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叁.晴时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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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时候下了雨。
穿过连成细长银帘的雨幕，豆大的雨珠在晨光熹微之时就倾盆而至，把眼前的景色扭曲成光怪陆离的断片。袜子包裹不住的腿和伸展在外面的双手沾上溅落的水珠，弥漫的湿气让她忍不住剧烈地发抖。
——在公园的凉亭之中，因滂湃的雨声和缠绕而上的凉意，夏川凉咬紧了牙，微微颤抖着。
明明可以看见杏白色的天空中，层叠的阴翳的雨云之外有灿烂的晴日，不知倦地继续发散着光和热。可她依旧觉得前所未有的，彻骨的冷。
一定是那时候留下的后遗症。
夏川凉很怕水，应该说除了生存所必须的饮用水外，她害怕雨水河水湖水海水，她对于那些冰冷的液体有种强烈的排斥和畏惧。
雨水碎裂在亭前的泥地上,炸裂开半透明的白花和零星脏污的泥土。她努力扼稳急促不安的呼吸，使劲想要把僵硬的身体向后挪移一点，却狼狈地摔倒在地上，及膝白袜被雨水打的半湿，贴在身上让她想要惊声尖叫。
“总大将，快点回家啦，我要、我要湿透了啦！”
染上雨色的世界里，红色的伞划破水色的网。从夏川的角度只能看见头型怪异的老爷爷打着红伞大步向前走着，身后一团稻草踉踉跄跄地跟着。
那个是纳豆小僧？
她慌乱地想找个角落躲起来，可是无力的手撞在柱上，忍不住低声痛呼。被她的声音所吸引，撑伞的老爷爷缓缓转过头来，伞边淌下泛红的雨滴。
“噢啦，这不是小妖刀吗？”
她仿佛看见当年那位有着耀目金发的魑魅魍魉之主背着刀，挑起眉眼含笑看她的模样。
“总总总总总、总大将，我说了很多次了，我、我不是妖刀，是正宗！”
她下意识地辩解一声，未能及时收进亭下的左腿仍裸露在外，细密的雨水延伸进亭子里，被重力吸引滴落在她小腿上，突然就发出“滋”的瘆人声响，白袜出现焦黑，裙下的腿上有烫伤似的痕迹，疼痛迅速传来。
她昏迷前只看见模糊的不知为何老了许多的总大将快步上前，嘴里叫着的依旧是那句“小妖刀”。
不是妖刀，是正宗！
*
纸制的格子门敞开着，送来安宁和稳的风。
她神智还未完全清醒，只是半迷糊地睁开眼，被暗色身影挡住的室外有明媚的阳光，拉扯长的雨丝折射出明亮的银芒。她尖叫一声想缩起身体，脚踝处却被人拉住，五指的触感和拉扯下再次爆发的疼痛让她把下唇咬的发白，身体也抑制不住地开始发颤。
“阿凉，阿凉，看着小僧，已经没事了！”
耳旁有熟悉的声音，理智告诉她应该认真地听那人说的是什么，可是疼痛使那人的声音在脑海里被拉尖变调，像插入大脑的利刃。
“放手放手放手——！”本能驱使她大声尖叫，使劲想要抽回腿，可是手上固执强加的力让她越发疼痛，不由得哭闹起来。
“怎么了？”门外有人影闪入，“黑田坊你怎么办事的，把你家姑娘弄痛了啦，还不放手！”
黑田坊……？
大脑里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她使劲稳住不断挣扎的身体，吃力地睁大被汗水刺痛的眼睛想要看清，眼前却只有毛娼妓来回忙碌的身影。她寻找着深色的僧衣一角，只看见青年的黑发在风中被胡乱地吹起，而他只是坐立不安地徘徊在格子门外为她挡住那些纷至沓来的雨丝。
她放下心来，脚上有冰凉的感觉，然后是纱布的包裹。透过纱布传来的是冰袋的寒意，可是沿着袋侧滚落的水珠再次让她感到钻心的疼痛，烫伤样的伤口流出泛黑的血液，沾湿了纱布。
“阿凉！”
黑色的身影快速从门边跑来，似乎被她伤口处涌出的鲜血给吓了一跳。毛娼妓波浪状的卷发从眼前一闪而过，她吃痛看着毛娼妓快速跑向外面，留下一句“我去找总大将”。
“阿凉你怎么样？”
她撑着沉重的眼皮睁着眼想要看他，却始终只是垂眼的模样。眼前有交叠的重影，斗笠下的面孔是少有的焦急。他似乎在唤着她的名字，唇齿张合间是她所熟悉的音节。伸手快速解开她湿透的绷带，没有伤痕的腿上却不断溢出鲜血。
她呆滞看着他眉间焦急神色，心里嗤笑一声。
明明你受的伤淌的血都比我多，可为什么还要露出这样惶急的神色呢。你是一定知道，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伤，是没有问题的吧。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啊，这样叫我怎么办呢？
明明你昨晚还那样自以为是地指责我啊，你不是觉得我任性又无理取闹的吗？
笨蛋爸爸。
快点把人家的腿放下啊！
没有力气再支撑疲倦的双眼，额前的刘海滑落挡住她所见的关切视线。席卷而来的黑暗像漫天飞舞的黑色纸屑一片片温柔而安静地覆盖下来。
