希望你再看我一眼就好，就一眼。
我刚才是在撒谎，我不是真的讨厌你啊。
我就是这样刻薄尖酸的，无法率直地说出自己真心话的人，如果你不问我，我就一辈子都不会也不敢的懦夫。
但是这样你也不会懂啊，你也是一样的，任性自私的人。
求求你不要讨厌我，不要离开我，不要生气。
我很害怕这样。
如果这就是我任性自私无理取闹的真相和理由，你会不会从此比谁都讨厌我？即使破开胸膛掏出真心来你也永远不会懂的，自卑的我小小的想法。
“呜…”她用手捂着脸，头顶上突然有人揉弄的感触。
“咿呀呀呀！笨蛋在干什么呢头发这么长弄乱了一点都不好打理啊！”她气鼓鼓地睁开眼，蹲下身的青年脸上有温柔的微笑神色，绀蓝双眸里折射出干净的光斑。
“恩，小僧知道了哦，在小僧没有看到的地方，阿凉也是十分努力的啊。”
“小僧曾去看过阿凉的训练噢，那个时候阿凉不管被打倒多少次都能坚强地站起来，还有挥刀时沉稳的眼神，实在是有种凛然意味的可爱哦。”
“…诶、诶诶！可爱什么的，你在开玩笑吧！”
“那个时候，小僧所看见的阿凉，简直就让人觉得，是时候可以放手了吧。”
“不过，已经够了。”
“小僧已经知道阿凉你一直很辛苦了，一直以来一个人一直很累吧，不用扮作大人的样子啊，稍微撒个娇什么的，不也很好么？”
“而且，小僧也知道自己是冷漠的、自私的，小僧已经无法在一次次地对阿凉视若无睹了，小僧一直以来都十分清楚的，这之间的联系，所以胆怯无能的小僧，是无法认为自己会被阿凉所喜欢的。”
——所以，够了哦，你已经很努力了。”
实在是太过分了。
你明明知道的，我是那么依赖着你，那么顺从于你，所以在你提出这种要求的时候，我就一点也不生气了呢。
因为你也是个，满嘴谎言的任性自私懦弱而又无能的人。
所以你永远不会对我生气，你只会选择忽视我；然后一边用自嘲的眼光看待自己，然后一直以来都是很寂寞的样子。
我明白的，我们是一类人。
但是我想改变，因为追逐着你的时候，我总会生出许多勇气。
这些后悔的苦楚和思念的甜蜜，都是你给我的。
所以，怎么可能生气，对于这种犯规的行为。
明明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都以为自己以后也会这样的，可是你选择与我结伴而行。
现在的你也是一如既往地任性地、寂寞地祈求着谁吗？
可是我不一样。
所以，你和我也是不一样的，因为我没有你这样的勇气。
之前一直都是任性的愚笨的我，这次要是能为敢于跨出这一步的你做些什么就好了。
“不是的，你不是，那样…”
“不是…”
“你不是…”
“和我不一样的，所以即使你觉得…”
“我可以，稍微撒一会娇的吧。”
那声音在不断地颤抖。
“我真的，从未讨厌过你啊。”
即使从自己的堡垒中走出来很困难，罡风会刮伤你，荆棘会刺破你，可是依旧想要传递给你、告诉你的话
——谢谢你。
可是，我说不出来，被无谓的话语塞满地喉咙，挤不出来。
“阿凉，”他伸手圈住少女，“人的一生，也许会遇到很多的困难和挫折，也会因为碰壁而摔跤，任何人都会遇上这样的时候，但小僧想如果是阿凉的话，就一定会努力地翻过这个挫折的吧，不翻过它也是绝对不行的，但是小僧无法成为这样能笔直地走下去的人，所以，谢谢你，能够成为小僧的力量。”
一瞬间，她的头埋的更深了。
“这样、我可是，很不开心的啊、被你这种人…哼，所以，我想稍微地、稍微地休息一下，再接着出发…”
“恩。”
“真的、只是稍微的哦，我才不会因为你…因为我、休息一下就一定可以变成平常的…”
“倒不如说像小僧这样的人才要感谢阿凉吧。”
“不是的！我、我一直期待着的事！都是阿黑你帮我实现的啊！”
这是一场老套的八点档肥皂剧，搜肠刮肚找出的狗血段子交织成寻常人为之赞叹的戏剧，可是结尾也不免落入俗套。
希望追上你的脚步，希望与你比肩，希望成为你的骄傲。
现在这些都实现了。
包括我希望我能成为你的动力，这一件小小的未向谁吐露的心声。
“阿黑你、跟我不一样，你是非常耀眼的！”
“所以即使你、即使你觉得自己很没用和，我也…我也…”
“非常的、谢谢你啊！”
她“呜啊”地一声痛哭起来，仿佛要把堆积臃肿在胸中所有的东西全部发泄出来，很没有面子地把头埋进他的衣衫里嚎啕大哭起来。
“…谢谢你。”
她想自己大概是幻听了吧。
可是泪水却沿着脸颊不断地流下。
二人像是为了安慰彼此似的，紧紧拥抱在一起。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这一次一定要改变。
＊＊＊
“喂阿黑，阿凉她没事吧？”
站在长廊上的青田坊看到了推门而入的黑田坊和他怀中似乎睡着了的夏川凉，挠了挠头从上廊上跳下来。
“没事，只是睡着了而已。”
“……不会是你又把人家弄哭了吧。”
“嘛……真要追究起来好像就是小僧弄哭的来着。”
“卧♂槽阿黑你怎么能一脸开心地说出这件事呢？”
“唔。”揉了揉眼睛，夏川睁开双眼瞟向一脸怨念的青田坊，“哦阿青，晚上好！还有你能不能放下我了手臂麻掉了……”
“哇阿凉你这种淡定的语气总觉得很危险！”
“肚子饿了……”双脚轻盈着地，“阿青你别呆在原地呀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向吐槽役角色发展了呢这就是物以类聚人、不对是妖以群分吗跟笨蛋在一起聪明人都会变笨吧。”
“说什么呀——！”无视咆哮着的青田坊，夏川露出少有的讥讽笑容，一蹦一跳刻意摆出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跳进了屋。
“哇啊阿黑绝对发生了什么吧！”
“放心吧阿青，没问题的。”
“明明就有问题啊——！”
走进屋子的时候才发现众人早已就坐，看到她拉开门都用新奇的目光看来。顿时被吓得倒退几步的她紧紧闭上了门再怯生生地拉开一条小封，从门外探出头来。
“夏川同学，请进来吧。”
“那、那个，我、我……”她连连摆手，衣服上的污垢和沾染上的血迹却吓了陆生一跳：“夏川同学你怎么了？”
“咕唔陆生同学我没什么啦！”像是不习惯这种关切而落荒而逃，她向走廊的深处冲去。
“少主。”黑田坊看了一眼匆忙跑走的夏川凉，思量了一会还是决定继续进屋，用温和到熟视无睹似的的语调如此问候着。
走廊那端却又有渐强的脚步声：“呜啊啊啊啊所以说阿黑老师交代到底发生什么了啊！”
“笨蛋什么都没有啦！”被角落里伸出的刀柄绊了一脚，黑发碧眸的少女整了整浴衣的下摆，看了一眼摔得似乎很惨的青田坊，袖间的褶皱处有层叠的深色，和在空气里飘飘荡荡的墨黑发丝近乎相溶。
“为什么是浴衣……”
“从京都来的时候没带那么多衣服，人家给的又都是和服，只能穿这件了啊。”
众人的目光再次移回抚平着袖子的少女和正在神情淡定地跟少女对·话的黑田坊身上。
“你、你你，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诶、诶诶！！一、一直都没有关系差的时候吧！”少女用手拉着袖子尴尬似的四处张望着，最终忍受不了众人探究的眼光把求助的视线投向黑田坊，“呐、你说是的吧！”
“是、是……”迫于羞红着脸的夏川含着“快给我承认笨蛋”的闪烁视线，青年按了按帽檐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虽然众人的眼神里还有着诸多的“这不科学”，“黑田坊是向哪个后宫之主请教了吗”，但夏川却仿佛未注意到似的松了口气，露出“哈你看没错吧”的神色后低下了头，微红着脸向黑田坊的方向挪移着，伸手抓上他的衣袖。
——那时候，虽然少女的神色隐藏在长发遮盖下的阴影里，但是嘴角轻轻扬起的笑意，宛若在清晨凛然绽放的白花，带着尚未褪去的夜的湿气，美好而安静。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玖.不死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