*
“总大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鸦天狗在门外上下飞舞，看着少女失血而越发苍白的脸色，和不知何处涌出的血液淌在榻榻米上。
“小妖刀的身上似乎有兵立部的诅咒，但是……”
“就算是兵立部，也不可能使被诅咒者血流不止吧。”黑田坊缓缓转过身来，“总大将是这个意思吧。”
“如果她不肯变回本体而一直以人形呆在这的话，没有人能弄明白她到底受了什么伤。”滑头鬼扫了一眼少女因涔涔冷汗而黏在一起的刘海，隐在胡乱发间的白花发饰也有松动的迹象，束发用的红绳和发丝缠在了一起。
“把那个拿下来！”
眼神扫过那朵白花状的发饰，黑田坊应声将发绳抽开，原本似乎泛着微光的发饰在他手中却显得黯淡。而刀妖独有的凛然气势瞬间释放开来，竹绿色的振袖染上血迹，而小腿大量扩散的痕迹也在白光一闪后停止了。
“这可是个好东西，不过这不是给……算了，没事就好。”
从黑田坊手中接过发饰一上一下地抛着玩，滑头鬼笑的不怀好意。
黑田坊被要重新上绷带的毛娼妓赶了出来，跟着玩弄着发饰的总大将走着。
“那个，总大将，那个到底是什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他如此说着回过头来，“要等小妖刀哪天自己乐意了才会自己告诉你的，我可不清楚哦，把这个等小妖刀醒过来在交给她吧。”
“可是，小僧……”
突然被敬仰的总大将瞪视了一眼，他只好乖乖地闭嘴。而当年叱诧一方的滑头鬼突然露出了人类老爷爷似的异常慈祥的表情：“如果真的关心她的话，就从她的角度想一想吧。”
“诶……？”
*
“我回来了！”
门外响起少年清越的嗓音，其后是一早伪装成人类陪同上学的雪女有些慌张的声音：“少主您慢一点，小心摔了。”
“雪女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哇啊啊不要追着我穿外套啊又不冷！”少年的嗓音立马变得有些无奈。
倚在长廊上的黑田坊听到这两个熟悉的声音和紧随其后的少年踩在地板上极力掩饰也无法盖过的沉重脚步声，不出所料奴良陆生以及身后的雪女和黑田坊出现在他眼前，低下头道了一句：“少主。”后算是行了礼，少年也向他点点头然后向最近的一间屋子里躲去。
半晌少年突然神色怪异的从房间退了出来，在门外喋喋不休的雪女被少年脸上僵硬的神色吓了一跳，叫喊的内容马上变成：“少主您怎么了？！”
黑田坊立马向陆生的方向走过去，惨白着脸的陆生看到他的时候眼中终于有了生气，冲上前用怪异的神色问道：“为、为什么受了伤的夏川同学会出现在我们家啊！”
“诶？”雪女好奇地进屋望了一眼，突然又跟陆生一样一脸怪异地缩了回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少主她血崩了吧怎么会流这么多血人类的身体这么可怕吗！”
“只有生孩子的时候才用血崩这个词吧……”
他急忙冲进屋子里，浓郁的血腥气让他脚下踉跄一下。地上是尚未收拾干净的沾着大量血迹的绷带，被毛娼妓一根根地捡起，瞟向他的双眼是无力的死鱼眼，随后向夏川的方向晃晃头。
他在夏川的身旁半蹲下，少女的神色依旧不安稳，脸颊是失了血色的苍白，胡乱缠在一起的黑发贴紧了比起幼时清瘦许多的脸颊，眉端难耐似的拧起。
“交给你了，刚才还有出血的迹象，不过又止住了。”毛娼妓捧着塞满木盆的废绷带走向门，“别吵醒她，也别让她碰到水，总大将说了，醒了之后务必把发饰交给她。”
轻轻点了点头。黑田坊轻抬起斗笠，找到风口的位置坐下。
门外依旧是灿烂的阳光混杂着淅淅沥沥的雨水，风中送来被雨水打湿的草木发出的青涩味道，还有木柱瓦石被雨淋透后的潮湿气息。他想着她是怕水的，展宽了僧衣想要找一件能挡风遮雨的物什，可他袖间只有她一贯厌恶的沉沉血腥气息，以及藏在其中一把把嗜血的兵刃。
有些沮丧地向夏川挪近了一点，也许他真的不是一个好父亲。连怎么去面对自己的孩子都不知道，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出口的却是气跑别人的斥责，可他仅仅只是不懂如何去表达自己别扭的温柔，明明可以像对待其他人一样温和，可是他面对她的时候，那份情意只有他自己能懂吧。
少女的五指无意识地攥紧成小小的一团，指尖在掌心压出深深的痕迹。他慌忙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间，却不知该用怎样的力道去分开她攥紧的十指而不弄痛她。
苦恼地犹豫了大半天，他还是小心翼翼的将少女的手指一根根用轻颤不已的手轻柔分开，然后战战兢兢地放下她的手，吐出了停息好久的叹息。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叁.晴时雨
